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戴富有謊稱立姑、春姑兩姐妹已分別與自己的長子、次子訂立婚約,並讓王寶山作證,遂以金氏悔婚爲由,將之告上天津地方審判廳和直隸高等審判廳。最終,直隸高等審判廳採信了戴富有提供的婚約憑證,判決立姑、春姑兩姐妹俱歸戴富有。

20世紀初的天津是中外通商中的繁富之區,歐風美雨與封建糟粕,撕扯着這座“得風氣之先”的新興城市。

皮條客搶人,爲免寡母捨命的抗爭,花季姐妹選擇了痛苦的死法

當時天津報刊《社會教育星期報》曾在一篇報道中,這樣描述這座通商大埠的社會情形:“其習奢糜逐聲色,其人民趨利忘恥、不以名節爲高。自政刑失墜,斯風益熾,雖有力者,莫之挽也。”

1900年,張家姐妹花中的姐姐立姑出生,三年後妹妹春姑出生。兩姐妹十多年的人生便是在彼時奢糜環境下的天津度過。

立姑、春姑的父親名叫張紹庭,原本是南皮縣人,少年時逃荒至天津武清,在一家金姓瓷器店做工,後被店主招贅爲婿並繼承店業。可是好景不長,瓷器店在八國聯軍攻陷天津時毀於戰禍。張紹庭不得不另謀生路,到車行租了一輛人力車做起黃包車伕,妻子金氏也替人做些紡線織布、漿洗衣裳的雜活,一家人掙扎在生存的邊緣。

富人們日復一日地在歌舞笙簫中迷醉,窮人們則在生存的艱辛中苦熬歲月。此外,還專有一類人孜孜不倦地搬運窮人的痛苦,去供富人們取樂。皮條客就是這類人中最臭名昭著的一員。

皮條客搶人,爲免寡母捨命的抗爭,花季姐妹選擇了痛苦的死法

十三年後,這個家庭的男人張紹庭在生活的折磨下病逝了。但寡妻金氏展現出勞苦人民的堅韌,她帶着兒女以縫紉爲生,獨自承擔起帶領兒女們頑強生存的重任。

然而早在張紹庭病逝之前,立姑、春姑兩姐妹的命運,就已經被人種下了悲劇的種子。

張紹庭是個“迂訥易爲人欺”的老實人,這種人拉黃包車照例是生意比較差的一種,常常辛苦終日所獲車資甚至不抵車租,至於抵償車款更是不可能。

所以,1910年的某日張紹庭弄丟租來的人力車後,車行老闆屢屢索要人力車賠款的咄咄聲勢,就幾乎要擊垮這個掙扎在社會底層的貧弱家庭。

與危難如影隨形的並非只有絕望,有時候會是令人無法跳脫的套路!人們不是在套路中苟且,便是選擇以命解套。

立姑、春姑這對姐妹花,最終選擇了後者。

皮條客搶人,爲免寡母捨命的抗爭,花季姐妹選擇了痛苦的死法

一貫混跡在底層民衆中替人“消災解困”的王寶山,忽一日發現相熟已久的“冷竈”張紹庭“熱”起來了,便上前替他出了個賠償人力車款的主意。他對張紹庭夫婦說:“你倆哭是沒用的,不如把兩個女兒許配人家,就可以用所得聘金來賠償人力車款。”

於是在王寶山的“撮合”下,長女立姑被許給一個名叫戴富有的人的長子。戴家是個商賈之家,這個頗有家資的富室爲何會看上貧家女?

走投無路的張紹庭已經無暇細想,他聽從王寶山的安排,將立姑許給戴家長子並立下婚約,用所得聘金解了一家人的覆巢之危,但真正的代價卻是六年後一雙女兒的兩條生命。

皮條客搶人,爲免寡母捨命的抗爭,花季姐妹選擇了痛苦的死法

1913年張紹庭去世後不久,戴富有的妻子馬氏便以親家的身份,盛情邀請金氏母女到戴家居住。金氏卻之不過,便帶着兒女到戴家暫住,但戴家的待客之道卻相當另類。

馬氏以妓院小曲令立姑、春姑學唱,並多次勸守寡的金氏再嫁。金氏至此才發現,戴家所做的其實是皮條生意。前次的婚約和今次的收留全是假意,欲將金氏母女送入娼門纔是真章。

戴富有者,蓄妓爲業也。其人專門誘騙良家女子,教以歌曲窯調後轉賣妓院。這便是戴家的生財之道,最先出面的王寶山便是這位大皮條客手下的小皮條。

發覺事情真相的金氏,在舉目無親、無人相助的情況下,經過近一年的努力,終於在千福寺旁租到住所,並突破攔阻帶着兒女離開了戴家。但長女立姑卻被戴富有強行留下,其後金氏數次赴戴家要求接回立姑,均被戴妻馬氏所阻,並多次遭受毆打。

