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撩,我是坏小子
原标题:别撩,我是坏小子
我洗了一晚上澡,打完半瓶洗头膏,身上的骚味却依旧挥之不去,我觉得自己像个臭鼬。这份羞耻感,使我想到了复仇。
上文回顾:校痞战争
校痞战争(二)
七
欧陆学校每个月都会安排放假四五天,每个城市都有接送大巴,把小孩拉到家,再拉回学校。
在家吃饭时,我妈问我脸上怎么受伤了,我说打篮球砸的,我妈说篮球圆的怎么能砸出血道子,我无言以对,把整张脸连同那道无所适从的血印埋进米饭里,不再说话。
坐在返校大巴上,我不时摸摸兜,那里有给郭小飞的一千块钱。
前座学生是高二的,他的头发长到了下巴,跪在座位上,上半身挺得笔直,跟邻座说回校后要揍谁、砍谁、废了谁、破了谁的处,像电影里不可一世的反派人物。
我手里紧攥着钱,看着这位反派人物,幻想着他拯救我的场景:他把郭小飞打到床头和床垫之间的缝里,问我想跟他要多少钱,我说不要钱,让他跟女朋友分手,然后他就在床缝里哭了……
下车后我鼓足勇气跑到这位老乡面前,说:“哎……”
“让让!不长眼啊?”他的家乡口音亲切,一拨拉我,走了。
我捏着裤兜里马上不属于我的一千块钱伫了一会,才拉着行李走回宿舍。
要钱时我妈问不是在学校里花不着钱吗,怎么要这么多。我说买电话卡啊,晚上还会饿,主要是买辅导书。
我妈说那也用不了这么多,给了我一千。八张一百的,二十张十块的。说这样花起来方便,又告诉我一定要节约,好好学习。我忍住没哭,也忍住不耐烦,说“哦”。
第一天回校的晚自习安排看电影,我们班放的是《阿甘正传》。瘸子小阿甘天天被人欺负,学会了跑。跑掉腿上支架时毕月从后门进来,郭小飞紧跟在她身后。
我看到郭小飞冲我而来,赶紧把攥出汗的钱掏出来。
他没看我半举过去的手,踢我椅子一脚说:“哎,我坐坐。”
我赶紧站起来。
他拉着椅子坐在毕月身边。我靠窗台站着,磨叽了半小时才走过去。
“小飞,给你钱,我本来想跟我妈要两千说买书,但是……”
“好好,别客气啊兄弟!快去看电影吧!”郭小飞接过钱看都没看,笑了一下揣进兜里,我的大部分台词还没背完。他还拍了拍我的肩膀,竟让我生出一丝亲切。
毕月一拨拉他,问我:“侯铁叶你给他钱干什么?”
郭小飞又一拨拉她:“他跟我借的!”
毕月站起来问:“是吗?”
我赶紧点头。
郭小飞不耐烦道:“骗你干什么?”
有几个同学看了一眼我们,马上转过头去看电影。
毕月又问我:“你借他钱了?”
我嗯嗯啊啊道:“借了,借了点……”
毕月斜眼看着郭小飞,再看看我,忽然从郭小飞手里抓钱:“你还给人家!”
郭小飞站起来把钱举到脑袋后面:“你干嘛?我们俩的经济纠纷,正常借钱还钱,你神经病啊?”
