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載自公安法治文學月刊《啄木鳥》

1931年夏秋之交,素有“山西土皇帝”之稱的民國大軍閥、時任中華民國陸海空軍副總司令官的閻錫山,在回其老家山西省五臺縣河邊村永和堡(今屬山西省定襄縣)省親期間,其住所遭到一名輕功卓絕的“飛賊”光顧,竊走袁世凱所贈清廷大內珍寶一件,從而成爲一樁轟動一時的新聞……

一、

山西省五臺縣河邊村永和堡的閻家大屋,遠近聞名。這是一座建造於清朝咸豐年間的建築羣,佔地百畝,四周皆是用大號水磨青磚砌就的圍牆,高一丈二尺,厚達8寸;朝南方向闢有大門,入內穿過一個院落,便是屋宇。這裏的屋宇自成一體,共有五個院落,稱爲“五進”;每一個院落都有獨立的院牆院門。這種結構,據說出於防範盜匪的考慮。清咸豐年間已顯出大清帝國的衰落之勢,山西地面兵荒馬亂,盜賊蜂起。閻錫山的祖宗是當地財主(地主兼商業高利貸者),有名的大戶,爲防遭受盜匪洗劫,專門請人設計建造了這樣一座宅邸,並養了一羣護院家丁,一旦盜匪光顧,則依據五進院落逐進抵禦,等待官府救兵到來。但閻家大屋落成後,也許“防”名在外,竟從無盜匪來打主意。誰也沒料到,七八十年過去,閻家氏族的後輩閻錫山當上了稱雄一方、手握兵權的軍閥、土皇帝,閻家從工商地主成爲官僚軍閥後,反倒遭到竊賊的盜劫!

1931年8月5日,大清早,閻家大屋全家主僕上上下下都奉老太爺(閻錫山之父閻書堂)之命,全體行動,灑掃庭院,揩窗抹門,把偌大一座老屋清掃整理得乾乾淨淨。閻家大屋平時很少開啓的外院大門突然洞開,裏面五進院落的院門也同時打開,大門口張燈結綵,從五臺縣城僱來的一班吹鼓手排站兩側,吹吹打打,煞是熱鬧。

這一切,都是爲迎接閻錫山迴歸故里省親。

閻錫山六歲喪母,即由外祖母撫養。至16歲便去五臺縣城自家開設的“吉慶昌錢鋪”學商,兩年後進了省城太原,漸漸走上了一條發跡的道路。在將近四十年中,閻錫山只回過老家三次,這次是第四次。按說他應該高高興興,精神抖擻,但他卻顯得沒精打采,愁眉苦臉。此話怎講?原來其中自有一番情由——

1929年12月,時任國民革命軍總司令官的蔣介石在南京召開軍隊編遣會議,下令削減非嫡系部隊。蔣的這一手令湖南軍閥唐生智深覺不安,遂與閻錫山約定:由唐通電,擁閻爲首,共同倒蔣,閻答應接濟唐軍餉60萬元。但唐生智在通電中卻提出擁汪(精衛)反蔣主張。閻見唐背棄前約,深爲不滿,便串通張學良等10人發出通電,擁蔣反唐。但是,閻錫山是有名的“九尾狐狸”,老奸巨猾,他命令派出去的軍隊在鄭州按兵不動,觀望彤勢。直到討唐各路軍連戰皆捷,戰事即將成功,方親赴鄭州,督師出發,獲得不戰而勝的戰果。但蔣介石對閻又出兵又觀望的把戲早已察知,討唐軍事行動一停,便授意韓復榘在鄭州祕密佈置捉閻。閻錫山得知消息,倉卒化妝逃回太原。

閻錫山逃回太原後,決定和蔣介石翻臉,1930年2月10日,閻致電蔣介石,要蔣下臺。接着,閻錫山邀請主張倒蔣的國民黨各派系及各路大小軍閥的代表會集太原,商定倒蔣事宜,正式形成反蔣陣線。3月21日,閻錫山、馮玉祥公開發出倒蔣通電,全國各個反蔣的大小軍閥陸續起而響應。4月1日,閻、馮召開高級軍官會議,決定集結重兵,組織8個方面軍,沿平漢線、隴海線和津浦線三路分進。蔣介石亦針鋒相對,於4月5日下令討閻。雙方軍事勢力在中原展開大戰。中原大戰從4月進行到9月下旬,由於張學良帶兵入關擁蔣,閻、馮聯軍敗北。閻錫山敗回太原後,由於被蔣介石以國民政府的名義下令全國通令拿辦,便讓其親信心腹徐永昌、楊愛源分別任晉綏警備總司令部總司令、副總司令,替他看守地盤,自己化裝潛入大連,託庇於日本人,過起了寓公生活。

閻錫山外逃後,山西蔣記國民黨省黨部大量通緝、開除閻的骨幹分子。閻錫山怕離晉日久,軍隊離心,老巢傾覆,便決定移往五臺縣河邊村老家隱居,以控制山西局面。1931年8月初,閻錫山在日本飛機護送下從大連飛往山西大同。兩天後即8月5日,閻錫山在一支32人衛隊的護衛下,驅車180公里,以“省親”名義返回永和堡。在這種情勢下,閻錫山的情緒自然難以高漲。

閻錫山的父親閻書堂已經接到兒子預先派人送來的密札,知道此番別的皆是小事,安全防範纔是第一。所以,他把閻錫山一行安排在閻家大屋五進院落的當中一進裏;並將家裏長工中會武術的精壯漢子二十餘人召集攏來,吩咐他們分爲兩班,上下半夜各一班在閻家大屋院牆外繞牆巡邏,一旦發現異常情況立刻鳴鑼報警;另外,家裏原先就僱傭的幾個護院保鏢,則在一、二、四、五進院落裏值哨守夜。

閻錫山安頓下來後,親自察看了第三進院落的地形等,對父親的安排很是滿意,他對衛士長王信湘說:“以我閻伯川(閻錫山字伯川)在山西、綏遠兩省目前的勢力,蔣介石想派軍隊開進來是不可能的。因此,住在這裏,不必擔心有中央軍來偷襲。但是,蔣介石的手段向以陰險毒辣出名,他既視我爲眼中之釘、骨中之刺,自然必欲除之以快。他派不來軍隊,卻派得來刺客。所以,在這裏居住必須嚴防刺客,我的行蹤瞞不過蔣介石的耳目,刺客說來就可以來的!”

王信湘連連點頭:“請閻長官放心,衛隊弟兄都是跟您老出生人死闖過來的,在這風雨飄搖的當兒,自然個個捨命保護您老。”

閻錫山微微頜首:“我自個兒也得留意留意,回頭你把我那支手槍好好擦一擦,壓滿子彈,晚上睡覺時壓在枕頭下面,以防不測。”

“是!”

當天晚上,閻家大屋設豐盛的酒席爲閻錫山洗塵接風。閻錫山心中有事,食慾不振,每樣萊餚只稍稍動筷就不喫了,酒倒喝了幾杯。衛士長王信湘重任在肩,自己不喝酒,還約束手下衛士:酒不超過一杯,飯、菜不限。

晚上10時許,閻錫山就進入了他的臥房。閻書堂爲閻錫山安排的臥室位於第三進院落的正中,那是一幢獨立於花園裏的平房,一共三間,正中一間是客堂,右左兩間是廂房,都是方磚鋪地,鏤花木窗,古色古香,冬暖夏涼。衛士長安排衛士金耀祖和他一起守衛在客堂裏,閥錫山則睡在右廂房裏,左廂房裏放着閻錫山的行李。30名衛士,分爲三組,每隔兩小時換一次班,兩人守在閻錫山臥室外面,六人把守前後院門和圍牆,兩人在全院巡邏。

閻錫山就寢後,王信湘、金耀祖掩上客堂大門,按照警戒規矩吹熄了馬燈,雙雙在黑暗中坐着。兩人都是雙槍手,兩支二十響德國手槍交叉斜插於腰間,每人的綁腿帶裏,還插着一把匕首。王、金兩個年歲都在三十出頭,行伍中已混了十多年,給閻錫山當衛士也已有七八年時間,深受閻錫山的信任和器重。閻錫山曾對人說過:“王信湘、金耀祖兩人中只要有一人守在我房門外,我就可以高枕無憂!”

現在,王、金兩人一齊守在房門外,堪稱雙保險,所以閻錫山睡得很熟,鼾聲如雷。王、金廝守長夜,難免哈欠連天,實在熬不住,就抽香菸。王信湘是衛士長,隔半個鐘頭就出去查一趟崗,倒還可以藉機調劑,驅除疲倦。那金耀祖卻無此節,哈欠實在止不住了便站起來,在屋裏走動一會。

凌晨3點半,王信湘再度出去查崗。他先看了看直端端地站在閻錫山臥室(即右廂房)南北兩側窗下的兩個崗哨,然後又去前院門看過,繞左側院牆到後院門,又從右側院牆那裏繞回前院門,接着又在整個第三進院落走了一圈,確認一切正常,遂大步走回閻錫山臥房。

王信湘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閻錫山臥房外一切正常,臥房內倒出了大事——

衛士長在推門時,聽見從裏面傳出閻錫山的打鼾聲,心裏覺得一陣輕鬆,這表明閻長官平安無事。但當他推開門後,卻覺得不對頭:屋裏另有一個極輕的呼嚕聲!他馬上反應過來,金耀祖在打瞌睡!

王信湘迅速擰亮手電筒,一照,果不其然,金耀祖坐在椅子上,雙手搭在面前的八仙桌邊沿,碩大的一顆腦袋略略垂下,喉嚨處一動一動,打着輕輕的呼嚕。這個老兵睡得很熟,從嘴角邊上吊下一條細長的口水。

王信湘頓時氣得眼睛冒火,真想一腳上去把金耀祖連人帶凳踢翻在地,但怕發出聲響驚醒閻錫山,終於忍住了,只輕輕地揪了揪對方的耳朵。金耀祖馬上醒了,知道不妙,一躍而起,立得畢端畢正,準備接受懲罰,但王信湘已經象耗子一樣輕悄無聲地溜進閻錫山的臥室去查看了。

王信湘從右廂房出來時,大出意外地見金耀祖打亮了手電筒在客堂裏滿臉焦灼地轉來轉去,似在尋找什麼。衛士長上前幾步,壓低了嗓音問道:“什麼?長蟲?”

回答他的是一聲帶哭腔般的呻吟:“我少了一支槍!”

啊!晴天霹靂!石破天驚!王信湘定睛朝他腰間一看,果然只插着一支手槍了。他定定神,一個箭步衝到門外,正好兩個巡邏哨迎面走來,便喚住了問是否發現異常情況。兩個衛士望着神情緊張的衛士長,一臉茫然,連連搖頭。

王信湘稍一定神,對他們發號施令:一個即刻去喚醒此刻未輪值的20人,在全院落進行周密搜索,看是否混進了什麼人或有類似跡象;一個去加強院牆警戒,阻攔可能已經混入的刺客之類越牆逃遁,必要時可以開槍。

下達命令後,王信湘悄悄返回客堂,吩咐金耀祖定下神來,嚴密警戒;自己拔槍在手,進了閻錫山的臥室,寸步不離守在牀頭。

外面,20名未輪值的衛士加上正輪值的10人,對第三進院落的幾十間房屋、花園、假山、樹木等逐一進行了搜索,未發現任何異樣跡象。王信湘聞報後,大惑不解:那麼,金耀祖的手槍哪裏去了?

這時,天色已經微明,閻錫山醒了,這個19歲就上清廷山西武備學堂並且去日本振武學校留學學軍事的大軍閥早已養成了“黎明即起”的習慣,當下看看手錶已過5點,便起了牀,在花園裏散步,想先舒展舒展筋骨後打一套太極拳,舞一會劍。

閻錫山是何等機警的角色,剛轉悠了一會,馬上覺察到周圍氣氛不對,便問緊隨在側的王信湘:“怎麼安排這麼多人夜間警戒?晚上不休息,白天的勤務還搞不搞?”

