朱丹: 你不上別人的擂臺，就無所謂成功與失敗

摘要：辭職後，朱丹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個沒去過的城市一個人旅行，和自己好好待著。加速奔跑的工作節奏裏，朱丹去過很多城市，但她說去跟沒去過一模一樣，從來不曾到一個地方安安靜靜地坐下來，看一看這個城市。

不用閃躲

爲我喜歡的生活而活

不用粉墨

就站在光明的角落

我就是我

是顏色不一樣的煙火

天空海闊

要做最堅強的泡沫

在我眼裏，朱丹一直像個異類。

主持事業最鼎盛時，她不進反退，辭掉國內一線衛視平臺，爲了去找找自己。

從農村出來，生父早逝，沒錢沒背景，作爲替補生進入浙江衛視，未紅之前還經歷過一段失敗的婚姻，即使紅了之後，她也從沒想過要粉飾一下自己的經歷。

作爲一個公衆人物，朱丹不會挑着說話，總是該說不該說的都倒出來，經紀人不止一次語重心長地告誡她，不要啥都說，怎麼跟誰都掏心挖肺！

她說從小生長在泥土和鄉野裏，接觸天地的本色，感受力敏銳，卻始終學不會聰明人的招數。"我是一個小鎮簡單的孩子，別去裝什麼城市人。真的，城市它並不好，它是距離感，充滿着僞裝和客套。"

憑着凡事用真心，朱丹笨拙而用力地度過她漫長煎熬的十年主持生涯，卻也該得到的都得到了，沒想得到的也得到了。

她說靈巧地輾轉騰挪有什麼意思，不如這麼笨拙地度過一生。

2010年春天，我第一次採訪朱丹。那時她因主持浙江衛視《我愛記歌詞》而剛剛躥紅，從播新聞到做綜藝再到節目爆紅，不過兩年時間。

在雜誌社一間狹小的會議室，我們兩圍着一張小桌，做一個不像採訪的採訪，具體說了什麼已經忘了，但她的真，讓我始料不及。

她不會遮掩，不設機防，甚至不會稍加修飾一下說出的話。說到小時候家裏條件不好，媽媽把一小碗螺螄粉的味道做到極致時，眼淚嘩嘩地流出來。

這個畫面六年後還會輕易在我腦子裏跳出來。

2012年再次見到她，對坐採訪，她的眼神已不能有片刻安定下來，在笑着，卻神色焦灼，雖然坐在那裏，身體卻像要準備隨時站起來應對突發狀況。我有些恍惚，她曾經打動過我的，那張真誠而燦爛的笑臉，是不是還存在於她真實的生活裏。

後來知道，那時期她已備受內心折磨很長時間。

不久，她就從浙江衛視辭職，離開體制內大平臺，在一片熱鬧中退入生活的陰影。

在大平臺裏十年，她用拼命和天賦，爲自己賺到了炫目的標籤，臺柱子，一姐，中國最好的女主持人之一…...

所以，辭職後聽外界說的最多的，是真可惜。也不乏有人憋着勁兒，等着看她自己出來蹦噠的下場。

去年年底，在公衆視野裏淡出三年之後，朱丹被邀請到北大演講。

原以爲會是一個類似娜塔莉波特曼在哈佛的演講，完美而激動人心。可朱丹再次證明她多麼想要一次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生。

她徹底放棄使用十年主持生涯練就的技巧，就這麼全無防備地訴說自己的無力。直到哽咽忘詞，演講突兀地中斷。

她拒絕人們給她貼上成功者的標籤，爲了自由，冒着讓花費十年聚起的光芒煙消雲散的風險。

每個人都能在她的演講中找到自己的影子。

從六年前第一次採訪她至今，沒有哪一場主持，比這個演講更勇敢和自由，不雞血，卻觸動人心。

相比三年前激流勇退，此時的朱丹，真正成爲一個可愛的異類。

辭職後的時光，很像人生中遲到的一個間隔年，35歲的朱丹把年少時沒條件虛度的時光，一併補償給自己。

她開始主持一些安靜的節目，爲像小時候一樣在田裏幹活去嘗試真人秀；跟着一個車隊去歐洲自駕，在無限速高速路上開到220碼感受心臟快跳出來的刺激；去很多地方旅行，跟陌生人打招呼說話。她說，“讓別人可惜去吧，他們不知道我是多麼得意現在的狀態。”