我站在郭小飞身后,主权出现争议的钱近在咫尺。崭新的二十八张人民币被郭小飞捏起了好几道褶。
毕月出去了,郭小飞攥着我的钱去追她。二人几乎同时消失在楼道口。
我继续靠着窗台看电影,好几个人看着我笑。郭磊起身出门,不知道要去干什么。路过我的时候说:“傻X,你完了。”估计他就是为了顺便跟我说这句话才起身的。
当阿甘打完越南战争回到美国做演讲时,珍妮从水里跑过来找他,他们抱在一起,全班人鼓掌欢呼。此时后门打开,毕月进来,郭小飞没有跟着。
她走到我身边扔下一沓钱,说:“他再跟你要钱你跟我说。”然后趴回自己座位。
我忐忑不安,虽然很感激她但一点都不高兴。我不知道一会推开宿舍的门,郭小飞会不会坐在床头踩着我的枕头。
我坐在座位上,寻思今晚要不在教室睡一觉。把钱点一遍,竟然多出七百。
后来的剧情我看得心不在焉,直到三年后才又完整地看了一遍。高二的我看到珍妮在水里跑的时候忽然想到毕月,面无表情却差点哭出声来。
八
那天晚上生活老师把我带回了宿舍。过了两个月,郭小飞也没跟我要钱。
班里的人我认全了,他们叫我大脸,也有了几个熟悉的同学;班主任夸我作文写得好,在课堂上读给大家听。
我收到了两次妈妈的来信,让我好好学习,尊敬老师,团结同学。
我把一千七百块钱压平,夹在历史习题集里,放在桌洞里的倒数第二层,随时等着郭小飞全部拿走,他似乎忘了。
有人记得。那天宿舍门敞着,我一进去就关上了。
奇怪地转头一看,王利昊正低着头把眼往上翻着看我。他的刘海遮住了大部分瞳仁,看起来像柯镇恶。
剧照 | 《热血高校》
王利昊没有说话,一个摆拳砸我脸上,紧跟着正踹,套路跟那天群殴我时如出一辙。
我的眼镜腿被砸断,镜片掉进嘴里。
扶着床头站起来,他又跟上一脚,我便又坐在地上。姿势没变,平移了一个地板砖的单位。
他骂道:“CNM!”
我心想:CNM。
他问:“小飞的钱呢?给我!”
我诧异于他的记忆力,都俩月了还帮郭小飞记着这事,说:“不知道啊。”
他便又过来踹我脑袋。
我知道他的套路没多少技术含量,一把搂住他破破烂烂的牛仔裤。
“我操,还敢还手了?”他把脚往后缩,想挣脱我的怀抱。
我抱着不撒手,除了怕继续挨揍,他说的“还手”俩字也提醒了我。
他的白色的鞋很大,我将它捧在手心,闻到一丝脚臭。半跪在地上抱着他硕大的脚丫子,像个业务不熟练的足疗技师。
脚终于挣脱出去,但大白鞋却被我缴获了。他便用另一只有鞋的脚踹我,我故技重施,成功扒下了第二只鞋。
“CNM!侯铁叶!你要造反!”他的袜子上有个洞,看着他滑稽的样子,忽然觉得这大傻子一点也不可怕了。我把鞋砸向他。
他接住鞋,盯着我。
我知道接下来肯定是要挨揍了,因为真打我可打不过他。他一米八几,天天做俯卧撑,掰臂力棒,练得像忍者神龟一样。
但他没来揍我,他只是拿鞋骂我,让我把另一只给他,我也开始骂他,俩人人手一只鞋,像刚交换了定情信物。
门开了,舍友们回来了。王利昊立即再次进入战斗状态,不再跟我要鞋,反而把刚赎回的那只又砸了过来。
鞋砸到我腿上,我觉得很无聊,就把手里那只扔了,说:“傻X。”
进来的舍友嗷嗷大叫,认为这是一场好戏的开端。他们猜对了。
王利昊光着脚出去叫人,呼啦啦又挤进来了十几口子还是二十几口子。
我马上捡起地上的大白鞋,就去拍王利昊的脸。等他们去解救的时候,我已经在上面拍了好几鞋底。
如果这是小说,观者见我威猛,纷纷自危然后作壁上观以求自保,各自回屋或者老实观战。
但欧陆学校没有让这种可能发生,所以此文依然是纪实故事。不知道谁踹了我后腰,这帮没创意的玩意再次一窝蜂地开始揍我。这次挨揍比较不幸的是,我被揍到了走廊上。
他们不让我站起来,我一站起来就踢我的脸。突然我抬头,看见了一根黢黑的杰宝。
