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弗洛大嬸突然很有做蛋糕的心情。她一邊攪拌蛋糕,一邊說了一句話,“我們生活在一個多麼忙着攪拌的世界裏啊”。(《寶德與蛋糕》)

What a stirring time we live in,英文也許更有感覺。

讀到這句話,我很有一種惡作劇式的想法,想隔着時空回作者邁克爾·科爾先生一句,“還好您沒生在我們這個時代啊。”

《寶德》是一套非常可愛的書。書中幾乎沒有大人的影子。寶德除外,固定角色還有弗洛大嬸、科珀警官、郵差弗蘭克、農夫巴利莫。他們的角色設定雖然是大人,但一個個天真質樸,完全是孩子的心智。

邁克爾·科爾去世已經十七年。他曾經是英國BBC電視臺非常著名的兒童電視編導,他的不少節目(比如《Fingerbobs》、《Play School》)都曾經是英國好幾代人的童年記憶。

關於他的人生,網絡上可以查到的資料很少。只知道他生於1933年,在二戰中度過童年,年輕時在軍隊受訓做情報工作,後來還被送到劍橋學俄語。至於他是如何將自己的人生從一個間諜扭轉到動畫片導演的,卻是一個謎。總之,1964年,31歲的科爾先生帶着妻子喬安和兩個孩子搬到了法國南部,並在那裏與妻子合作創作了第一本《寶德》。他寫故事,妻子繪圖。

一開始只是爲了哄他們的孩子睡覺,夫妻倆陸陸續續創作了四本,後來又拍成了13集的動畫片,其中9個新故事又以書的形式重新出版。10年後,他的妻子去世,他自己也經歷了嚴重的車禍,大腦遭受重創。但他不僅重新教會自己讀書、寫字,並且繼續創作新的電視作品。2000年,也就是他去世前一年,他決定創作一本新的《寶德》,題爲《寶德之道》(Bod’s Way),但是這本書沒有寫完他就去世了。一年後,他的子女勞倫斯與愛麗森,一個寫一個畫,按照父親的原意完成他最後的作品。

邁克爾·科爾

人生紛擾,世事無常,邁克爾·科爾先生留下這樣一套小小童書,本來是給孩子讀的,卻也讓我們這些忙忙碌碌攪拌不止的成年人,學會了慢下來,享受片刻的寧靜與快樂。

比如,《寶德在海灘》就是我很喜歡的一個故事。天氣很好,適合去海邊。於是寶德、弗洛大嬸、科珀警官、郵差弗蘭克、農夫巴利莫一起去了海邊。等他們到了沙灘,太陽卻躲起來了,烏雲遮住了天空。沒有陽光,那就享受清涼的海風吧。多雲的天氣正適合釣魚。科珀警官覺得冷,寶德就用沙子把他埋起來,這樣就不冷了。他的頭盔還可以用來堆沙堡。弗洛大嬸在沙灘上撿貝殼,撿着撿着竟被漲潮的海水包圍,科珀警官的頭盔再次派上了用場。把頭盔系在弗朗克的釣魚線上,扔到大海里,就是一個救生船,成功的營救弗洛大嬸。弗洛大嬸剛爬上岸,太陽出來了,剛好把她的衣服曬乾。然後,他們在陽光下喫過野餐,一起回家。弗洛大嬸說,“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這一天的。”

這簡直就是一則道家哲學的寓言:行止無定,隨遇而安,心安樂處,便是身安樂處。

這本小書告訴我們,世上並沒有真正的意外,而人生是一系列無止境的問題,每一個問題的解決方案,都在製造另一個問題。但只要順應變化,學會觀察,學會思考,善於想像與利用環境,就會發現每一個變化中都蘊含新的轉機。

與60年代的英國相比,我們生活在一個更加紛擾動盪的時代。弗洛大嬸攪拌蛋糕的速度再快,也不可能趕上這個世界運轉與變化的速度。沒有人指望今天他們的人生能與父輩的人生有什麼相似之處。也沒有人指望他們今天的人生會與10年或者20年後相同。對於我們的孩子,以及孩子的孩子,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我們唯一知道的就是它會和今天的世界會很不一樣。每個人心頭都有一個大大的問號,如何在這樣的世界裏生存下去?

據說人工智能時代,爲人父母的第一要務是教給孩子學習如何應對變化。但這套小書告訴我們,真正應該學習如何應對變化的,是我們大人。

在《寶德與蛋糕》中,弗洛大嬸邀請了朋友們來喫蛋糕,卻忘了把蛋糕放進烤箱。這在成年人的世界裏是不可容忍的。我們習慣了爲生活制定一個個清晰的目標,一旦目標沒有達成,就意味着憤怒、失望、受挫。但孩子是隨遇而安的。他們願意活在當下的每一個瞬間裏,所以,他們很開心的喝了茶,喫了三明治,幫忙收拾了房間,約好了明天再來喫蛋糕。雖然他們並不知道,弗洛大嬸明天會不會端上一個烤焦了的蛋糕。

《寶德與櫻桃》中,弗洛大嬸看見自己櫻桃樹的葉子紛紛掉落,感到非常傷心。但寶德告訴她,“樹葉落了,花纔會開出來。”到了春天,花開了,花又謝了,弗洛大嬸又難過起來。寶德再一次安慰她,“花謝了,櫻桃才能結出來”。果然,到了夏天,樹上長出了櫻桃。但是,到了摘櫻桃的時候,卻發現被鳥兒喫光了。弗洛大嬸又傷心了。就在寶德沒有話可以安慰她的時候,小鳥唱起歌來,它們唱得那麼悅耳動聽,大家都聽得如癡如醉。“是您的櫻桃讓小鳥唱得這麼美妙。”

只有當你摒除了成年人的世故、傲慢與自以爲是,學會以孩子式的簡單、謙卑和溫柔的目光重新看待世界,世界會向你呈現它真正的祕密——生命中充滿了樂趣。烤一個蛋糕的樂趣,一隻小鳥愉悅的歌聲以及一隻蘋果爲什麼在空中逗留那麼久的祕密。

文章來源:《三聯生活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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