三年隨性自在的生活，朱丹悟到了什麼？

△ 作爲一個急躁的獅子座，她嘗試在尼泊爾雪山下的湖水中，靜靜泛舟，聽一聽風吹過的聲音。

△ 做着一個靠嘴喫飯的職業，她嘗試像匠人一樣動手打磨一件物品，萬事有所畏纔能有所成，畏“靜”纔要去練“靜”。

△ 作爲一個膽小鬼，她去嘗試勇者的遊戲，爲了突破自己內心的邊界。

△ 辭職後，去做所有曾經沒時間做的事情，變成自在任性的小孩。

辭職後第一次獨自旅行，我被自己嚇壞了

加速奔跑的工作節奏裏，朱丹去過很多城市，但她說去跟沒去過一模一樣，從來不曾到一個地方安安靜靜地坐下來，看一看這個城市。

白天全副武裝去戰鬥，夜晚回到家，這一天裏見過什麼人說過什麼話，全都想不起來，“能量就是收不進心裏。”以前看人家寫什麼“停下來，讓心跟上你的腳步”，這時期的朱丹感同身受。

身上的標籤越來越華麗，離自己的心卻越來越遠。

辭職後，朱丹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個沒去過的城市一個人旅行，和自己好好待著。

選了澳門，因爲它夠小，夠靜，語言能通，對它夠陌生，十多年來第一次獨自旅行，她想試試看。“可是你知道嗎，我只走了酒店門前的一條路，直直走到頭，又直直走回來，在酒店待了兩天，我回來了。”

“我不知道那個時候我在恐懼什麼，做主持人應對過那麼多大場面，但做回自己的時候，問個路我都害怕，看到警察我猶豫半天退回來，算了，我就不轉彎好了，我就直直一條路往前走，而且走得很急，我發現這就是我在職業中養成的性格，我的目的就是把這條路走完，根本沒想到我要慢下來，看看路邊的公園店鋪，沒有，店門都不敢進去。”

“第一次跟自己相處，我被它嚇到了。我想要找到自己，卻幾乎不認識她。”

這真像一個隱喻，我們在別人擺好的擂臺上，傾盡全力去競爭，去贏，以爲每贏一場就變得更強大，卻沒有時間停下來，抱一抱內心那個脆弱的小孩，任它成爲致命的軟肋，有一天贏了全世界，卻輸掉了自己的人生。

旅行就是，看一片葉子就是看一片葉子

澳門回來，朱丹開始花最多時間磨自己的性子。看書，記日記，逼自己換一種方式生活。

從前每一分鐘都被安排着過，如今拿回自由，卻感受到另一種失重的感覺。

開頭總是很焦慮。“辭職時沒有給自己找後路，啪的一下就辭了，但心裏面好慌，接不到工作真的非常焦慮，我真的有去KTV天天泡着，因爲聽說那時候所謂的名人，所謂的主持人都在那兒混，我就是爲了去認識人。”

對未來最迷茫的時候，朱丹認識了週一圍。一起去旅行，“我會觀察他，他看葉子就是看葉子，告訴我說這是什麼葉子，然後拍照片很文藝，就像文藝書旅行書一樣的，我才發現，噢，要這樣子旅行。”

“我才發現原來有一種旅行是不用拍照不用留念的，是要用自己眼睛去看的，我以前下車真的是要麼上廁所要麼拍照，只記得我一直在趕路，一直在拍照，不停地在自拍。我很感謝周先生，他啓發我怎樣去自由地行走在這個世界。”

“他說旅行就是出來放鬆的，爲什麼一定要排得滿滿當當，他就騎摩托車出去買個榴蓮，然後回來繼續看書，帶我在海邊打個坐，告訴我安安靜靜聽個風聲，我才知道應該這樣。”