精瘦的孩子两手擎着生殖器,我知道他要随地小便了。平生第一次这个视角观察男性生殖器,特别难看。那是王双星,王利昊的表弟,我的视角中他的脸被其它器官遮挡大半,但即使如此,依然能看出他一大一小的眼睛里透出愚蠢麻木的目光。
他的尿分叉,伴随着走廊上的笑声滴滴答答。摸摸裤兜,一千七百块钱还在。
在场的每个人都很高兴,还有唱歌的,唱的是“跟定我,环夜里看许苹果”,是初三学习最好的男生,他带着眼镜,端着个脸盆看了会我,又唱着歌走了。
我嘴里骂道:“卧槽你的……”
“你嘚吧的啥?”王双星边扎腰带边说。
“我说挺热乎,打点洗头膏能洗头了。”
众人大笑而去。我没去上晚自习,甚至没有请假。
洗了一晚上澡,打没了半瓶洗头膏。因为不到下课的点所以没有热水,身上的尿骚味挥之不去,让我觉得自己像个臭鼬。
我想回家了。
后来大休在家时我跟我妈说不想在那里上了,没多大意思。
我妈问我想上高中还是想有意思,问我几个意思。我也就没再说下去。
又问我钱够不够,我说够。那一千七百块钱一动没动,够花到上高中了。
九
学校全是蹲便。
因为被王利昊他们踢肿了膝盖,让大号这种享受变成折磨。我半蹲着进行,时而小幅度活动活动左腿,疼痛让我加深呼吸,略带屎味。
“你手淫呢?”隔壁的声音振聋发聩。
“没有啊,拉屎呢。”我说。
“那你滋滋哈哈的,这么爽吗?”“啪嗒”,他点了廉价打火机,随后而至的是烟味。
“哎你带纸了吗?”那边又问。
“你……拉屎不带纸啊。”
“没,我进来玩会儿,不小心拉出来了,哪儿来这么多废话!”他好像有点生气。
我打开手里的纸丈量一下,撕下一半递过去。因为蹲得实在难受,差不多得了,于是我一手扶着门把手,另一只手开始擦屁股。
膝盖很疼,我便把屁股又撅高些。因为注意力全在擦屁股的手上,完全没有在意摁着门的左手也使上了劲。
那是我唯一一次觉得欧陆学校的硬件设施不过关。
当时右手还没擦完,左手就把门把手轻松地掰了下来。意外猝不及防,脑袋瓜子“哐当”一锤砸在隔间门上。
我左手攥着门把手右手拎着卫生纸,眼里含着泪屁股喷着屎就滚了出去。正前方一个孩子正在撒尿,我像骑兵一样把他撞得毫无尊严,一脚踩进小便池的河流里。
我是在狂笑声中站起来的。大黑胖子盯着我,一手捂着肚子一手夹着半截烟,弯腰弓背又哭又笑,被烟呛地连声咳嗽,又笑了至少一分钟才说话:“你TM……哈哈哈……叫大脸吧?哈哈哈……挺有意思……哈哈哈!”
“力哥……”我蹲在地上,裤子还没穿,考虑还要不要继续擦屁股。
他把抽了半截的烟塞到我嘴里,说:“有空找我玩啊!”拍拍我脑袋瓜子走了。
正纠结应该干什么,郭磊进来了。瞅我一眼:“卧槽,你个傻X还吸烟呢?”把烟从我嘴里拔出去,然后叼着烟撒尿。
我蹲着歇了会就回宿舍了,躺在床上想着郭磊撒尿的样子像以前在电视上看到的一种喷泉,上面是烛台,下面可以喷水,十分好玩。
后来王利昊又跟我要了几次钱,依然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这是毕月送我的礼物。
他骂得很凶,甚至扇我耳光,但是没再找人打我。除了他表弟王双星,王双星是主动见义勇为一起揍我的,相比而言我更怕他,我怕他一生气还会尿我,所以他扇我的时候都不敢躲,生怕他听不见啪啪的响声。
晚上睡觉时,他们烟头扔得更肆无忌惮,甚至飞到我床上,星星之火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带来一阵开怀大笑。
郭磊的弟弟也转学过来,在我们班。他第一天来没有课本,郭磊就拿我的给他。
我从厕所回来,看见他坐在我的椅子上,手里捧着一个本子,意味深长地着看我笑。
我走到他身边问:“你干嘛?”他不说话,冲我扬了扬本子。
我忽然反应过来,身上一阵激灵。这是我的速写本,全是我上课时画的毕月,我在欧陆学校唯一的朋友和秘密。
我冲上前去,一把薅住他衣领把他顶在窗口:“给我!”