王信湘原先準備和閻錫山的副官商量後再作計議的,閻錫山這麼一問,他只好稟報真情了:“報告長官,昨晚發生了一樁怪事……”遂把情況一五一十稟報了。

閻錫山邊昕,兩道粗黑的濃眉邊在微微聳動,聽完後,嘴巴一張,問道:“那小子人呢?”

王信湘估計問的是金耀祖,便回答:“我命令他原處待命。”

“還待什麼命?先找個空屋子關起來,待會兒拉到村外槍斃!”

王信湘一愣,隨即立正:“是!”

閻錫山稍一考慮,又說:“去把副官叫來見我!”

二、

閻錫山經這麼一攪,沒有心思打拳舞劍了,氣呼呼地回到臥房,在客堂裏一坐,等副官到來。

閻錫山的副官、祕書當時有一大幫,但這次來永和堡是“省親”,所以只帶了一名生活副官、一名機要祕書。生活副官名叫閻振卿,是閻錫山同族的侄子,家也住在永和堡,所以閻錫山昨晚放假讓他回去團聚了。

一會兒,閻振卿匆匆趕來了,向閻錫山行過禮後,說了幾句“伯父受驚,侄兒失職”之類的套話,見閻錫山情緒似乎好轉,便按照路上和王信湘商量的,開口爲金耀祖求情。閻錫山經副官婉轉提醒,想起這個衛士曾兩次救過自己的性命,便收回了成命。

接着,閻錫山言歸正傳,也沒有多餘的話,只命令以閻振卿爲正、王信湘爲副查清失槍事件。他特別強調:不只是找回失槍,而且對這一事件的來龍去脈須有一個說法。

閻錫山交代完後,便去第四進院落向父親請安了。這邊,閻振卿和王信湘商議如何調查此事。

王信湘分析道:“我問過金耀祖,他在我離開後大約二三分鐘就支撐不住,迷糊過去了。我查崗一個圈子兜轉下來,大約耗費一刻鐘到二十分鐘時間。從金耀祖那裏取槍的人,如果是爲了行刺閻長官,這點時間足夠了。況且,金耀祖綁腿裏還插着一柄匕首,從刺客角度來說,第一考慮的是下手後如何脫身,第二才考慮如何行刺,如若用槍,槍響後肯定難以脫逃出閻家大屋。所以,刺客與其取槍倒不如取匕首,先解決了金耀祖再行刺閻長官。但是,這個人卻取了金耀祖的槍,而且有足夠的時間也不動手行刺,因此我斷定這個傢伙不是刺客。”

王信湘土匪出身,從軍後是摸哨行家,進閻錫山衛隊後又奉命行刺過幾個閻錫山的異己對頭,所以很懂刺客心理,說得閻振卿頻頻點頭。

閻振卿跟閻錫山後,曾經當過一程軍法官,多少懂得一點偵查案子的常識,在排除竊槍者是刺客的可能性後,他也分析了另一種可能:“但是,從金耀祖腰間把槍取走的人,肯定是有某種意圖的,一是他要直接發揮那支手槍的作用;二是利用竊槍這一事實來達到某種目的,二者必居其一。把這一點暫時放一放,先考慮什麼樣的角色才能進入閻長官的臥房。昨天晚上,爲保護閻長官的安全,閻家大屋裏裏外外投入了包括衛隊、保鏢、長工等在內的警衛力量一共有六十來人,光閻長官所居住的院落就待有32名衛士,在這樣嚴密的警戒措施下,外人—包括閻家大屋的所有人——根本無法進入閻長官的臥室,能進入的只有連你王衛士長在內的32名衛士。把這一點和我剛纔暫時放一放的那點連起來分析,就可以得出應當排除‘直接發揮那支手槍的作用’的可能性,因爲衛隊衛士每人都有手槍。這樣,還剩下一種意圖:盜槍者企圖利用竊槍這一事實來達到某種目的。他想達彈的目的不外是讓金耀祖失竊乎槍後,受到閻長官的嚴厲責罰。所以,竊槍者顯然是和金耀祖有仇隙的衛士。”

王信湘認爲閻副官說得不無道理。於是,兩人開始排查與金耀祖結過冤的衛士。金耀祖是閻錫山衛隊中數一數二的神槍手,雙槍射擊百發百中,他又曾經兩次救過閻錫山的性命,所以常常居功自傲,目中無人,除了衛士長王信湘誰也不賣賬,開口“老子”,閉口“娘賣皮”,又嗜酒,偏偏量又不大,一喝便醉,一醉就耍酒瘋,當然免不了得罪人,營房裏經常被他弄得雞飛狗鬥。如此作爲,金耀祖的冤家對頭自不在少數,粗粗一排,這次來的30人(去除王信湘和金耀祖本人)中竟有26個與金耀祖吵罵鬥毆過。

閻振卿嘆了口氣。“唉——算了吧,註定要大動干戈了,乾脆來個全體搜查吧!”

王信湘說:“也好!”

閻振卿便讓王信湘集合衛隊,他則去第五進院落把住在那裏的機要祕書、報務員、譯電員叫來,連同王信湘和他本人共五人,對衛士居住的屋子進行搜查。

搜查結果,未發現失竊的手槍。

閻振卿、王信湘不死心,商量了一陣,又下令全體衛士兩人一組分頭在第三進全院落各個旮旮旯旯尋找一遍,還是沒有收穫。

王信湘大惑不解:“這事奇怪!這支手槍哪裏去了?”

機要祕書說:“金耀祖神經正常不正常?會不會他自己把槍給扔了?”

王信湘沒好氣地嘀咕道:“神經不正常還能當閻長官的衛士?”

“我是說他會不會夢遊,糊里糊塗自己把手槍給扔了?”

閻振卿一聽,略一沉思道:“這當兒只好死馬當活馬醫了。有一種可能就算一種可能。如果劉祕書說的這種可能存在,金耀祖會把手槍扔哪裏去?”

王信湘苦笑道:“這進院落裏,只有幾個地方沒有找過,魚缸、池塘、茅房、樹木,還有房頂上,房頂上不可能有,這麼重一個鐵傢伙扔上去,夜深人靜還不驚動全院?”

閻振卿說:“就在前面四處找一找!”

但是,掏魚缸、摸池塘、攪茅房、上樹木搜查下來,還是沒找到那支手槍。

閻錫山聞報,臉色頓時陰沉下來,雖然沒說一名責怪話語,但看得出他對副官、衛士長很不滿意。他坐在那裏,默默沉思了好一會,自言自語地說:“會不會是刺客盜了手槍想行刺時,勾到了一顆‘瞎火’,或者正巧撞針斷了,行刺不成攜槍倉惶逃遁?”

閻錫山在這個問題上的智力顯然不如他的衛士長,但無論是王信湘、閻振卿,誰也不敢搭這個岔。

閻錫山心裏防着刺客,下午離開閻家大屋去祠堂祭祖時,自然不敢大意,命令衛隊全體出動,貼身護衛。從祠堂回來,已是三點多鐘,閻錫山沒回第三進院落,去父親那裏密談了一陣,把閻振卿、王信湘喚進去,說他已決定今晚開始宿在第四進院落,讓把行李、臥具等搬往該院的“望月樓”去。

閻振卿、王信湘奉命後,一個叫幾個衛士打點行李,一個領幾個衛士去“望月樓”作安全檢查。

閻振卿叫上衛士一組組長耿虎等幾個衛士,去第三進院落閻錫山臥房左廂房搬行李。閻錫山的行李一共有12口大皮箱,分別盛着衣服、大煙、臥具、書籍、軍用地圖、文件等,堆在屋子中間地下。靠牆兩側是二三十口彈藥箱。這些草綠色的金屬箱裏裝的並非全是子彈、手榴彈,有5口裝的是銀元,2口裝着黃金,1口裝着古玩珍寶。爲遮人耳目,閻錫山把這些金銀珍寶混在彈藥箱裏。

閻振卿踏進左廂房,忽然一愣:原先碼得整整齊齊的皮箱變得歪歪斜斜了!他馬上駐步,回頭問耿虎:“我上午來檢查時這些箱子還堆得齊齊整整的,現在怎麼變成這副樣子了,有誰動過了?”

耿虎說:“報告閻副官,出了丟搶的事,弟兄們見陣勢不對,人人自危,從早上開始就不敢單獨行動,都是二三人聚在一起,好有個見證,誰也沒進過這屋裏。”

“這就奇怪了,又是一樁怪事!”閻振卿說着走到皮箱前去察看,禁不住大聲驚叫起來:“不好!”

耿虎等人連忙圍攏上來:“怎麼的?”

“你們看!”原來,這12口皮箱上的暗鎖已經全部給撬開了!不用說,裏面肯定已經兜底翻檢過,這是有竊賊光顧過了!

閻振卿定定神,下令道:“你們在這裏看守着,誰也不許碰這些箱子,我去報告閻長官。”說着三步迸兩步奔了出去。

三、

閻錫山聞報,倒比先前聽說手槍失竊所受的驚動要輕些,但他想了想,還是決定親自去現場看一看。

閻錫山到了現場,吩咐把箱子打開檢查,看被盜走了什麼東西。這時衛士長王信湘趕來了,聽見命令連忙請閻長官迴避,說萬一這是刺客做的假象,箱子裏面塞了顆炸彈搞暗殺,傷了閻長官可不得了!閻錫山認爲言之有理,便依言迴避了。

生活副官閻振卿在現場監督檢查,耿虎等衛士把每個箱子打開來,一一仔細檢查,發現每個箱子都被兜底翻過了,但東西一樣未少。

閻錫山回到左廂房,笑道:“這個竊賊眼界甚高,我這12箱東西他一樣都看不上眼哩!他要的是金銀珍寶哇,幸虧我巧計在先,都放在彈藥箱裏,瞞天過海瞞過了他。不然,如果被他盜走了那尊珍寶佛,那損失就大了,也影響我的前程事業,嗯,衛士長,回頭把放珍寶佛的那口箱子送到我住的樓上去,就放在我的牀頭。從現在起,我的臥室門口不管我在裏面與否,都給安排一名崗哨,晝夜輪值。”

“是!”

稍停,閻錫山又說:“逮眼見得是一樁盜案,可是竊賊是誰呢?”

閻振卿小心翼翼地開腔道:“伯父,您老高見,點明這是盜案。依侄愚見,這竊賊多半是家賊……”

這時,背後傳來一聲怒罵:“你小子竟敢說我閻家大屋有家賊!嗯?”

閻振卿嚇了一抖,轉臉一看,是閻錫山的父親閻書堂來了,他連忙扠手行禮,陪笑道:“老爺子,小輩我是有疑而言,並不敢胡言亂語。”

這時閻錫山發話了:“你說下去吧!”

閻振卿便接着往下說,他的觀點是:竊槍和搜皮箱企圖行竊金銀珍寶乃是同一人所爲,竊槍是爲了行竊時萬一被察覺就作魚死網破之鬥。竊槍之後,竊賊當時就攜槍離開該院落。今天下午衛隊護衛閻錫山去祠堂祭祖時,此人再次溜入第三進院落,搜遍皮箱企圖行竊,由於未搜到金銀珍寶現鈔之類,只得作罷。

王信湘問道:“那麼,依閻副官之見,這個竊賊昨晚竊槍時是如何進出戒備森嚴的院落的呢?”

閻振卿不慌不忙回答道:“這院落西北角假山後面院牆上有一道小門,竊賊就是開啓小門上的鎖後進來的。我已經觀察過了,那裏是個死角,不到近前根本看不清什麼。”

閻錫山聽了連連點頭:“言之有理……”他還要說下去,機要祕書匆匆奔來,奉上一份電報。閻錫山看過後,馬上往外走,急着發回電,甩下一句說:“副官照這個思路查下去,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閻振卿得了令箭,便開始調查了。他向閻書堂問明那扇小門的鑰匙由閻家大屋的管家閻書明掌管,便去調查。逮閻書明乃閻書堂的族弟,雖比閻錫山小一歲,卻是“土皇帝”的族叔,所以閻振卿對他執禮甚恭,問了幾句,知道那扇小門已多時未開過,便讓拿出鑰匙來看看。管家有點不以爲然,但還是打開櫃子去取,但找來找去卻未找到!