越沒有生活，越喜歡在朋友圈曬生活

在外人看來最風光的那些年裏，朱丹覺得自己的人生是失控的。

“跟不同的人說抱歉，跟我媽說抱歉，跟朋友說抱歉，我總是跟人約好見面，又在最後一刻臨時爽約，後來崩潰也是因爲我覺得對自己越來越抱歉，我說人生就這麼下去了嗎？”

“沒有戀愛，戀愛都失敗了。因爲永遠在跟他說我明天要去工作，明天我要出差，好不容易一個月有一天可以獨處了，就會擔心時間流得快，越擔心越想去抓它，一會說我們去幹這個吧，一會兒說去幹那個吧，越想去做點有意義的事，越不知道該幹什麼，最後什麼也沒幹成。”

沒有時間感受生活的樂趣，纔會把別人的看法，當成生活的目的。所以那時做什麼事，都要發朋友圈，得讓別人看到，才覺得這件事做得有用。

“我以前連看書都帶着功利，爲了顯擺我看書了。現在我看書開始能享受到那個樂趣。我看了Dan Brown 的《地獄》，裏面講到但丁，我去查但丁的資料，講到每一個教堂，我在網上把圖片弄下來，做圖文註釋。開始去做這樣的事情，就發現我以前都白讀書了。”

△ “前幾天，我去南華寺禪修，遇一砍柴僧，同行人說此僧劈柴修行已40餘年。我好奇上去攀談，老者微微一笑不言語，繼續劈他的柴，心安住在手中之事，放下雜念，才能自在。”

失去大部分積蓄我發現生活本身沒有變

從小成長在簡樸的家庭，物質上朱丹對自己很摳，平時穿的隨意，不捨得花重金置辦行頭。有時候經紀人看不過去，逼她買點好的，她一看價籤，“一件衣服一兩萬，不要吧。”

有一次和團隊去泰國，路上看到有賣橘子汁的，一問價，人民幣五塊錢一杯，她脫口而出，“我去，這麼貴！”結果被同事們狠狠地奚落一番。

經濟上一直靠自己努力打拼，不捨得花錢，因爲存款的增加能給朱丹帶來安全感。她說敢辭職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多年積累下來的存款，足夠她自己生活，給媽媽養老，即使將來生孩子也可以靠自己養。

可是去年秋天，她出於熱心幫朋友的忙，卻意外受到牽連，十年積蓄的很大部分，一夜之間隨風飄散。“老天真會拿我開玩笑，丟給我這麼大一個功課”，朱丹笑着說，卻讓人覺得苦澀。

或許人生總是這樣，老天爲了讓你看清真相，總是拿走你自以爲確定的安全感，逼着你進入讓自我痛苦的核心，然後了悟到類似智慧的東西。

△ 在新疆，獨自沿着湖邊公路走，天地間好像只剩自己，又彷彿去到了自己的人生盡頭，了悟到孤獨是生命的底色，於是不再把“凡事只能靠自己”強加上悲傷的意味。

如果以前遇到這種事，她說自己十有八九會慌不擇路，但如今她可以至少看上去鎮定地處理，自行消化巨大的負面情緒。

“我健身的時候忽然又想到這件事，跟教練說等我一下，我得哭一會，然後我就蹲在一邊哭，等着情緒過去。周先生跟我說，你看我們的生活沒有變，喫的用的一切如常，房子也還能住，我們還能掙，現在攤上這種事總比到老了再遇上幸運。”

“以前我以爲過不去的坎兒，其實會過去，就像我做仰臥起坐疼到不行了，跟教練說我做不到，教練說你再堅持一下，然後真的又堅持下來了。我就跟自己說，人生也是那樣子，這一關對我而言是很難過的關，但是咬咬牙也能過去，不同的是我的心態。”她看到了生活並不因此而發生改變，了悟到所謂生命中的大事件，不過是內心起伏所需的劇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