最後,金氏在鄰里的幫助下,求告警察才得以將女兒立姑從戴家接回,但是戴家並不願意放棄到嘴的肥肉。

戴富有謊稱立姑、春姑兩姐妹已分別與自己的長子、次子訂立婚約,並讓王寶山作證,遂以金氏悔婚爲由,將之告上天津地方審判廳和直隸高等審判廳。最終,直隸高等審判廳採信了戴富有提供的婚約憑證,判決立姑、春姑兩姐妹俱歸戴富有。

金氏又控訴戴富有所爲實爲蓄妓,但審判廳則曰:“此一事,彼一事,不相涉也”。

1916年,戴富有仗着打贏了官司,名義上打發王寶山來跟金氏商訂婚期迎娶二女,實際上威逼利誘,就是要來明搶了。

束手無策的金氏不甘一雙女兒入虎口,她對兩姐妹說:“到時候,爲娘跟他們拼命。”

但是兩姐妹已在心裏想好了對策,她們對母親說:“父亡弟幼,母有不幸,誰撫諸弟?是絕吾父血食而重女罪也。女等有以自處,母勿以爲念。”

當夜,立姑、春姑取火柴磷以煤油服下。次日凌晨,16歲的姐姐立姑毒發,在萬分痛苦中身亡,鄰里慌忙拿來解藥給13歲的妹妹春姑。但春姑拒絕服用,並說“吾姐妹當判定時此志已決,吾縱能免辱,必不負姐以獨生”,不久也在痛苦中毒發而死。

悲劇發生後,事件經過當地《社會教育星期報》、《大公報》等報刊的報道,而轟動天津,引發了全社會的關注。各界紛紛爲這對節烈的姐妹花送上輓聯——

天津秀才劉道原:直隸高等審判廳傷天害理,南皮張氏雙烈女殺身成仁。

天津廣生惜字社:有志竟成,紅塵難染冰霜節;此心不死,碧血長埋姐妹花。

天津商務總會:處濁世而獨善其身,姐妹同心拼一死;吊幽魂於九原之下,乾坤浩氣炳千秋。

兩姐妹老家南皮張氏的名人,也在當時出面爲她們尋公道。當時在天津居住的張瑞蔭(曾任清朝都察院都御史、山西巡撫、浙江巡撫),以及張之洞長子張權,與張紹庭屬於同族同宗。

這兩人率先出面聯絡士紳張鳳元、嚴修、高凌雯、華世奎等,一面向直隸高等審判廳施壓,一面爲兩姐妹籌措喪事。最終,直隸高等審判廳更改原判,將戴富有、馬氏、王寶山等人批捕捉拿。

兩姐妹的殯禮也在官紳工商學、警廳樂隊及警界、商團、體育社等各界的參加下舉行,共收到輓聯200餘幅、奠儀十幾萬元。前清遺臣、後任中華民國總統的徐世昌,爲這對小姐妹立碑,並親自撰寫碑文。

但是除了天津秀才劉道原振聾發聵的輓聯以外,兩姐妹迫於無情世道而無奈做出的以死抗爭,卻被一羣清朝遺老遺臣包裝成封建王朝的道德復辟。

事實上,兩姐妹之死如果沒有這層復辟的功用,極有可能在社會聲響中泛個水花後,成爲爛尾新聞。

皮條客搶人,爲免寡母捨命的抗爭,花季姐妹選擇了痛苦的死法

例如,徐世昌將兩姐妹的事蹟寫進《大清畿輔先哲傳·列女傳》中,並以“癸丑三月”、“丙辰三月十七日”來表示時間,避而不用民國紀年和公元紀年,可謂是千方百計地將之與“大清”扯上關係。

張瑞蔭在所撰碑文中也是念念不忘“皇清”,開頭便是“我皇清退位之五年丙辰,吾宗二女伯立、仲春以貞烈歿於津門”。

張的碑文中還有“乾坤雖否,而吾道不窮”之語,意思是說清朝雖被推翻,但維清、復清的希望永存。更有趣的是這碑文的署名,撰稿者署名爲“大清監察御史族季父瑞蔭”,書寫者署名爲“浩授榮祿大夫內閣閣丞天津華世奎”,滿滿的封建氣息撲面而來。

立姑、春姑兩姐妹以死亡來爲自己發聲,然而在對這聲音的解讀中,徐世昌、張瑞蔭等人所念念不忘的卻是他們的“皇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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