閻書明這才着急了,在他那間屋子裏翻來覆去的找,找來找去也沒找到,禁不住嘆道:“看起來讓你疑着了,真是家賊,從我這裏偷走了鑰匙再去那院裏下手!”

閻振卿說:“我把衛士長叫來,咱三個議一議看是怎麼回事。”

一會兒,王信湘來了,三個人關起門來密議。他們找準了一個楔入口:竊賊是能在閻家大屋自由行動的下人,今天下午和昨天下半夜他都在府內。另外,此人還具備以下特點:會使用手槍,有亡命之徒的橫勁,貪財,不抽大煙(未動煙土)。

根據上述情況排摸下來,閻書明提出了一個嫌疑人——護院保鏢施宗彪。施宗彪二十多歲,當地人,曾在西北軍當過兵,據說還擔任過排長,後來不知什麼原因回鄉了。閻書堂見他槍打得好,又是本鄉人,知根知底靠得住,就僱他當了閻家大屋的護院保鏢。西北軍擅長夜戰,施宗彪便自告奮勇專門值夜,白天就在第一進院落的保鏢房裏睡覺,一日三餐都喫東家的。施宗彪嗜賭貪財,性格暴烈,有一股不怕死的亡命勁。昨天晚上,他在府內守夜,擔任的是流動哨,有混入第三進院落竊槍的條件;今天下午,他按例休息,未去祠堂,也有搜竊行李的時間。

閻書明將情況呈報老太爺閻書堂。閻書堂說:“既然懷疑,找來勘問,不怕他抵賴!”

施宗彪被找來了,閻書明不問其他,先問他下午在幹什麼,有何人可以作證。施宗彪答禰下午在睡覺,無人作證,因爲其他保鏢都去祠堂護駕了。

閻書明便拍案大喝:“施宗彪,你做的好事,快從實招來!”

施宗彪一驚,連問“何事”。閻書明便把兩個案子略略點了點,施宗彪大呼“冤枉”。連問幾遍皆如此,閻書明便喚來幾個長工,把施宗彪綁紮起來,吊在樹上用扁擔抽打。施宗彪的橫勁上來了,咬緊牙關捱打,只是不開口。接連打斷兩條扁擔,施宗彪渾身血水,昏厥了過去。閻書明還要用刑,被閻振卿、王信湘勸住了,說天色已暗,時間不早了,人也打得差不多了,還是到明天再訊問吧。

閻書明這才罷休,下令把施宗彪關在一間空房子裏,明日再審。

這天晚上,閻錫山宿在第四進院落裏的“望月樓”。“望月樓”是閻家大屋最高的一幢獨立建築物,當初閻家祖上造閻家大屋時,五進院落皆是平房,直到閻錫山的父親閻書堂1912年被閻錫山爲消除袁世凱對他的懷疑而送往北京作人質返回後,在北京開了眼界,纔在第四進院落中造了這幢三屋的“望月樓”。這幢樓爲八角寶塔形,中間是房間,四周皆圍廓,憑欄眺望,目覽全村。閻錫山住在三樓,門口設一名晝夜不離的崗哨,另有一名流動哨在閻宿眠時繞圍廊巡邏。二樓放着閣錫山的行李,未設崗哨。底樓住王信湘和閻振卿,門口放雙崗。另外,在“望月樓”周圍設了8名崗哨。

晚上10時許,閻錫山在向父親請安後,回到“望月樓”,進了三樓臥室。衛士見室內只點了一盞馬燈,生怕光線不足,便又點了一盞,掛在牀前,然後躡手躡足地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房門。

閻錫山在桌前坐下,發現桌上有一份電報,便拉下火漆印,拆開封套看起來。電報是閻錫山的親信山西省政府主席兼晉綏警備總司令徐永昌發來的,他奉閻錫山之命去了一趟北平(今北京),尋找向蔣介石疏通寬恕閻的途檉。徐永昌不虛此行,來電向閻錫山報告已找到一個關係向宋美齡提及此事,宋美齡答應向蔣介石進言,但他暗示要閻錫山送上那尊名氣很響的珍寶佛。

閻錫山閱罷電報,自言自語:“珍寶佛!蔣夫人別的不看中,單單看中了珍寶佛,真是好眼力!”

稍停,閻錫山從牀底下拎出那口沉甸甸的彈藥箱,放在桌上,打開蓋子。箱內放着十來個大大小小的錦匣,匣內都盛着古玩珍寶,其中那個大紅的裏面就放着那個珍寶佛。閻錫山取出珍寶佛,雙手捧着,湊到燈下仔細觀察,嘴裏嘖嘖有聲。

珍寶佛由純金鑄就,是一個高達三寸許的大肚笑面彌勒,底部有一個金子螺旋塞子,擰開後,彌勒的空腹內藏着的12個夜明珠、12個“祖母綠”雕成的小菩薩就會掉下來,一個個會自動站立,象不倒翁那樣搖來晃去,形態逼真,煞是可愛。這尊珍寶佛原是清廷大內之物,後來落到袁世凱手裏,袁十分喜歡,曾準備作爲傳家之寶,後來由於一個特殊的原因,珍寶佛成了閻錫山的囊中之物——

1915年12月,袁世凱稱帝。在這之前,閻錫山就投袁所欲,向其密奏“國本大計”,倡談“廢共和而行帝制,以帝制而行憲政”,得到袁的賞識,在密奏上批覆:“頗有見地”。當各地“勸進”風聲瀰漫之時,他又爭先請願,接連三次電請袁世凱稱帝,聲言:“誠以中國之情,決不宜沿用共和制度”,“辛亥革命之初,嘗以共和爲新舊遞嬗時代之權宜手續,四年以來,默察國情,徵諸經驗,乃確信共和之不足以安中國”,“今日改定君主國體,正全國人民希望,誕登彼岸之機會。天與人歸,各當其時”,“然國是一日不定,人心一日不安,錫山竊日夜延頸企望,私心默祝,早日決議,有以符輿情而鞏固國基也。”他還指使山西商務總會、山西蔚豐厚和各處票號,假借山西公民等名義紛電請願,早廢共和,而立君主。後來,蔡鍔等組織護國軍討袁,他立即致電指責其爲“破壞大局,不顧國家”。閻錫山這種鑽營以赴,贏得了袁的信任。袁世凱一即位,便封他爲一等侯,並賞賜了這尊珍寶佛。

以當時古玩市場上的價格,閻錫山這尊珍寶佛的身價不少於30萬銀洋。前幾年曾有一個英國商人專程赴太原,開價42萬銀洋向閻錫山求購,遭到拒絕,對方請閻開價,閻拂袖而退,逕往後堂,弄得那洋人十分尷尬。當時一些小報還大載文章,吹捧閻錫山“藐視洋人,揚我國威”。由此可見珍寶佛在閻錫山心目中的價位,真是彌足珍貴。但是,現在閻錫山爲使蔣介石撤消對他的通緝,只好忍痛割愛了。

閻錫山把珍寶佛取出來把玩一會後,依樣放好,提筆起草了一份電報稿。電報是打給徐永昌的,告訴徐他已決定將珍寶佛贈送宋美齡,讓徐先通過關係人告知宋,並即派可靠之人來永和堡取珍寶佛。

閻錫山把電報稿一連看了幾遍,改了幾個字,然後喚來衛士長:“把這份電報送到電臺去,讓他們用密碼立刻拍發出去。”

這時,已近午夜時分,閻錫山覺得很是睏倦,打了一串哈欠,遂上牀歇息。當晚閻錫山睡得很熟,一宿無事。

拂曉時分,閻錫山在遠遠近近此起彼伏的雞鳴聲中醒來,遂下到地上,穿上一套黑紡綢寬鬆衣褲,從壁上摘下寶劍,下樓去不遠處的小花園裏習練國術。

閻錫山一起牀,警衛格局隨即起了變化:那個在三樓圍廊裏值班的衛士尾隨閻錫山下樓,在旁邊隨侍護駕;底樓的衛士長王信湘聽說閻錫山已起牀,立刻也爬起來,到小花園去佈置警衛事宜,和他同宿一起的生活副官閻振卿沒有警衛職責,猶自睡他的覺;在三樓閻錫山門口站崗的衛士張子棟仍待在原處,他的職責是看守閻錫山的那箱珍寶,閻錫山在不在一個樣。

張子棟是清晨5點鐘接的崗,接崗後沒幾分鐘閻錫山就下樓了,在迴廊值哨的那個衛士臨下去前拍拍他的肩膀,開玩笑道:“大老張你小心些,這閻家大屋的賊厲害啊!”

張子棟笑道:“得了,一個人看不住一個箱子,還當什麼衛士!”

這句話說了大約一刻鐘左右,“望月樓”就出事了——

張子棟在這之前,根本不相信現今世上真有飛檐走壁的人,他自己也練了二十年國術,手腳利索一點、身形靈活一點是有的,但若論“高來高去”,那則是說書先生嘴裏出來的故事了。所以,他照通常的防範規矩實施:只要守住樓梯口,就能保證萬無一失。他把一張椅子拉到樓梯口,坐在上面,腳蹺二郎腿,嘴上叼一支香菸,閻錫山不在,他很自由,嘴裏不時哼幾句小調。哼着哼着,張子棟忽然覺得什麼地方似乎不對勁,定定神,弄清楚了:身上有些燥熱。

張子棟轉臉一望,頓時恍然:原來房門關上了,原先的吹堂風被阻住了!

張子棟嘀咕了一句“這風倒真不小,把門都吹上了”,站起來走過去推門,卻未推開。他畢竟是老衛士,頓時警覺起來:風再大,也不至於把門栓吹得扣上啊,難道真有一個會“飛”的竊賊從樓後面“飛”上來鑽進閻長官房裏盜珍寶了?

張子棟心裏想着,手上加了把勁又推了推門,但還是沒推開。這時,房間裏突然傳出一聲金屬聲響。張子棟二話不說,飛起一腳把房門踢開。躍入他眼簾的是這樣一幕:牀前背朝門站着一個身穿黑衣黑褲、頭包黑布巾的男子,正俯身在翻檢已被從牀底下拎到牀上的那口盛珍寶的子彈箱!

張子棟的頭頂門象被人砸了一錘,大叫一聲“好賊徒”,朝竊賊撲去。竊賊已被踢門聲驚動,但是還在翻檢贓物,足見本事確實不凡,他此刻聽見身後風聲,方纔輕輕地將身子一縱,在張子棟撲到他所在位置前的一瞬間,一躍而起,跳到了牀的另一側地上。張子棟留心到,對方雙腳落到地板上的時候,競沒有一絲聲音!

張子棟大喫一驚:這世上果真有“飛賊”!他知道自己的功夫根底,絕對碰不到對方的一個衣角,還是動傢伙的好!於是右手往下一探,拔出插在綁腿裏的匕首,大喝一聲“着”,白光一閃,擲向“飛賊”。

“飛賊”側身一讓,匕首紮在窗框上。幾乎是同時,“飛賊”已經躍上了窗臺,“嘿嘿”冷笑一聲,往外一躍,竄過一丈寬的迴廊,單腳在欄杆上點了一點,直直地朝下面跳去。

“砰!”張子棟拔出匣槍勾火報警。待他跳到迴廊裏倚在欄杆上探身往下看時,“飛賊”早已落地,正飛快地朝後院奔逃。

“抓賊!”張子棟大聲叫喊,一面瞄準“飛賊”打了一槍,由於目標在快速移動,未能擊中。

這時,王信湘帶着耿虎等幾名衛士急追過來,見張子棟開槍,他連忙下令:“不許開槍!抓活的!這小子跑不了!”

說話間,“飛賊”已經逃到第四是院落的後院牆前。只見他腳下駐步,逕奔牆前,“噌噌噌”幾下就踩着垂直的牆面上了牆頭,往下一跳。

王信湘覷得真切,驚得心顫肉跳:乖乖!這傢伙竟能飛檐走壁!他於是改變主意,傳令道:“可以開槍,打他的腿!”