他把手举高大笑道:“别说你TM画得还挺像!”
我用另一只手去抓本子。郭磊个子很高,够不到。我连蹦了十下,他就笑了十声。
“你们要闹滚出去闹!”一个“有地位”的孩子说。
“老大,是大新闻!你看看,你先看看,看完再骂我!”郭磊一脸谄媚。
他边说边把本子扔给那孩子,我松开郭磊,赶紧去捡本子。如果这个秘密被发现,挨揍还是其次,毕月会怎么看我?那我在这个狗屁学校可真呆不下去了,一时片刻也不行,白瞎了家里这么多钱。我抱着本子,像辆不知道该往哪开的自爆卡车,郭磊还在我座位上坐着。
我耸着脖子,面前是郭磊成功后欣慰、得意的笑,他的脸时而变成王利昊和王双星,时而变成郭小飞,最后变回他自己时最为可憎。
我不知道该如何保护本子,扔到楼下?把它吃了,吃的了吗?我心中无尽恐惧,全是毕月鄙夷的眼神和无数人往我身上尿尿的画面……把本子揣外套里跳楼下去得了,反正三楼也摔不死!
心中忽然轻松起来,一下理解了“视死忽如归”的意义。舍生取义关口,斜前方的毕月站了起来了。
她拽拽衣服下摆,越过我到我身后挡住郭磊,我觉得脖子忽然灵活了。
“郭磊你干嘛?”少女的声音让我想起小时候我妈喊我回家吃茄盒。她说着接过了我准备抱着殉情的速写本。这让我的心咚咚狂跳。
“嫂子你……掺和这事儿干啥?”郭磊表情贱兮兮。
“谁是你嫂子?你再给我叫一声?”
“不是,嫂子你没看这本子……不,不是嫂子……”郭磊笑得猥琐。
“闭嘴。”
“行行行,那我回宿舍再……”他笑笑,原地踏步了几下,像在扭秧歌。
“你敢!”
郭磊靠住窗台,一如那天失去了凳子的我。但他又高又胖,遮住了半扇窗子。毕月一手掐腰,一手指着郭磊的脸。
土黄色的窗帘拉了一小半,郭磊一脸尴尬,嘴里窝窝囊囊地不知在叨叨什么。毕月身材高瘦,阳光从窗帘和郭磊之间的缝隙照过来,在她身上打了个光圈。
她的短发变成半透明的五颜六色,脑袋上像挂了个小型彩虹。裤脚的喇叭完全盖住了帆布鞋,屁股像个拨开后的橘子。
郭磊又怂恿她看那本子,上课铃终于响了。
郭磊悻悻地拍了一下我的椅子后背,回去了。毕月也拿着我的本子坐回座位。
我的心哐哐大跳,脑袋里一百个辩手大摆龙门阵,辩题是要不要从她手里强行夺回本子。面前的椅子变成了个砧板,我看见郭磊欣慰地笑了。
我打开历史习题集,1700块钱还在。想笑,却被压力扯住了脸。
十
最后一节晚自习时,我双手一直在哆嗦。坐在角落,不时看看郭磊、郭磊刚转学来的表弟,以及毕月。
毕月的桌子上没了我的速写本,不知道她看了没有。她穿上外套趴在桌子上,看不见若隐若现的内衣,像个小熊。
手腕上的绿色手表墨墨迹迹,我一直盯到下课铃声响起才把它摘下。整整一节课,我都在寻找一件得心应手的兵器。
老师出去了。郭磊起身,走向他的表弟,不知怎么的,此时我脑海中竟出现一幅他俩在农村田间玩耍的画面。
抽出最厚的课外读物,我起身走向行走中的郭磊,这时双手的哆嗦已传遍了全身。边走边把书卷成一卷,觉得没什么威力,再展开。拎着一个软角,用最硬的那头使上浑身力气砸向郭磊黑不溜秋全是杂毛的后脑勺。
“哇噢!”郭磊转过来脸来,痛苦中竟然带着谄媚的笑容,这个表情把我吓了一跳,想起无数在网吧通宵时电脑屏幕上的画面。
他见是我,又增加了八分诧异。继而笑容全部消失,十分愤怒。
开战了。
这是我第一次在欧陆学校跟人公平地打架,倍感珍惜。书砸飞了,就抡起膀子上。
郭磊力气大,但很笨,一直连爹带娘地咋呼。我们从教室打到走廊,吸引了很多看客。越打越累,郭磊也好不到哪去,挥拳打在我脸上还不如我自己打蚊子用的劲大。
剧照 |《热血高校》
“加油啊!郭磊!”是郭小飞,他的手从毕月的蓝色牛仔裤后面绕出来。
我心中一凛,被郭磊连锤了几拳。
“揍他啊!”郭磊喊他刚转学来的表弟。
感觉腰被人轻推了一下。郭磊跳起来一脚把我踹在地上。
妈的,太累了。不想动,就这么躺着吧,又要输了吗。
身后忽然“哐当”一声!
