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静在窗外呆呆看了一会，发现老局长苍老了许多，起身倒水时，动作也不利索，手还发抖，急忙推开门，替老局长倒好水。

“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啊？”老局长语气关切如父亲，“夜里温度降得厉害，再出门，就得多加衣服了。”

“没事，参加合唱团的。你才应该多保重身体呢！”凌静坐下来，发现老局长看的竟然是《红楼梦》，不禁笑了，“老局长真雅兴啊！”

“嘿嘿，”老局长有些不好意思，“中央台的《百家讲坛》正讲《红楼梦》，本来没兴趣，听着听着，就着了迷，就想看看小说是不是写得这样好。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打发时间吧。”

“那到底写的好不好？”

“按他们讲的去看，还真不错。”老局长把书本合上，放在腿上用手拍着，“早先我也买过这本书，看不下去，都是吃吃喝喝，男男女女，以为是黄色小说，文革时偷偷烧掉了。”

“现在观念变了吧？”

“那是，想想当年，真是‘左’得出奇，还以为自己很进步，实际上，是彻头彻尾的封建思想。”老局长抚今追昔，感慨良多，“自己也害了不少人，现在想想，当年给你介绍对象，算得上是包办婚姻了，只是不是家长包办的，是领导包办的。唉！”

“那年头就这样，怪不得谁，人人如此嘛！”凌静看老局长有忏悔之意，心中大不忍，又看他观念转变，何不趁机劝劝他？“现在要是再这样做，那就不仅是错，简直是错上加错了。”

“那是那是。”老局长笑起来，“一个时代一个样，时代特色嘛，谁也违抗不了，要不付出的代价更大。现在好了，自由选择的机会大的不得了。人，就得为自己好好活着。”

“我爸要搬我这来住了。”凌静想转个话题，引到她想表达的主题上。

“啊？那好啊，我跟他见过几次面，我们聊得很投机，等他来了，我们好好聊聊。”

“房子也买好了，长住了。你知为什么吗？”

“为什么？还不是你孝顺！”

“也是也不是。他找老伴了。在当地不太好意思，怕别人风言风语。”

“这有什么！县里就这样，在我们这儿，就没人说，还都大力支持呢！”

“你支持吧？”

“我当然支持。孤老一人，找个伴有什么不好，替儿女替社会都减少负担，更重要的是，减少老人寂寞，更有利健康长寿呢！”

“那你为什么不找？”

“我？”老局长笑起来，“你呀，说了半天，是套我的吧？”

“套你又怎么着，我想，就是大姨在九泉之下，看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也会想给你找个伴的。”

“这个，唉，我倒是想过，不过，你大姨才去不长时间，我想过几年再说。”

“早晚还不一样啊？怀念在心里就行了，你就是找了，也不等于就忘了她啊！说实话，你一个人，我们都不放心，身边总要有人的。”

“等等吧，我不急。有了急事，我找你们，实在不行，就打120。”老局长说话时，不经意翻至《红楼梦》的扉页，几个粗笔题写的大字，映入凌静的眼帘：秀雅赠。“秀雅”？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呢？啊，想起来了，她听老同志说过，曾经有一个名叫“秀雅”的漂亮女大学生迷恋过老局长，后来调走了。于是凌静明知故问：“秀雅是谁？”

“秀雅？”老局长下意识地看了一下摆放在腿上的书，眼光落在正翻开的扉页上，脸一下红了，“书是借人的。”

“呵呵！我们局里的老人，谁不知秀雅啊！老局长也曾浪漫过哟！”

“别胡说！”老局长转身面向窗外，声音故作生硬，“天太晚了快回家吧！”

“不行，今天你不说清楚，我就不走。你不会当人家的第三者吧？”凌静有意激将。

“越说越不像话了。我当什么第三者，她早就离婚了，一直一个人过。当然，这我也是最近才听说的。”

“那你干脆说清楚吧，是不是来往很久了？”凌静进一步激将。

“看来今晚不说清你是不罢休了。其实，也就是十来天前才有联系的。”

“那她一个人，你也一个人，不是正好一对吗？”凌静相信老局长的话，感到这里有戏了，“老局长，你说实话，当年难道就真的对她没感觉？”

“唉！你是非打破砂锅问到底不行了。说实话，当然有感觉，但没敢动心。那时她给过我几封信，我看都不看就给退了回去。后来看她越来越不像样，就通过上级把她调走了。不长时间，她就结了婚，又不长时间，就离了婚，现在想，应该与我有关吧？至少，我没处理好这事。”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做的还是对的。但现在呢？你怎么想？现在有机会了吧？”

“现在？”

“我真笨！《红楼梦》都送到手里了，现在只是时间问题了吧？”

“嘿嘿！”老局长尴尬地笑了笑，“水到渠成吧！等你父亲来了再听听他的意见。”

“听他什么意见啊！不过，他倒可以给你壮胆。你放心了，到时我们给你办喜事。”

“过了年再说吧！”老局长口气很坚定。凌静心里明白，他的心理还要调适，对逝去的老伴，还要保持一个长长的哀思期，那样心里才踏实。

“好，过年就过年。”凌静站起来，“那我就回家了，你可别熬太久。”

“马上保安就来替我，没事的，放心，人生退休才开始，我正想去你们老年大学学习呢！”

“那太好了，早该去了。”

“实话告诉你吧，是秀雅让我去的，她在国画班学习，让我进书法班。”老局长语调中透着得意。

“哈哈哈，我还劝你呢！简直是猫抓老鼠多管闲事了！”

“走吧走吧。”老局长拉开门，又叮嘱一句：“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千万保密。”

“放心！”凌静一脸灿烂的笑，快步走回家。门一开，别的事不干，急忙打开电脑，发现野天鹅的头像正忽闪忽闪着，心头一颤，点开来，是一串留言：

“见面问个好，别说没看到。”

“问好没回复，一定别处遛

“等你不见影，肯定有事情。”

“再等一小会，老婆叫如吼。”

“郁闷下网去，千万别出事。”

“回头望一眼，上网请留言。”

“888888888888888”

一条条读下来，乐得凌静“嘿嘿”直笑，中学时那个才华横溢、幽默风趣的大男孩的形象，活脱脱浮现在眼前。上中学时，有一阵时兴作诗赛诗，她和罗宾是班里男女生中的顶级高手，那诗大都是政治内容，批判走资派，赞美革命领袖，现在看来，幼稚可笑至极，她早就不写这些东西了。没想到，罗宾把当年练就的本事，用在了聊天上，别说，还挺逗人呢！凌静一时兴起，也一条条回复过去：

“虽然已看到，你却不在了。”

“确实别处遛，唱歌又跳舞。”

“事情也不大，三女说心话。”

“老婆如女皇，听吼快下网。”

“不会有事出，郁闷不应有。”

“留言看不见，下次再见面。”

“8888888888888888”

此时已是十一点半。关上电脑，上床睡觉。睡前凌静想，这一天的事还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