衛士組長耿虎跑在最前面,一陣急奔,以一個軍事操典動作攀上牆頭,叉開兩腿騎坐在上面,端槍正要打,冷不防“砰”的一聲被已跳過第五進院落的院牆、竄上房頂的“飛賊”一槍打來,正擊中右肩胛,身子晃了晃,從牆上栽了下來。

王信湘見狀大怒,卻不敢上牆頭,怕“飛賊”守在那裏以逸待勞一槍一個打活靶子。他四下一打量,見不遠處有一棵槐樹,遂上前去三下五除二爬了上去。一看,“飛賊”正在第五進院落裏的房頂上穿檐越脊狂奔亂逃,遂撩手就是一槍!

這一槍打在“飛賊”右小臂上,那支手槍“當”的一聲掉在屋頂上,彈落在地下。“飛賊”大概估計到會打來第二、第三槍,一瞬間也沒停留,以左手捂住傷口,一彈腿就越過了屋脊。當王信潮的目光再次捕捉到他的身影時,他已經竄上了最後一道院牆,連打數槍都因距離超過射程而未能奏效。

“飛賊”站在院牆上,回過頭來,朝王信湘這邊點點頭,然後跳了下去。

王信湘氣得咬牙切鑿:“追!他受了傷,地下有血跡,不信追不到他!”

四、

王信湘帶了8名衛士,從閻家大屋後門出去,從村裏農夫口中問明“飛賊”的逃竄方向,追了一程,連個影子都沒看到。地下也未發現血跡。一行追兵只好悻悻而歸。

他們回到閻家大屋,那裏已經鬧得沸沸揚揚恰似一鍋煮開的粥。“飛賊”出現時,閻錫山正打太極拳,“望月樓”上張子棟槍聲一響,他大叫“不好”,立刻收起架式上樓。進得臥室,只見那口放珍寶的彈藥箱已經從牀底下移到牀上,箱蓋已經打開。閻錫山的心“咯噔”一下似要跳到喉嚨口,一個箭步撲到牀前,一檢查,差點馬失前蹄:那個裝珍寶佛的紅色錦匣已經不翼而飛了!

生活副官閻振卿一看閻錫山神色不對,連忙端過一張椅子扶閻坐下,小心翼翼地問道:“伯父,短缺了啥物件?”

閻錫山牙痛似地呻吟道:“是那尊珍寶佛……這賊人識貨,放着這麼多寶物,二樓還有金條、銀洋,他不偷,偏偏偷這尊菩薩。唔!”他突然想起一件大事,“劉祕書呢?快叫劉祕書來!”

機要祕書從人羣中擠出來,站到閻錫山面前:“閻長官,卑職在!”

“記錄電文!”

閻錫山口授了一份電報稿,是給在太原的山西省主席徐永昌的,讓徐將昨晚拍發過去的那份電報作廢。

機要祕書匆匆下樓後,閻錫山轉動着眼珠子,啞着嗓子問道:“早上5點是哪個的班?”

張子棟戰戰兢兢地站出來:“報告長官,是我!”

閻錫山鐵青着臉:“你這個殺才!”抬手一記耳光,正待再打,衛士長來了,報告未逮住“飛賊”。

閻錫山盯着王信湘:“‘飛賊’是怎麼上樓的?”

王信湘看看張子棟,後者把經過情況說了一遍。閻振卿說:“這是個飛賊,他肯定是從樓後面用輕功上來的。”

閻錫山看着張子棟:“縱然如此,你也失職了!下掉他的槍,關起來!”

王信湘讓張子棟交出手槍,命一個衛士把他押到下面找個地方禁閉起來。後來案子破獲後,閻錫山下令把張子棟趕出衛隊,調往部隊當兵。張子棟離開了閻錫山反倒發跡了,逐步升遷,到四十年代末期當上了國民黨118師少將師長。逃往臺灣後方退出軍界,還寫了一本回憶錄,對此節有一段專門敘述。

閻錫山定定神,對閻振卿、王信湘說:“你們兩個計議一下,拿個章程出來,看如何找回珍寶佛。”

閻振卿、王信湘受命後,先找管家閻書明詢問有關“飛賊”的情況。閻書明說方圓百里練武功的人不少,但這種能飛檐走壁的卻從未聽說過。逮時,一個衛士交來“飛賊”捱了王信湘一槍後掉落下來的那支手槍,王信湘一看,說:“這就是金耀祖被偷去的那支!”

把金耀祖叫來一問,果不其然。

閻振卿於是分析道:“這就清楚了,這個‘飛賊’已經進來過三次了,第一次是偷槍,大概先考慮到脫逃和防範;第二次是想偷珍寶佛,亂翻了一陣箱子;第三次就是今天早晨這次,被他達到了目的。”

王信湘說:“如此說來,那個施宗彪是冤枉的了,應該放掉他。”

閻書明點點頭:“這個自然。”

旋宗彪當天上午就被放了出來,因此蒙冤受了些苦,閻家大屋發賞金50元銀洋,並放假半月。後來,他被閻錫山點名當了衛士,一直隨閻赴臺灣後才分手。張子棟在臺灣出版的那本回憶錄中有一段詳細寫了他和施宗彪在臺灣的交往。此與“飛賊”案件無關,就此打住。

閻振卿跟王信湘談了一陣,不得要領。閻振卿說:“看來此事你我都外行,得請內行的人來辦了,王衛士長你看如何?”

王信湘說:“我聽閻副官的。”

於是,閻振卿便去向閻錫山進言,建議和太原方面聯繫,請那邊派警探來專門偵查,抓獲“飛賊”,追回贓物。閻錫山聽了,想了一想,點了點頭。但是,他考慮到請警探來偵查,勘查現場什麼的恐怕要在閻家大屋大大折騰一番,這須徵得父親的同意,於是便去和閻書堂商量。

閻書堂聽閻錫山如此這般一說,不以爲然道:“我閻家大屋建造已近百年,從未短缺過一針一線,一草一木,現今競兩天之內遭賊偷三遭,多人鳴槍追捕未獲,反被竊賊擊傷一人,此等醜聞如若傳出去,豈不惹人哂笑?”

閻錫山見父親不同意請警探來偵查,只好把被竊珍寶佛與自己宦途前程、身家性命的關係簡述了一遍。閻書堂聽說珍寶佛是宋美齡點着要的,這才知道這個案件的重要性不僅僅限於金錢,還有極其重要的政治意義,於是他同意請人來偵查,但還是顧及面子,主張不事張揚,說:“去太原請幹麼?就去五臺縣城請一個也滿不錯的。”

閻錫山說:“小小的五臺縣有什麼好偵探?”

“哼哼!現在稱偵探,以前就叫捕快。五臺縣咋沒有好捕快?你也這麼些年歲了,莫非沒聽說過‘鬼捕頭榮山’這個人?”

閻錫山驚問:“‘鬼捕頭’他還在世?”

“在,活得好好的。上個月我去縣城,我還見他在關帝廟前舉石擔玩兒呢!”

“如此,就請榮山來吧。”

閻書堂遂親筆修書一封,派管家閻書明攜一份禮物,套了一輛馬車,去縣城請“鬼捕頭”榮山。

榮山,是清朝末期五臺縣的一個傳奇人物。他是滿族鑲藍旗人,祖上據說曾做過將軍,但到他父親時已是五臺縣衙門的站班衙役。榮山從會走路起就在縣衙門玩兒,每逢知縣審理案件,他就趴在堂下旁聽觀望。也許是長期耳濡目染的原因,榮山對調查案件發生了濃厚的興趣。16歲那年,他經父親推薦,在縣衙門補了個名字,當了一名捕快。

榮山一共當了三十年捕快,被他偵破的刑事案件不下千起,其中殺人大案就有76起。他足智多謀,常用意想不到的手段偵破案件,所以人稱“鬼捕頭”。“鬼捕頭”的破案故事曾在五臺地區廣泛流傳,直到民國初期還有說書藝人在講《“鬼捕頭”巧破××案》之類的話本。

辛亥革命後,榮山結束了他的捕快生涯,在縣城開了一個武館,收了一批徒弟,教習武藝。但二十年來他並未與偵查工作絕緣,五臺縣警察局碰上疑難案件難以偵破時,常常登門拜訪,請榮老爺子指點迷津;百姓中有時遇上不便報警的案件,也僱請他出馬相助。榮山雖已年近七旬,但仍身強力壯,勘查現場爬上趴下,緝拿案犯舞拳拽腿,令人刮目相看。

閻錫山雖然1900年就離開五臺縣,但是對“鬼捕頭”的名聲卻是久有所聞,父親一提之下,頓時記憶猶新。但原以爲榮山巳經謝世,卻不料竟還健在,於是自然贊成請此人來破案。

當天傍晚,“鬼捕頭”榮山抵達永和堡。閻錫山對其寄予厚望,親自設宴款待。席間,閻錫山說了被竊贓物的來歷和他目前所面臨的窘狀。“鬼捕頭”表示盡力而爲,當晚,他和幾個當事人談了話,瞭解“飛賊”的有關特殊。

次日上午,“鬼捕頭”帶着隨侍在側的徒弟竇均踏勘了閻家大屋全府,還讓搬來梯子,親自上到第三進院落閻錫山住過一宿的那幢房子的屋頂檢查了一番。閻家大屋的管家閻書明、閻錫山的生活副官閻振卿、衛士長王信湘和幾個護院保鏢跟着“鬼捕頭”轉,忙了個滿頭大汗。

晌午時分,閻振卿、王信湘、閻書明三個陪“鬼捕頭”師徒喫午飯。席間,問起勘查情況,“鬼捕頭”說:“這個案件,我心裏大致上已有了個估計。”

接着,“鬼捕頭”談起了他的估計也即推斷:“飛賊”在閻錫山剛抵大同時,就已經盯上了,他此番是有目的而來——就爲盜珍寶佛,估計閻錫山在大同曾露過口風或者拿出來看過,被他知曉了。“飛賊”在大同不便下手,知道閻錫山此番是回永和堡老家,便決定在永和堡下手。他比閻錫山早幾個時辰趕到永和堡,估計就在閻抵達的當天拂曉時分潛入閻家大屋。“飛賊”潛入後,在閻家大屋轉了一圈,當時已爲閻錫山收拾好臥室,一看便知,他就爬上臥房後面的那棵枝葉茂盛的百年古樹潛伏下來。

當晚,閻錫山人住第三進院落。“飛賊”沒料到閻錫山回到老家竟還安排瞭如此嚴密的警戒,他從行竊時萬一被發現遭追捕無法脫身這一點考慮,決定在偷珍寶佛前先盜一支手槍作可能防範之用。這樣,就有了衛士金耀祖的失槍之謎。“飛賊”竊槍之後,轉移了藏身處,躲在該院一幢空房的屋頂上。

次日下午,閻錫山去祠堂祭祖,衛士全部跟去護駕,第三進院落空無一人,“飛賊”乘機從容下手。但他翻遍了12口大皮箱,也沒找到珍寶佛。可能時間倉促,也可能他未想到珍寶佛竟會混藏於彈藥箱內,總之,他未曾得手。但“飛賊”此番志在必得,自然不肯白白離去,翻檢皮箱後,他就藏身於這座房子頂上的凹形屋脊內,一直藏到昨天清晨作案暴露。

“飛賊”藏在屋頂上,把閻錫山聽說皮箱遭搜檢而趕來後所說的話聽了個一清二楚,心中恍然:原來珍寶佛藏在彈藥箱裏!於是他決定潛入“望月樓”再次行竊。

但是,當晚“望月樓”戒備很緊,閻錫山又在三樓,不便於下手。“飛賊”就耐心等待,一直等到拂曉時分閻錫山起牀下樓練武,衛士警戒鬆懈了,方纔潛到“望月樓”後面,爲不驚動睡在底樓的閻副官,他悄無聲息地盤柱而上,潛入三樓,先關上房門,然後動手行竊。“飛賊”在竊得珍寶佛後,還想挑選一、二件特別珍貴之物,但這時被衛士張子棟發覺了,於是只好逃遁。由於在脫逃過程中遭到追捕,他便動用武器掩護自己脫身。

“鬼捕頭”談畢,閻書明翹起了大拇指:“榮捕頭,名不虛傳啊!”