回头看,郭磊表弟跪在了地上。
王力站在人群前排,喇叭裤被他撑得鼓鼓囊囊,屁股显得比毕月还要性感。他敞开的春季校服里什么都没穿,左手拿把雨伞撑着地,好像庙门前的多闻天王。
“TM的,知道单挑的意思吗?单挑就是谁也不能动手!大脸起来!揍TM的!”
他说的是个病句,谁也不能动手还单挑个锤子。但我得到了某种加持,轻松站了起来。
我们又打了一会,终于是郭磊先趴下了。我知道他如果想,一定起得来,但他打累了。我理解他的心情,他解脱了我,也解脱了自己。
靠在墙上喘两口气,我体力竟然就立刻恢复了,才发现围观的人好多。大家停止了吆喝,但没有要散去的意思。
王力一弹舌,我看去,他冲我一抬下巴,把雨伞给我。我知道他们在等什么。
郭磊并没有看过来,我看着他肉囊囊的身子,好像在看自己。
我一手攥着伞身一手抵着伞把,半跪在地上用力捅向郭磊的裤裆。
“CNM!CNM!CNM!”我越捅越来劲,眼泪也流了出来。“我去你们姥姥的吧!”我把雨伞扔在地上,看着满地打滚、依然在躲伞的郭磊。没人阻止,甚至没人说话,大家都在笑。我和郭磊一起演了场好戏。
我的眼镜打没了,看不清郭磊的表弟去了哪里。
十一
“大脸,一会把伞送我宿舍去。”王力说完就走了,人群散去。同学们陆续擦肩而过,还有人摸我的头。
除了王利昊,揍过我的那些人都在,他们说说笑笑,或者面无表情,毕月也不见了。
我很沮丧。
虽然打了郭磊,但感觉我们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这会他躺在地上,而我站着。我甚至已经不去在意打架的原因。
郭磊坐了起来,一脸愤恨。见我望他,又露出了拘谨的、略带谄媚的微笑。这笑让我想到那天跟王双星说用尿洗头的玩笑。
恶心得我差点吐了。把雨伞倒过来,我抓住伞头用力把伞柄抽在他脸上。“CNM!”我骂道。伞柄打在他脸上稀乎软,一点都不像我预期的“屁丫”一声。
不过还是又把他砸躺下了。他的鼻子流出血来,但他捂着眼睛嗯嗯呀呀地呜咽。
我捡起眼镜,一个镜片掉了,戴上后倒还能看清路。还得给人家还伞,我盯着地快走,主教学楼的大表才9点10分。
同学们抓紧9点下课后、11点熄灯前的2个小时来恋爱、打架,趴墙头上买夜宵,这是欧陆学校一天里的度假期,除了我这种不属于这里的孩子。
在这两个小时学校会变成游乐场,而我买了张看票。
推开王力宿舍门全是人,得有三十五个左右,我TM也不知道为什么数的这么精确。站在门口,我两条腿挪不动了。他们来给郭磊报仇了。
而我拿着雨伞,好像拎了把突突不出子弹的机关枪,心情瞬间跌到谷底。
但他们并未揍我,脸上的表情其实是友善的,藏在凶神恶煞的五官之下。
门自动关上了。我一回头,看见王力从门后蹦出来盯着我,满脸兴奋喷薄欲出,让我想起那次拉屎的邂逅。
剧照 |《热血高校》
他一把抱住我的腰,把我横着举了起来,伞掉到地上。
像是约定好的摔伞为号,宿舍里所有的孩子忽然咋呼开来,抱着我往天上扔,好几次差点把我挂在吊扇上。
