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探尋照片背後的故事｜回家前，先買兩瓶咳嗽糖漿

主人公

潘飛，男，40歲，

深圳市公安局掃黑除惡攻堅隊三大隊大隊長。

一

辦案和人生一樣，總是面對未知。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週二，潘飛代表深圳市掃黑除惡攻堅隊去公安部開會，領到的任務是在深圳收網。剛從北京回深，就被通知需要帶隊去河北石家莊收網，那裏有幾個窩點。

二

這是一宗“套路貸”案件，屬於新型涉黑涉惡犯罪。

最初引起警方注意，源於一起自殺事件。一名50歲的女子，臉部被人P到裸體身上，在網上大肆傳播，不堪其辱，跳樓。背後的原因，是她從某APP平臺貸款，還不上，催債人於是製作瞭如此惡劣的圖像，導致了女子的死亡。

雖然辦案無數，但一條鮮活的生命逝去，潘飛的心還是被深深刺痛了。

三

潘飛和同事們開始了沒日沒夜的偵查。他們發現，犯罪網絡異常龐大。潘飛和同事們需要從海量的數據中，抽絲剝繭，調查清楚。

潘飛有一本筆記本，上面記錄地密密麻麻；而手繪、打印的犯罪網絡圖，在他辦公桌上堆了高高的一沓。

四

具體到嫌疑人實施犯罪的手法。

犯罪團伙控制的貸款APP，起碼有50多個。他們在找到貸款人後，會給貸款者發一個非常冗長的條款。在貸款人查看條款的過程中，嫌疑人會不斷打電話催促，表示“放心，我們都是正規公司，利息很低”。但實際上的除了需要支付高額利息外，還會設置“砍頭息”，也就是比如貸款人貸1萬元，真正拿到手的只有7000元。當中的3000元被嫌疑人以“徵信不好”“買保險”等理由，扣下了。

爲了控制貸款人，嫌疑人在貸款者登錄APP時，都要獲取貸款者的定位、通訊錄、人臉識別以及電話號碼的登錄密碼，以便事後控制查驗貸款人的電話單記錄。一旦貸款人還不上，催收公司就會不斷電話催債；進而按照貸款人通訊錄逐個打電話，把這件事告訴貸款人的親朋好友，給貸款人施加壓力；更甚至會用貸款人用來人像識別的動態頭像，P成淫穢圖片，在網上散播。

上述自殺的女子，就是被這樣逼死的。

五

其實總結起來儘管只有幾百字，但要弄清這些犯罪網絡和作案手法，真的需要潘飛和同事們花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

好多線索如同大海撈針，好多材料又得花上大量時間細細整理。熬夜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當一個警察“埋”進一個大案子的時候，什麼父母的身體、老婆的擔心、兒子的成績單，可能真就顧不上了。一旦全心專注工作，生活往往會被割裂。

很多次深夜，潘飛和同事們根據線索頭腦風暴結束後，一邊端着外賣喫着“遲到的晚餐”，一邊熬着通紅的眼睛，說：這幫嫌疑人，用斯文的手段，幹最齷齪的事，得幹掉他們！

六

真到了“幹掉他們”的時候。

週二臨時接到通知去石家莊收網，很快就出發了。這當中需要潘飛協調的事情很多：總共就20多個警力，而抓捕需要分成幾組，需要得到當地警方的支持；犯罪團伙的辦公場所到底有多大，要提前偵查；更重要的，要根據不確定的因素，形成可靠的抓捕方案。

七

人生地不熟，潘飛和同事每個人的神經都時刻緊繃着，上足了發條。

在石家莊的一天晚上，23點41分，一位民警給潘飛發微信說，兒子發燒，“好不容易睡着，又咳醒了咳吐了”。潘飛正在做抓捕方案，隔了整整一個小時纔看到微信，感嘆地回了一句“你老婆辛苦了”。零點41分了，民警同樣沒有睡，又回：“又一輪（偵查）剛結束，熬着呢。”

都是和自己一起拼命的同事，潘飛有些心酸，回覆說：咱們這些兄弟都是樸實工作，不願意麻煩別人！

八

出差9天。所有人的辛苦沒有白費，潘飛和同事們抓捕順利，3個負責催債的窩點主要嫌疑人全部落網。

做完筆錄，那天晚上，潘飛終於能睡個深一點的覺了。他做了個夢，陽光明媚，自己難得送兒子上課外輔導班，跟兒子在車上聊了好久。醒來，他記不起都聊了些什麼，有些懊惱。兒子12歲已經上初一，直到初中才第一次參加了兒子的家長會，並且現實中自己似乎從來就沒有和兒子好好長談過。工作佔據了自己太多的時間和精力，尤其只要一辦案，經常日夜顛倒，長時間出差不歸。兒子正處於叛逆期，他突然覺得自己對兒子實在有些陌生。

潘飛問自己，能算是一個好父親嗎？他的心紮了一下。

九

回深圳。潘飛笑着和同事們打趣：這次咱們3大隊可是爭了光，大家幹得不錯，回去我請大家喝酒慶功！

在同事們開心的嬉鬧聲中，潘飛坐下來。飛機就要起飛了，他拿起手機準備調成飛行模式。順手劃開微信，看到幾天前他給同事發的一條微信：

我小孩也是肺炎，本來要住院的，沒牀，只能一天跑兩趟醫院。現在是全家都病了，咳嗽。所以特別理解你的這份感動於遠隔他方的無奈。咱們能做的，就是既然出來了，就把任務完成好，注意身體，保障安全，順利回家！兄弟，與你共勉！

十

他閉上眼睛想了半天，怎麼能彌補內心的歉疚。

於是決定到家之前，去藥店，先買兩瓶咳嗽糖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