閻振卿、王信湘也點頭讚許。

“鬼捕頭”又說:“根據‘飛賊’的情況,他大致具有以下幾個特點:從體力和輕功判斷,年齡約在30歲到40歲之間;從打槍的熟練程度、準頭估計,他多半替人當過護院、保鏢或者曾在行伍中待過;從知曉珍寶佛這一點來說,他肯定不是一個久居山野之徒;他拜過名師,專修輕功,並且已經達到相當境界;另外,他不抽鴉片,因爲他沒動皮箱裏的煙土;他是北地人氏,而且就是咱山西老鄉!”

“二閻”和王信湘對“鬼捕頭”的末一句話大覺喫驚,互相對覷了幾眼後,閻振卿拱手道:“不敢動問,老前輩何以知曉他是咱山西地面人氏?”

“鬼捕頭”淡淡一笑,從衣袋裏掏出一個巴掌大的薄羊皮口袋,扯開搭扣,從裏面取出一張半乾半溼的油紙,往桌上一放:“諸位聞聞,這是什麼味道?”

三人依次聞了聞,王信湘說:“醋蒜!”

“這是我在房頂上發現的,‘飛賊’,在閻家大屋待了兩天兩夜,喫食是自己帶的:高粱面饃饃和醋蒜。他在房頂上留下了饃饃渣渣和這張包過醋蒜的油紙。只有山西人才嗜醋浸大蒜,才習慣於用醋蒜下飯。”

“哦——”三人皆歎服。

“鬼捕頭”探手懷裏摸索了一陣,又取出一根五尺長、二寸多寬的布腰帶,放在桌上,微微一笑道:“這也是在房頂上發現的,它可以告訴我們這個‘飛賊’來自何處。”

“二閻”和王信湘聽了,興趣大濃,拿過去翻來覆去看了一陣,卻沒看出什麼名堂,一齊用疑惑的眼光望着“鬼捕頭”。這根布腰帶已經用舊了,原是白布,現在已經淡黃泛紅,髒兮兮的,上面沾着塵垢,隱隱散發着人體的汗味。“鬼捕頭”把布腰帶交給閻振卿:“煩請閻管家叫人去洗一洗——須用肥皂洗乾淨!”

閻振卿一臉茫然,但還是依言照辦,叫進一個護院讓去洗清。

片刻,那個護院把洗淨的布腰帶送進來。“鬼捕頭”接過溼漉漉的腰帶,抖了幾抖,站起來,展開在手裏,說:“你們看看!”

三人大眼瞪小眼,眼不錯珠地盯着布腰帶橫看豎看,卻不知道讓他們看什麼,皆一臉茫然。

“鬼捕頭”說:“這根腰帶應當是什麼顏色?現在是什麼顏色?”

三人這才釋然:這根白布腰帶現在是淡黃,色中泛紅色,但按說這種本白色的棉布應當越洗越白,這似乎不大正常,難道它能透露“飛賊”的出處?

“鬼捕頭”解釋道:“白布爲什麼越洗越黃,而且黃中泛紅?此乃水在作祟,水中有異質,對人有好處,常以此水浴體,能祛除病癰,強身健體,但若洗白布,則漸泛黃紅顏色。這種水據我所知,全山西僅一處有之——五臺山臺內的北臺葉鬥峯。‘飛賊’遺下的腰帶只有常以葉鬥峯白泉澗之水洗的,方有此特徵。所以,這個賊人是葉鬥峯白泉澗流經之處的人。”

閻書明拍案叫道:“榮捕頭言之有理啊!”

閻振卿、王信湘也頻頻點頭,深表佩服。

“鬼捕頭”笑道:“如此,我須去五臺山走一遭,如果訪查得法,不消半月就可緝獲‘飛賊’,追回贓物。”

閻錫山聽閻振卿報告情況後,點頭嘆道:“榮山綽名‘鬼捕頭’,名不虛傳啊!就這麼轉了一轉,已經理清了頭緒。好,問他需要什麼,給他備足。今晚我設宴,爲榮山去五臺山偵案餞行。”

“鬼捕頭”提出所需要的東西很簡單:和徒弟每人一支手槍,子彈50發,一些錢鈔。

閻錫山想派10名衛士隨榮山去五臺山,一是保護老頭子;二是其中有人見過“飛賊”,便於辨別;三是既爲“飛賊”,必精諳格鬥功夫,人多可以穩捕。

但是,榮山拒絕了。他說:“我‘鬼捕頭’查案子從來不事張揚,憑智力破案,否則還稱什麼‘鬼捕頭’?帶人上五臺山,有損我的名聲!”

一旁的閻振卿見閻錫山臉色有些不自然,生怕“土皇帝”臉面下不去,遂出主意道:“這樣吧,派一個見過‘飛賊”面的衛士跟榮捕頭去,以便識辨。”

閻錫山、榮山都接受了這個折中方案。於是,衛士長王信湘當場指定參加過追捕“飛賊”的衛士馬裔剛隨榮山去五臺山。“鬼捕頭”這純是顧全閻錫山的面子,心裏壓根兒不想帶這麼一個角色去,所以後來找了個藉口把馬裔剛趕了回來。

閻錫山說:“我給你寫一紙手諭,你憑這紙手諭在山西、綏遠兩省內的任何一個政府機關,都能得到切實有效的幫助。”說着,他當場叫人拿來筆墨,寫了一道手諭,鈐上自己的印章,遞給榮山。

五、

五臺山,系中國四大佛教名山之一,位於山西五臺縣東北隅,繞周500餘里,由五座山峯環抱而成。五峯高聳,峯頂平坦寬闊,如壘土之臺,故稱五臺。這五臺各有其名:東臺望海峯,西臺掛月峯,南臺錦鄉峯,北臺葉鬥峯,中臺翠巖峯。這五峯之外稱臺外,五峯之內稱臺內。“鬼捕頭”榮山所說的白泉澗,就在葉鬥峯臺內一側。

葉鬥峯在五臺之中爲最高,海拔3058米,素有“華北屋脊”之稱。每年冬季,山頂積雪,至次年春季方纔化成清水流下,構成幾十條大大小小的溪澗。其中有一條流至半山腰,和汩汩而出的泉水聚臺一道,成爲一條十幾米寬的溪流,名喚白泉澗。白泉澗在山峯上蜿蜒曲折而流,繞行數十里方纔流至山下的兵馬河。“鬼捕頭”所說的白泉澗中的“異質”,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礦物質,這條小溪中流的實際上是優質礦泉水。千百年來,因白泉澗水能強身健體,所以人們紛紛倚溪而居,構築了不少市鎮、寺觀、村落,形成五臺山的一個景觀。

“鬼捕頭”榮山帶着徒弟竇均、閻錫山的衛士來葉鬥峯,是想沿白泉澗逆流而上,沿途訪查“飛賊”的線索。

抵達葉鬥峯的當晚,榮山三人借宿于山下一戶樵夫家。榮山命徒弟去鎮上買了些酒肉,送了些給樵夫家人,又邀樵夫一道喝酒。席間,“鬼捕頭”拿出那根白布腰帶,故作漫不經心地問道:

“樵哥,這種腰帶在哪裏可以買到?”

樵夫接過去看了看,說:“這腰帶沒處買。”

“這麼說,是自制的?”

“不錯,是廟裏自制的。我們這裏各個寺廟的和尚,每人都有一根。”

稍停,榮山又打聽:“這條白泉澗從山上流到山下,沿途有幾座寺廟?”

樵夫扳着手指頭邊算邊說:“關帝廟、百步廟、綠竹寺、石檻寺,還有白泉廟,一共有五座寺廟,其中位於萬松坡的綠竹寺最大,有一百多個和尚。

“鬼捕頭”點點頭,又問:“這五座寺廟中,哪個寺廟的和尚練武?”

樵夫回答:“五臺山的寺廟、庵觀,十座之中有八九座的和尚、尼姑、道士習練武功,這五座廟中沒一座不練武的,還有幾個高手,都是二三十條漢子近不上身的。”

“鬼捕頭”尋思自己的思路是對頭的,“飛賊”多半在這五個廟的哪一個中。次日,“鬼捕頭”帶着竇均和馬裔剛沿白泉澗上山,先到關帝廟,逕直去見主持。

說也巧,關帝廟的主持大必法師竟是榮山的老相識:大必法師俗名汪蕭峯,五臺縣正溝鄉人氏。三十多年前,他蒙冤捲進一場官司,下在縣衙大牢裏,沒幾日便要開刀問斬,幸虧榮山及時緝獲兇手,方纔死裏逃死。汪蕭峯從此對榮山感恩不盡。不久,汪蕭峯困看破紅塵,上五臺山出家,輾轉待了幾座寺廟,幾年前成爲關帝廟的主持。榮山當下把有關情況簡要敘述了一遍,拿出腰帶請大必法師辨認。

大必法師看了腰帶,說:“這腰帶確是出家人所用,我這座廟裏就人人皆有,主要是系在腰間易於發力,同時束住了衣衫攀山越嶺也利索些。我這廟裏共有30名僧人,是否有人短缺我卻不知,不過馬上可以查一下。”

大必法師請榮山喝茶等候,自己親自全寺兜了一圈,向衆僧人逐一檢查腰帶,結果是人人皆有,一根不少。

“鬼捕頭”說:“如此,我須上其他四座寺廟去查訪了。”

大必法師說:“白泉澗其他四座寺廟的主持都是我的朋友,我陪榮捕頭一起去,查訪也可方便些。”

榮山大喜,幾個人便離開關帝廟向山上走去。這天,又查了百步廟和綠竹寺,由於有大必法師陪同,查訪進行得較爲順利。查下來,這兩個廟的和尚的腰帶也都在。其時因天色已趨暗,幾個人便綠竹寺裏住了下來。

第三天,“鬼捕頭”一行繼續查訪。下午,在第五座廟——白泉廟終於查到了線索:該廟主持窮修法師命人全寺查了一遍,發現其他僧人的腰帶均在,但是,不久前因違反寺規不聽訓誠而被逐出山門的濟世所交出的本寺所發物品中沒有腰帶!

“鬼捕頭”自然不會放過這個關節,馬上詢問:“這個濟世是怎樣一個角色?”

窮修法師介紹了濟世的情況:濟世俗名唐六根,五臺山臺懷鎮人氏,30歲。他是18歲出家的,在五臺山衆多寺廟中之所以選擇白泉廟,是因爲該廟的和尚大半都會武術,其中有幾個更是山西乃至華北出名的高手,他的出家,與其說是皈依佛門,倒不如說是拜師學武。濟世唸經文敷衍了事,練武功卻刻苦認真,所以進步很快,幾年下來已經練就一身好武藝。之後,他又向本寺現已作古的武林高手、窮修法師的師兄窮天學習輕功,也已練到相當程度,飛檐走壁,高來高去不成問題。大約八個月前,濟世因醉酒食葷和婦女通姦而被窮修法師下令逐出山門。

榮山聽了頻頻點頭,接着又問“:“濟世會打槍嗎?”

窮修說:“他會打短槍,槍法有點準頭。那是大約七八年前,有一位將軍的老太爺來本寺還願,住了九十九天。將軍派四名衛兵擔任護衛,當時濟世和他們混得很熟,達成協議:濟世教他們擒拿術,他們教濟世打槍。等老太爺還完願下山時,濟世用手槍打定靶已經能十發八九中了。”

“濟世被法師趕出山門後,去了哪裏?”