他们一边扔我一边欢呼,我觉得得扔了半个小时,耳中传来口号似的“大脸大脸”,还有喊“傻X傻X”的。我心潮澎湃,莫名其妙地流泪,心里默念的却是“这TM都是些什么傻X玩意”。
最后我被他们扔到门口的床上,大家围着我坐下,好像围着火炉边的老奶奶等着听故事的倒霉孩子。我确定这帮人不会揍我了。
我给他们讲了为什么揍郭磊,但是隐藏了速写本的情节。虽然他们大多看了现场,但脸上的表情告诉我,他们不介意再听个两三遍。
期间还有人给我递过来卷着花生和老干妈的煎饼。我被辣得滋滋哈哈,煎饼碎屑夹着吐沫星子喷到离我最近的两个孩子脸上。
王力坐在床头上,脚踩被单哈哈大笑着给我捧哏,时不时还锤我一拳,让我很是受用。
故事讲完,他甩给我一根黑色过滤嘴的烟,旁边接着有人给我点火。王力让我喊他大哥,我毫不犹豫地喊完,他郑重其事地点上三根烟,把烟灰弹到矿泉水里喝了,跟我拜了把子。
“大脸以后就是我兄弟了,谁再欺负他等于欺负我。”王力说完把满是烟灰的矿泉水吹了瓶。
“大脸,明天周六上午就不用上课了,带你去吃炒鸡。”
我陷入了巨大的矛盾,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觉得一天几百块钱的学不上,换顿炒鸡吃太不值了,而且还不知道要不要请客。
“怎么?不乐意?”
“没……没有,大哥。”
“你怕啥?”王力的表情忽然像极郭小飞。
“大哥你知道,我家庭条件一般……这一天六百多块钱的学费……”
“什么六百多块?”
“在这儿上学,一天六百多块钱的学费……”
话还没说完,屋里的人全哈哈大笑起来,比我给他们讲故事时还要开心,有人还摘下眼镜擦眼泪。我看着这帮嗨爆了的不良少年一脸懵。
王力高兴地用手把烟头攥灭:“学生入学交22万是没错,但你没看见交款单子的后缀是押金吗?”
我问:“啊?什么意思?”
王力说:“这22万以后会还给你爹的!哈哈哈,老师和家长都这样搞我们!”
“我们刚来时候也被忽悠了!”一个戴眼镜的胖子一字一顿地说,“你让爹妈骗了!他们给你交上钱,等你退学,交了多少都会给你退回去!”
“啥玩意?!”我终于算是听明白了。
“你来之前我们一个兄弟被开除了,他也是退了学费我们才知道的。”
“一毛钱也不扣吗?”我问。
“扣个毛!傻X!”王力哈哈大笑。
我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窗帘和同学们的脸都有了颜色,肩上卸下欧陆学校一直压在身上的三座大山。
但还是不明白。我们在欧陆上学,学费全退,他学校挣啥?
“他们拿着咱的钱去盖楼,等咱毕业的时候,卖了房子再还给咱!”
还能这样?我终于解开了疑惑:“卧槽?卧槽?卧槽!”然后迫不及待地相信了他们告诉我的真相。
一切疑点迎刃而解:老师们对学生的纵容、生活老师和坏孩子的抗瀣一气,真走了大批学生,资金流转不动的话也是学校倒闭的时候了。
十二
那天我们继续聊天、抽烟、吃煎饼。我更嗨了,像吃了兴奋剂。觉得没聊几句,生活老师就吹哨子了。
我的绿色手表放在了教室:“这就11点了?”