“聽說他回臺懷鎮老家開了一家飯館。”

榮山當即決定去臺懷鎮查訪濟世。因此時已是日垂西天,四人便在白泉廟住了一宿。次日清晨,衛士馬裔剛起得早,走出山門,便往廟前樹林裏去散步,忽見一隻野兔在前面不遠處的一塊大石頭上趴着,他是獵戶出身,見狀不覺技癢,撩手就是一槍。馬裔剛正拎着被擊中的野兔得意洋洋時,榮山來了,沉着臉大發雷霆,說他在佛門禁地殺生,已經得罪了菩薩,如再容他跟着同去臺懷鎮,此行必兇,讓他馬上回永和堡去。馬裔剛臨行前,衛士長曾當着榮山的面讓他絕對聽從榮捕頭的命令,叫幹啥就幹啥,所以此刻無可奈何,只好悻悻而去。

榮山攆走了馬裔剛,只帶着徒弟竇均前往臺懷鎮。臺懷鎮位於五臺山臺內,是五臺山地區的一個大鎮,也是五臺山臺內的中心。榮山師徒抵達該鎮後,在一家小旅館住了下來,馬上開始着手查訪,最後弄清鎮東首的一家兩開間的“濟世飯館”系濟世和尚(還俗後恢復本名叫唐六根)所開,因地段選擇得不佳,同行競爭又激烈,所以生意清淡,近兩個月處於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時開時關的狀態。“鬼捕頭”尋思: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說明店主有機會外出作案,但是,不知8月5目前後這小子是否在臺懷鎮。於是,便決定先開展外圍偵查。

榮山先去“濟世飯館”對面的一家香燭店,買香燭時和夥計搭訕,幾句言語來去,已經弄清“濟世飯館”在8月3日到8月11日曾停業九天,據說是店主兼廚師唐六根外出訪友的原因。榮山一聽,不覺竊喜:這一點又是合拍,看來“飛賊”十有八九是唐六根了!於是,“鬼捕頭”決定當面探查。他細細考慮下來,找到了一個檢查是否是“飛賊”的突破口:“飛賊”那天清晨作案失風脫逃時右小臂捱了一槍,手槍當場落下,這說明這一槍傷得不輕,絕不是隻擦破點皮肉。而這樣的傷口,在短短几天內是不可能痊癒的。因此,只要查明對方小臂上有槍傷就即可下手擒人了。

這天傍晚,“鬼捕頭”和竇均走進了“濟世飯館”。跑堂迎上前來,熱情招呼,把他們往店堂裏讓。兩人走到一副座頭前,卻不肯坐下,竇均皺着眉頭道:“這家飯館上次我們來臺懷鎮時好像還沒有……”

跑堂陪笑道:“先生好記性,敝號是新開張的。”

“新開店冷冷清清,恐怕沒啥好菜,算了,換一家吧?”竇均徵求榮山的意見。

榮山遲遲疑疑道:“人多人少倒無所謂,我只想喫點清淡素淨的菜……”

跟堂連忙作說明,說“濟世飯館”與其他飯館不同,由店主親自掌勺,店主原是出家人,燒得一手極好素齋。

榮山面露喜色:“還俗和尚掌勺?如此最好,就這裏吧。”

兩人點了幾個素菜,要了一瓶白酒,慢斟慢飯。喫喝了一會,榮山點頭道:“不嘗不知道,這菜燒得果然是好!我活了這把年紀,不敢說走遍天下,但也走過三關六碼頭,嘗過不少菜,都沒有這‘濟世飯館’燒得菜好喫!”

竇均問:“要不要再添幾個菜?”

“再添幾個菜,來兩斤酒。”

酒菜上來後,榮山對跑堂說:“把你們店主叫來!”

一會兒,身穿青布褂子、系白布圍裙的唐六根從廚房出來了。榮山定睛打量,只見對方個頭不高,精壯結實,步履輕盈,內行人一看就知道是練過輕功的。他朝榮山、竇均一拱手,聲音朗朗道:“二位,有何見教?”

竇均說:“您老闆燒的菜好喫至極,爲表謝意,我們請您喝一杯。”

唐六根沉吟道:“這個……”

榮山笑道:“老闆,請賞臉!”

唐六根說:“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三人便一起喝起酒來,邊喝邊說些不着邊際的話語。喝了一會,榮山漸顯醉意,先是說話舌頭轉不靈便,繼而語無倫次。越是這樣,他的興致卻越是高,連着給竇均、唐六根斟了三次酒。第三杯酒斟滿,榮山站起來:“喝!老夫沒想到在這深山之鎮竟會遇上唐先生這樣的豪爽之輩,真是三生有幸。來,再乾一杯!”說着,他把酒杯往前一伸,不意一個趔趄,身子往前一衝,一杯酒全潑在唐六根的右小臂上,把半截衣袖弄了個透溼。

“哦!對……對不起,老夫失手了。”

唐六根漫不經心道:“沒關係!”

說時遲,那時快,一旁的竇均眼快手疾,倏地出手揪住了對方的右小臂:“我給您擦擦!”

唐六根毫無反應,竇均的手掌隔着衣服迅速在對方小臂上滑摸,卻未摸到包紮處。這時,唐六根站起來,把圍裙解下,然後脫下衣服,扔給夥計:“來一件乾的!”

榮山注視着光着膀子的唐六根,整條右臂從上到下並無傷口,亦沒有一處疤痕。“鬼捕頭”暗歎一口氣,不無失望:此人不是“飛賊”!

榮山既是“鬼捕頭”,反應自然敏捷,就在這眨眼時間裏,已經對下一步作出了決定:“飛賊”雖不是他,但腰帶是他的,得繼續查下去!

六、

“鬼捕頭”主意打定,遂決定向濟世和尚——唐六根攤牌。他重新斟了一杯酒,舉杯在手,聲音朗朗道:“唐先生,幹了!”

唐六根見這個銀鬚長飄的老者茌瞬息之間醉態頓消,不禁大奇,舉杯愣在那裏,用疑惑不解的眼光望着“鬼捕頭”。榮山一飲而盡,說:“請唐先生幹了此杯,老夫有事須請教。”

唐六根飲幹酒後,榮山眯着眼睛,輕聲問道:“唐先生年歲也不輕了,不知是否聽說過當年五臺縣城有一位專門探查案件的‘鬼捕頭?”

唐六根眨着睛睛:“‘鬼捕頭’?聽說過啊!他是山西名探,五臺地區30歲以上的人誰沒聽說過!”

“不瞞先生說,‘鬼捕頭’就是在下。”

唐六根跳起來:“是嗎?失敬了!夥計,上菜!上菜!把店裏最好的菜都送上來,不管葷的素的!”

“鬼捕頭”阻攔道:“酒菜都夠了,不麻煩了,我今天登門拜訪是有一事要向先生請教。”

“不敢!老前輩有事儘管吩咐。”

“鬼捕頭”從懷裏取出那根腰帶:“這物件,不知先生是否認識?”

唐六根接過腰帶,翻來覆去看了一會,說:“這是我在白泉廟當和尚時用的腰帶,當時怕和其他人搞混了,還特意用香火在上面燙了兩個小洞,中間的間隔正是我左手一掌之距。”他說着把手掌往腰帶上一放,果然正好蓋住兩個小洞之間的空白。

榮山正色道:“不瞞先生說,老夫此次親自出馬,就是來訪查這根腰帶的主人,因爲它和最近發生的一起大案有關。”

唐六根點點頭:“以榮捕頭的身份、年齡,親自出馬定然是爲查特大要案,這個不說我也知曉。唐某實不相瞞,這根腰帶早在一年前便已贈予百勝觀道友松濤了。”

“百勝觀在哪裏?”

“在葉鬥峯白泉廟南側一里處,那是一座破落小觀,現在僅剩道士5人了。”

“松濤是何等人物?”

“松濤長我3歲,身材跟我差不多,出家已有18年。我和他以前常在廟前的樹林子裏練功,這樣就相識了。後來大家熟了,就常在一起切磋武藝。”

“他也會武術?”

“不錯。松濤尤精輕功,曾經平地輕輕一躍,竟跳過一丈餘寬的白泉澗,所以人稱‘插翅豹’。”

“最近松濤是否離開過五臺山?”

“這個卻不知道了,百勝觀距臺懷鎮有幾十裏,我自還俗後從未和他見過面,因此不知松濤近況如何。”

調查到這程度,已經滿不錯了,“鬼捕頭”謝過唐六根,執意加倍付了餐費,和徒弟一起返回旅館。

過了一夜,“鬼捕頭”師徒重返葉鬥峯,逕往百勝觀。一打聽,確有松濤其人,但是,同觀的道士說他最近不在觀裏,去十里外的蓮花峪訪友治病了。

榮山一聽“治病”二字,頓時警覺起來,連忙追問治什麼病,又打聽松濤8月上旬是否在道觀。那幾個道士可能覺得不對頭,互相使了個眼色,一齊合掌說“善哉”,便再也不吭聲了。

榮山見問不出什麼,便決定立刻去蓮花峪訪查。

蓮花峪是葉鬥峯的一個村落,住有四五十戶人家,家家戶戶以採藥爲生。由於採藥必須攀山上樹,跳澗鑽洞,所以摔傷得病在所難免,這樣,全村家家都有擅治傷病的郎中。幾百年實踐下來,頗有幾家擁有專治跌打損傷、蛇咬蟲叮、風溼痛症的祕方,其效果立竿見影,妙不可言。附近一帶百姓、僧侶偶有各種病仿疼痛,都去蓮花峪找鄉人土郎中求醫。

“鬼捕頭”師徒抵達蓮花峪後,先全村兜了一圈,在村口井臺旁的一戶人家門前駐步,陪個小心,向主人討水喝。主人是個五十多歲的小老頭,很是健談,榮山只花了兩支香菸就從他嘴裏套出以下情況:百勝觀松濤道長是蓮花峪的熟客,該村但有法事,必請松濤。而松濤偶有傷病疼痛,也都來蓮花峪隨便找個土郎中治療。有時他無事待在道觀裏悶得發慌了,也來村裏住幾天,和村人喝酒聊天。這幾天,松濤就在村裏,住在村西首郭家,聽說是來治傷的。

“鬼捕頭”尋思此番差不多了,朝竇均使了個眼色,兩人便往村西首去。到了那裏一打聽,郭家是西首第一家。“鬼捕頭”走到門口,向竇均叮囑幾句,後者點點頭,便在門前空地上的磨盤那裏坐着,以防松濤突然逃竄。“鬼捕頭”自己大步走進院子,咳嗽一聲,大聲問道:“屋裏有人嗎?”

從屋裏走出一箇中年漢子,衝“鬼捕頭”上下打量:“老人家,您找誰?”

“鬼捕頭”拱拱手:“借問一聲,百勝觀的松濤道長在貴府嗎?”

對方還未答話,屋裏有人發問:“何方朋友來找貧道?”

說話間,從屋裏走出一個人來,三十多歲,中等身材瘦個頭,一身道士裝束,一條紅布把右小臂吊託在胸前。“鬼捕頭”一看,喜上心頭,臉面上卻不露聲色,拱手作揖道:“是松濤道長?久仰了!老夫從臺懷鎮來,受唐六根之託給道長捎個口信。”

松濤一臉茫然:“唐六根?唐六根是誰?”

“就是原先的濟世和尚。”

“哦——”松濤恍然大悟,“對!對!濟世他還俗了!請,屋裏坐!”

榮山搖搖頭:“不敢從命!請道長屈尊移步,好讓老夫傳這唐先生的口信。”

松濤點點頭,和榮山一起出門,往村外墓地走去,竇均也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步行二十來丈,即是墓地。榮山走到一棵大柏樹下,駐步道:“就這裏吧!”

話音剮落,師徒兩人雙雙掣出手槍,從兩個方面對準松濤:“不許動!”松濤大喫一驚:“這是怎麼的?你們打劫一個窮道士?”

“窮道士?你上了趟永和堡已經成爲鉅富了!”

松濤一臉驚詫:“永和堡?我幾時去過永和堡?”

“鬼捕頭”指指一塊石頭:“坐下說話!”

松濤遵命照辦,坐在那裏望着兩人:“你們是什麼人?從哪裏來?”

“我是‘鬼捕頭’榮山,從五臺縣來。”

松濤點點頭:“既是‘鬼捕頭’,那你不該不問青紅皁白亂抓人!”

“嘿嘿,亂抓人?好哇,咱問你,你這胳膊用布巾吊着是怎麼回事?”

松濤低頭望望吊在胸前的胳膊,不解地反問道:“這又怎麼啦?那是前幾天我上山砍柴時被毒蛇咬的,難道這也觸犯了官府的律條?”

“鬼捕頭”一怔:“毒蛇咬的?”

松濤二話不說,動手就解胳膊上纏着的白布條條。“鬼捕頭”待他解開後,定睛一看,果然不是槍傷,不禁老臉泛紅,收起手槍,連連搖頭,嘴裏道:“老夫孟浪了!”

松濤已經修煉到凡事都無火氣的程度,並不介意,只是問:“榮捕頭辦什麼案子,怎麼會到這深山溝溝裏來找貧道?”

榮山掏出那根腰帶:“道長可認識這根腰帶?”

松濤接過腰帶看了一會,說:“這是濟世的腰帶,後來送給貧道了,現在怎麼到您手裏了?”

榮山說:“這是在我手裏正探查的一起大案的現場發現的。”

松濤沉思道:“這真是巧了!我在今年春天去渾源訪友時把這根腰帶遺失了,難道正好被歹人撿到了?”

榮山便向對方瞭解詳細情況。松濤提供的情況是這樣的:今年四月,他去恆山訪友,順便去了位於恆山畔的渾源縣,在縣城一家酒店喫飯時,把腰帶搭在椅背上,走時忘記取了,就這樣遺失了。

對於“鬼捕頭”來說,這是一條重要線索,於是他決定去渾源調查。

渾源位於山西省北部,是恆山腳下的一個縣城,距大同市五十多公里。榮山、竇均僱了輛馬車,走了一天半方到渾源縣城。松濤沒記那家酒店的招牌,只記得位於縣城城隍廟附近的十字街頭。榮山二人尋過去,果然有這麼一家酒店,名喚“醉不歸”,便入內點菜喝酒,打聽關於腰帶的情況。

榮山估計這條腰帶的情況不外兩種,一是被酒店夥計發現後收起來了,一是被其他食客順手牽羊拿走了。兩種情況中,榮山希望是第一種,這樣還可以順藤摸查下去。倘是第二種,那就成爲無頭線索,無法往下查了。

但是,打聽所獲的結果不幸恰恰是第二種。

榮山長嘆一口氣:“糟糕!這案子斷線了,沒法往下查了!”

這天晚上,榮山、竇均宿於縣城北門內的一家旅館中。竇均年紀輕,心無牽掛,倒下就睡。榮山心裏一直惦念着案情,又是上了年紀,因此遲遲不能入睡,直到下半夜二三點鐘方纔朦朧過去。他睡到天矇矇亮時,被外面菜市場上的嘈雜聲所吵醒,翻個身正想再睡,忽然聽見有小販在大聲吆喝:“醋蒜!醋蒜!雙柳鎮的醋蒜,天下第一!”“鬼捕頭”聞之一個激愣,心念一動:閻家大屋現場發現“飛賊”留下的一張包醋蒜的油紙,松濤的腰帶在渾源丟失,這渾源縣雙柳鎮是有名的出產醋蒜的地方,該鎮人特別嗜食醋蒜,山西民諺有“雙柳人三天不喫醋蒜,走路腳杆發軟”之說,這個“飛賊”莫非就是雙柳鎮人?

“鬼捕頭”這樣一想,睡意頓消,一個翻身坐起來,喚醒徒弟:“咱找到線索了,這個案件偵破有望!”

七、

榮山年近七旬,幹了大半輩子捕快,自然見多識廣,他知道恆山一帶民情強悍,雙柳鎮更是出盜匪的地方,考慮單槍匹馬進鎮調查恐多有不妥,於是想到了當地警察局。

上午8點多,榮山、竇均來到了渾源縣警察局。縣警察局長畢玉堂聽說有太原客來訪,立刻接見。這回榮山不亮“鬼捕頭”的牌子了,(這是他的“鬼”處所現:一亮“鬼捕頭”牌子,這個局長一定會纏着他幫助偵查歷年積案)亮出的是閻錫山的那紙手諭。

以閻錫山當時的實際狀況,他什麼官都不是了:中華民國陸海空軍副總司令的頭銜已經被蔣介石革掉了,也不是什麼山西省主席、晉綏警備司令部總司令。但是,他所寫的手諭對於畢玉堂來說,就像皇帝的聖旨,一看之下,馬上從椅子上站起來,衝榮山又是敬禮又是鞠躬,口稱“老前輩”,問有什麼訓示。

榮山說:“我們奉命來貴縣辦一起案件,現經探查,初步確定線索在雙柳鎮,想請貴局長派一名精幹探員和我們同行;另外,再派八名身強力壯、精於擒拿格鬥的警探,攜帶手槍化裝成旅行者在鎮上客棧住下,待命行事。”

畢玉堂作了個揖:“遵命!”

畢玉堂派給榮山的助手名叫張孝慶,四十來歲,是渾源縣警察局刑警隊副隊長。榮山向他介紹了案情和自己的分析,他聽得頻頓點頭,臨末卻又皺起了眉頭,小心翼翼地問:

“這……這雙柳鎮有3萬多人口,差不多一大半都會武術,要查這麼一個沒有明顯特徵的人,怎麼查法?”

榮山胸有成竹:“哪怕有6萬人口也查得着——‘飛賊’受了槍防,還不輕,他逃回雙柳鎮後不會不找郎中看。因此,去找鎮上的郎中查,肯定查得到。”

張孝慶恍然大悟:“中!就這樣!”

榮山師徒、張孝慶3人比8個便衣晚些時候出發,當他們趕到距縣城10裏之距的雙柳鎮時,那8人已經以生意人、遊客的身份住進了鎮上的客棧。榮山三人沒住客棧,稍稍打聽一下,立刻去了鎮上唯一的專治外傷瘡癤的郎中處。

這個郎中姓秦,是祖傳中醫,專治外傷,因有祖傳祕方,所以療效較佳,在附近小有名氣。榮山3人登門時,秦郎中正看完最後一個病人準備喫午飯,見3人步履輕鬆、神態從容並無痛楚之容,便以爲是來請出診的,說:“現在我要喫飯,不出診!”

榮山說:“不是來請你出診,是來向你打聽點事兒。”

秦郎中打量着3人:“3位從哪裏來?”

榮山說:“我從太原府來,是來查一個傷員。”

“請說下去。”

“從立秋日至今,是否有人到你這裏來治過槍傷?”

“什麼槍傷?”

“短槍子彈打的。”

“咱沒喫過行伍飯,不識什麼槍的子彈,我問的是哪個部位的槍傷。”

“這個人傷在右小臂。”

秦郎中馬上回答:“我沒治過這種傷口的人!”

他的過份迅疾乾脆的回答立刻引起了“鬼捕頭”的懷疑,認爲對方反常,於是慢悠悠開腔道:“秦郎中,我如果沒有線索,怎麼會大老遠趕到你這裏來?你考慮一下,還是說實話爲好!”

秦郎中大惱:“你們也不打聽打聽,我秦某人在這雙柳鎮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怎容得你們如審犯人一般地折騰?去!去!去!給我滾出去!否則,我馬上差人叫王團總他哥派團丁來攆你們出鎮子!”

“鬼捕頭”笑笑,朝張孝慶使了個眼色。張孝慶平時作成作福慣了,幾時受過這種氣?見秦郎中這副嘴臉,早已按捺不住,只是懼着榮山不敢開口,此時一個箭步衝上去,當胸一把揪住秦郎中,另一隻手從褲兜裏掏出手銬,在對方面前晃動着,怒錚錚道:“好你個小子,竟敢膽大包天包庇要犯,你想喫銬子,蹲大牢?”

秦郎中聽張孝慶說一口當地話,嚇了一跳:“你……你是……?”

“老子是縣警察局張大隊長!別說王團總他哥了,便是王團總本人若是犯了事,老子也敢抓敢銬!”

這一傢伙把秦郎中嚇住了,愣了一愣,望着張孝慶戰戰兢兢道:“我……我說實話!”

“說!”

秦郎中便說出了實情:立秋日後第三天的晚上,本鎮的光棍漢賈鴻青悄悄跑來找他,說自己前幾天和朋友打獵時,不幸被子彈誤傷,原以爲自己上些刀槍藥會好的,沒料到竟發炎了,所以只好來請秦郎中施診。秦郎中在處理傷口時,發現賈鴻青已經在發高燒,子彈打在右臂肘彎下約1寸處,傷口已經開始化膿,整條胳膊都已腫脹。秦郎中在清理傷口時,發現子彈還卡在兩根骨頭之間,用鑷子挾出來時,賈鴻青幾乎痛暈過去。秦郎中給他上了藥粉,又開了幾帖湯藥,囑他每天來換一次藥,大約10天即可痊癒。賈鴻青臨走時,留下一根10兩金條作爲診療費。按秦郎中的診費標準,對這種傷口包治包好最多不過10塊“袁大頭”。而賈鴻青卻付了這麼多,這使秦郎中產生了懷疑,他便把那顆子彈頭留了下來。果然,賈鴻青臨走前,叮囑秦郎中須對此事守口如瓶。以後,賈鴻青每天晚上來換藥,他體質好,又喫了長肌肉的烏魚、火腿之類的食物,所以到第五天傷口就已經收口結痂。他就要了些藥粉,說以後自己換藥,就再也沒有來過。

秦郎中說完,從抽斗裏拿出一個火柴盒,裏面放着那顆子彈頭。“鬼捕頭”拿過來看了看,正是和閻錫山衛隊所使用的槍所匹配的那種圓頭子彈,便收起來放在懷裏。秦郎中又叫妻子從臥室裏拿出賈鴻青的診金,“鬼捕頭”也收了起來。後來,這根金條賞給了張孝慶和那8名便衣警察。

“鬼捕頭”又問:“這個賈鴻青會不會國術輕功?平時以何職業謀生?家住何處?”

秦郎中一一作了回答:賈鴻青自幼拜恆山國術大師顯通和尚爲師習練國術,十年下來練得一身好拳棍,尤精輕功。賈鴻青19歲即被大同市商會民團聘爲武術教官,四年後又被奉軍請往奉天(今瀋陽)擔任軍官教導大隊武術教官,直到前年方纔返鄉。賈鴻青回鄉後,曾辦過一個武館,但因收費過高而只維持了一年左右就關門了,此後無業,不知何以爲生。賈鴻青在雙柳鎮有祖宅,返鄉後就住在那裏。

“鬼捕頭”見要了解的都已瞭解了,遂對秦郎中吩咐了幾句宜保密之類的話語,便出門而去。“鬼捕頭”並無懲戒秦郎中的意思,但是當晚“飛賊”賈鴻青落網後,張孝慶下令把秦郎中也抓了起來,關進縣警察局大牢,和局長畢玉堂合謀敲詐了一筆錢方纔罷休。

“鬼捕頭”3人離開秦郎中診所後,去飯店用午餐,同時派人去賈鴻青寓處觀察情況,準備下手逮人。一頓飯剛喫完,派去觀察的便衣來報告:賈鴻青寓處鐵將軍把門,據鄰居說賈今天早晨還在,後來穿戴一新出門了,好像聽說是相親去。

“鬼捕頭”沉思片刻,下令:“監視賈鴻青寓所!一般說來,相親酒要喫到晚上纔回來,爲防萬一,先暗地監視着,如白天回來,立刻盯住,到晚上下手逮他;晚上回來,自然最好!張隊長預先往大車店租下一輛馬車,備好繩索,抓住這小子後立馬押往縣城!”

整個下午和傍晚,八名便衣警察兩個一班,輪流在賈鴻青寓所前祕密監視;榮山師徒和張孝慶則待在客棧裏,邊休息邊等候消息。但是,賈鴻青卻沒有露臉。

竇均有些擔心:“賈鴻青會不會已經察覺,逃之夭夭了?”

榮山說:“不可能!唯一知道這消息的是秦郎中,借給他一個水缸做膽子,也不敢通風報信!”

張孝慶在“鬼捕頭”面前只好充孫子,小心翼翼地請示道:“老前輩,我們下一步怎麼行動?”