“没事,管TM的!”王力把烟头扔在地上。
一个瘦弱的小孩怯怯地说:“力哥,我收拾收拾床……”
“收拾啥!滚!”王力盯着他脑门上的旋。
小孩讪笑地端着个绿色脸盆走出自己的宿舍,后退过程中,与我目光相逢,接着低下了头。在这之前,欧陆学校从未有人如此看我。我知道他怕我,怕我身旁这些本该努力准备中考的凶神恶煞。两小时前,我跟他一样。
我心里更有优越感了,抓起一旁的枕巾擦了擦满是老干妈的手。
他们聊:“你们听说郭小飞那事没?”
“郭小飞那傻X,也没什么了不起。”王力的表情很不屑。
“郭小飞把镜子放在鞋上,可能是没换双面胶,旧胶又不黏糊了,他把鞋往那娘们裙子下边一伸,镜子就掉地上了。”我听得一头雾水。
“然后呢?”王力又问。
“然后陈颖什么都没说,把书往讲台上一扔就走了。”那孩子顿了一下,“出去了一会功夫,又接着回来讲课。”原来他们在讲我的英语老师。
“她啥都没说?你们班主任也没找郭小飞?”那孩子摇摇头。
“看到什么颜色的了吗?”
“蓝的,还是透明的。”那孩子笑着说。
满屋人嗷嗷大叫,我没有说话,生活老师砸了几下门,像是给我们的鼓励。
“他牛X个啥!”王力把半根烟扔在地上,“都滚!”他盘腿坐在床上,好像十分生气。我心想王力不会是喜欢上我们英语老师了吧,原来他不是光知道吃炒鸡。
自从跟了王力,王利昊不再跟我要钱,也不往我床前扔烟头;到了教室郭磊躲着我走,我躲着毕月走,食堂里也有人跟我一起吃饭了。但张玮和我渐渐疏远,宿舍睡前和路上碰到,更多的只是礼貌的微笑和寒暄。
班主任找我好几次,问我最近为什么不好好上课,老是跟王力一起闹,我觉得她很幼稚。
不过我的大哥王力没什么品味,他的追求就是上课睡觉、下课打闹、周末吃鸡。
很快又到了周五,晚自习课间我们在厕所吸烟商量明天吃炒鸡的事。
“这个月的钱谁还没给?”王力一手撑墙横跨在小便池上。小弟报了几个人名。
“晚上大脸跟我去收钱。”“噢。”我不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半根烟,现在已经能吸完半根不头晕了。
当晚收了三百七十元。回到宿舍快十二点,宿舍的人都睡着了。
我把身体往床上重重一砸,忽然感觉有些异样:我的枕头呢?
拿着手电在床上找,在床尾处。拽过来枕着,不料一拎枕头瓤子全哗啦啦掉了出来,让我想起看的电视里开仓赈灾用刀捅粮食袋的镜头。
“卧槽!”我暗呼。一开灯人就全醒了,一点不像曾经睡着的样子。
他们肆无忌惮地骂我,嫌被打扰了睡眠。态度言语一度让我怀疑跟王力一起混的日子是自己的幻想。
“我枕头是谁TM捣鼓的?”我瞪着王利昊。
“你他妈看我干啥?”王利昊床上躺着他和王双星。
“我问谁把我枕头整烂了?”
“我弄烂的,怎么的?”王双星坐起来。
“你有……”我骂道一半就怵了:“你弄我枕头干啥?”
“没烟抽了,拿你枕头瓤子卷了两根烟。”王双星迷迷糊糊地说:“赶紧睡觉!哪儿这么多事儿!”
舍友们都在附和,像以前一样。
我去整理自己的床铺,把枕头瓤子塞回去。开口被撕得很大,像张嘴笑话我的小丑。我给自己定位的初三有头有脸的人物形象瞬间崩塌。
门外生活老师喊:“干什么呢!谁开的灯!是你吗侯铁叶?”
不等我答话,他摁灭灯出去了,满床的枕头瓤子刺挠了我一夜。
*文中人物皆为化名。
—— 未完,明日继续更新
作者侯铁叶,银行职员
编辑 | 张舒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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