“鬼捕頭”看看掛錶:“現在是7點半差1分鐘,過1個鐘頭全體出動,去賈鴻青寓所守伏!”

當天晚上8點半,“鬼捕頭”一行10人在賈鴻青寓所前佈下了守伏圈。賈鴻青的祖宅是一座四合院,原來已經殘敗破落,賈鴻青前年從奉軍那裏辭職回來後,因要辦武館,花錢修繕了,所以現在外觀看上去還可以。宅院大門前有兩棵大松樹,榮山命人在樹之間拴了一根絆馬索,由一個化裝成叫花子的便衣待在樹下負責操作。其餘人則都埋伏在周圍,好在天黑如鍋底,伸手不見五指,賈鴻青不會察覺。

大約過了一個半鐘頭,賈鴻青哼着小曲出現在街道的拐角處。榮山蹲在對面小巷拐角處,藉着對方抽菸所發出的點滴光亮觀察到他走路時步履不穩,估計喝了不少酒。賈鴻青無論如何也沒料到厄運已經臨頭,只顧糊里糊塗地撞進埋伏圈來。

轉眼間,賈鴻青已經走到大松樹下,說明遲,那時快,那個便衣猛地將絆馬索拽直,他冷不防被絆了一下,醉步不穩,合僕跌倒。幾乎是同時,埋伏在另一棵松樹下的竇均和張孝慶倏地撲過去,將他按住。賈鴻青畢竟是武林高手,在酒醉和跌倒的雙重不利因素下仍下意識地抗禦,手掌劈掃處,將兩人彈出一丈開外,跟着一蹦而起。但這時他已被“鬼捕頭”和8名便衣圍住,手電筒光下,數支手槍直逼胸前背後,一迭聲喝令“不許動”。

賈鴻青被這陣勢鎮住了,不敢輕舉妄動,站在那裏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警察局的!”

話音甫落,竇均從背後將賈鴻青連臂帶腰緊緊抱住。其他便衣跟着一擁而上,將賈鴻青掀翻,扣上了雙副白銅手銬,又用繩子綁起來。

張孝慶一聲唿哨,預先停在附近的馬車便趕了過來。衆人把賈鴻青抬上車,逕往縣城。

賈鴻青被押到警察局後,立刻接受審訊。榮山把連警察局長畢玉堂在內的警方人員全部趕出審訊室,僅留竇均一人,關上門窗,第一句就問:“你把珍寶佛弄到哪裏去了?”

賈鴻青反問:“什麼珍寶佛?”

榮山冷笑:“哼哼!‘什麼珍寶佛’,這還要我來細說?你看看這個——”

“嗒!”一顆手槍彈頭扔在賈鴻青面前,把他嚇了個哆嗦。

“你再看看這個——”榮山又把那根腰帶扔下。

賈鴻青不吭聲,只是搖頭,不知是表示“沒想到”呢還是“與我沒關係”。

榮山又指指着站在一邊的竇均:“你再看看他!他在永和堡閻家大屋和你照過面。”

賈鴻青輕功雖好,卻缺乏反審訊的心理素質,被“鬼捕頭”三斧頭砍得六神無主,驚慌失措,低着頭沉思片刻,悶聲悶氣道:“我交出珍寶佛,你放我走路,從此我姓賈的永遠不進永和堡,如何?”

“這筆交易可以達成。你且把去閻家大屋行竊的過程說一遍。”

賈鴻青便供出了一應情況——

原來,賈鴻青從奉軍辭職回鄉時,帶回了3000元大洋,原準備以此度過後半生。但他經營武館賠進了一筆款子,交際應酬又花銷了一筆,剩下的一千多元在他外出訪友時被竊賊偷光。偏偏這時他相中了一門親事,急需定親錢和成親費用。在這種情況下,他便決定利用自己的輕功盜竊一筆鉅款。

賈鴻青雖然不是慣偷,但也知曉“兔子不喫窩邊草”的黑道規矩,所以在考慮作案地點時摒棄了渾源,而寧可北上大同。他在大同待過幾年,對全市地形很熟。說也巧,賈鴻青抵達大同的當天,正是閻錫山從大連飛抵大同的日子。賈鴻青在酒樓喝酒時聽鄰座兩個警官說起此事,心念一動:閻錫山出逃,肯定攜帶許多金銀財寶,何不打老閻的主意!

當天深夜,賈鴻青飛檐走壁潛入閻錫山下榻的市商會,因戒備森嚴而不敢下手,但卻意外偷聽到閻錫山和生活副官閻振卿、衛士長王信湘的談話,從而獲悉了關於珍寶佛的祕密。賈鴻青聽說珍寶佛價值連城,不禁起了竊取之心,決定跟蹤閻錫山到永和堡老家後再下手。因爲在他想來,閻錫山回家後的內部警戒不至於象在外面那樣嚴密。

8月5日,賈鴻青比閻錫山先抵達永和堡,乘晨色的掩護,從後面飛身上牆潛入閻家大屋。當時第三進院子已經騰出來,空無一人,賈鴻青一看便知閻錫出必下榻於此,於是便在裏面潛伏下來。他隨身攜帶了乾糧和醋蒜,在閻家大屋潛伏了兩天兩夜,就以此充飢。

閻錫山抵達永和堡後,賈鴻青始知他的估斷大成問題,他絕對沒料到閻錫山回到老家還會有這樣嚴密的警衛措施。賈鴻青想打退堂鼓,但是實在不甘心,反覆盤算下來,從一旦被發現則拼死突圍這一思維定位出發,他決定先找機會盜一支手槍。這樣,衛士金耀祖的手槍就不翼而飛了。

8月6日,下午,閻錫山去祠堂祭祖,第三進院落當時無人把守,賈鴻青乘機行動,但他翻遍全部皮箱,也沒找到珍寶佛,不禁大失所望。他深感此事蹊蹺,認爲珍寶佛肯定已被攜來閻家大屋,便決定故伎重演,偷聽閻錫山的談話。賈鴻青不知閻錫山當晚不準備宿在他作案的現場,爲偷聽方便,便飛身上屋,潛伏於頂。這樣,他終於獲知珍寶佛原來藏於彈藥箱內。

當晚,閻錫山遷往第四進院落的“望月樓”住宿。由於警戒嚴密,賈鴻青無法下手。一直到8月7日清晨,“望月樓”上回廊裏的衛士撤走後,他纔得到了機會。於是盤柱而上,潛進臥室,關門行竊。賈鴻青覓竊珍寶佛後,還想盜竊一件稀珍古玩,不意衛士闖了進來,於是只得倉惶逃竄。

賈鴻青逃離永和堡後,逕返渾源雙柳鎮,將珍寶佛以550兩黃金的價格銷於恆山赤柱寺主持機緣法師。

榮山立刻找警察局長畢玉堂,讓對方速作如下安排:①集合30名精壯警察,配齊槍彈;②準備一頂轎子,8名健壯轎伕。

畢玉堂還有些不明白,問道:“幹什麼用?”

榮山說:“連夜抬着賈鴻青上恆山赤柱寺起贓。”

畢玉堂立刻下令安排,自己也披掛齊整,陪榮山前往起贓。天亮後,一行人抵達赤柱寺,順利繳獲了贓物,並把機緣法師鎖拿下山。

機緣法師雖屬這個案件,但榮山對他沒有興趣,交由縣警察局處理。後來畢玉堂讓赤柱寺交納黃金250兩把機緣贖了回去;從賈鴻青家抄出的500餘兩黃金也被“充公”。渾源縣警察局在這起案件中,着實撈了一票,從局長到巡長都分到了數額不等的一筆賞金。

八、

“飛賊”賈鴻青從恆山起贓回來後,原以爲榮山會立刻把他放掉,但榮山說須結案後方可放人,得把他送往永和堡去,讓他一路上老實點,不要找麻煩。賈鴻青此刻已成籠中鳥網中魚,身不由己,不從也得從。

“鬼捕頭”榮山讓畢玉堂派了一個班的警察,將賈鴻青以手銬腳鐐固定在馬車上,一路押解着急行,走了整整四天方抵永和堡。

閻錫山聽說榮山連人帶贓一併拿獲,大喜過望,連說“想不到”,親自到閻家大屋大門口來迎接,衝“鬼捕頭”一連三揖,攜手並肩而進。

當晚,閻家大屋設宴款待榮山、竇均,閻書堂、閻錫山父子親自執壺輪番爲榮山斟酒。席間,榮山向閻氏父子報告了偵破案件的過程。

閻錫山聽得津津有味,問道:“賈鴻青的輕功究竟有多少厲害?”

榮山說:“此人飛檐走壁如履平地,據說還能踩着荷葉過河,腳上不沾一點水。”

閻錫山來了興趣:“是嗎?我閻家大屋院裏有荷花池,這會兒荷葉正茂盛,明天叫賈鴻青試給我看看。”

閻錫山隨即叫來衛士長王信湘,吩咐他安排次日賈鴻青表演輕功的警戒事宜,謹防“飛賊”乘機逃遁。

第二天上午,賈鴻青被帶到第三進院落裏的荷花池旁,卸去手銬、腳鐐,四個衛士把他押到閻錫山跟前。閻錫山朝賈鴻青上下打量一番,問了幾句關於武術方面內容的話.指指荷花池,問能不能走過去。賈鴻青點點頭,說:“估摸能行!”

爲防賈鴻青乘機逃跑,荷花池周圍戒備森嚴,假山、屋頂上都佈置了崗哨。衛士長拍拍賈鴻青的肩膀:“朋友,別動腳底溜油的主意,槍子不長眼睛!”

賈鴻青笑笑:“不敢!”

“那開始吧!”

賈鴻青走到池塘邊,脫下鞋子,光腳站在那裏,伸出一隻腳虛踩在一頂肥大的荷葉上,眼睛掃視着塘中的荷葉,默估着落腳點。須臾,他開始行動了,其速度之快,根本無法看清是如何踩着荷葉的。岸上的人只見他身影閃處,塘中荷葉亂晃,而人已站在池塘對岸!

閻錫山看得目瞪口呆:“厲害!果然厲害!”

因爲“厲害”,所以閻錫山競動腦筋想讓賈鴻青當他的衛士。當天中午,他在飯桌上對父親談了這人想法,閻書堂未置可否,一笑了之。

消息傳到榮山耳朵裏,這個老捕快想想不對頭:賈鴻青這小子在奉軍當武術教官尚且辭職不幹,現在給閻錫山當衛士如何安得下心,只怕一放鬆立刻滑腳,從此給地方留上隱患,並且對我姓榮的恐怕也不利。此念不妥,得設法阻住,說動閻錫山把賈鴻青處決!

“鬼捕頭”主意打定,開始實施。薑還是老的辣。榮山不直接去找閻錫山說,而是向閻書堂進言。他主要提了兩點:一是讓賈鴻青當衛士,是隻看其藝,不察其心,恐與安全有虞;二是以堂堂閻家大屋的聲威,對如此巨盜網開一面,今後惑怕難保地方靖安。

閻書堂對榮山甚是尊重,當即採納其意見,向閻錫山一說,做兒子的因這是家務事,並非軍政大計,只好點了頭。但是,閻錫山說:“把賈鴻青處決,可惜了!”

幾天後,賈鴻青被閻錫山下令處決於河邊村永和堡村外野地裏。

那尊珍寶佛,閻錫山通過徐永昌派人送給了宋美齡。宋美齡便在蔣介石那裏替閻錫山疏通。這時,“9.18事變”已經發生,與蔣反目而出走法國的汪精衛高唱“精誠團結,共赴國難”的調子回到中國,擔任國民政府行政院長。閻錫山爲取得其支持,特派員駐南京與汪聯繫。汪精衛也替閻在蔣介石那裏說了不少好話。這樣,蔣介石便同意寬恕閻錫山,表示“捐棄前嫌,團結禦侮”,委派閻錫山爲太原綏靖公署主任。不久,閻錫山又恢復了國民政府委員、軍事委員會委員等職務,並當選爲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從此,閻錫山與蔣介石重新合流,再度統治晉綏兩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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