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文和

来源:作者《苦涩的记忆》一书;独家发布,谢绝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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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上级的要求,工作队员必须和农村社员同吃同住同劳动。我们一进村就住在了贫农、退役军人田振泽(zhái)家里。但因这户坐落较偏僻,工作多有不便,不久又搬到了贫农孟凡敬家里,“同住”做到了。为房东乃至附近困难户担水、扫院子、干杂活儿是常有的事,平日里只要能挤出时间,就尽可能地同社员一起下地干活,“同劳动”也名不虚传。1965年开春给小麦浇返青水,水从上边水库里放下来,从干渠到支渠到毛渠,再流进麦田,逐级有专人进行调度。沿途经过几个县的多个公社、大队、生产队,分时段给各队放水,层层都要有人看护。当水流到本队的地界时,就要急速麻溜地将水引到麦田里,时间一过,麦田就浇不上水了。这次我参加了南门3队孟宝书、孟凡诺、孟巴旦等7、8个人的浇麦活动,虽然谈不上惊心动魄,但也令我至今没忘。水渠经过一冻一化,不少地方瘫软了;老鼠洞穿过的渠道,水一过也塌了。加上水量又很足,因此到处跑冒漏水,弄得人们顾了前边丢了后边;这里堵上了,那里又漏了。每个人浑身上下全是泥水,简直是一场不流血的战斗。我和大家一样忙乎,一样收获了一身泥水。

杨扈是赵县雪花梨重点产区之一,南门3队有一片10几亩的梨园。春暖花开了,梨花白茫茫一片。我随社员一起置身花海中,给梨树追施肥料,人工给梨花授粉。远处鸟语啾啾,近处蜂飞蝶舞;微风荡起,花香沁人肺腑。呜呼,即使面对这样的春光美景,却掩不住社员因生活疾苦带来的惆怅心情。他们早晨喝下的那碗稀菜汤早已消耗殆尽,心里还盘算着中午收工后去哪里挖野菜呢!

初夏时节,人们千盼万盼的麦收到来了,分团团部下令,工作队暂停无关活动,队员一律参加抢收小麦劳动。那几天里,南门3队搞副业制作的镰刀被抢购一空,工作队员自费人手一把,纷纷挥镰投入到割麦中去。工作队打破了队界,哪个队哪块麦田熟了就集中到那块麦地收割,实行大兵团作战,体现“抢秋”精神,以免到手的粮食遭遇不测。割下的小麦快运、快晒、快打、快分,社员们都等着下锅呢。三个来月的春荒总算熬过去了!工作队总结汇报工作亦可大书特书一笔——“四清”运动促进了生产,小麦获得了大丰收。

下边重点说说吃派饭这个“同吃”问题。对吃派饭,上边规定了几不准:“四类分子”家不准吃,大队、生产队干部家不准吃,上中农家不准吃,鸡鸭鱼肉蛋、饺子等不准吃。由生产队会计按照要求逐日分派到户。刚开始还好,没出现什么问题。那时处于秋后,社员秋季分得了一些粮食和薯类。农闲季节农家吃两顿饭,家家基本上能喝上山药白粥(红薯切成碎块加小米熬成的粥)。工作队员也跟着喝山药白粥,每人每天向农户交4毛钱、1斤4两粮票,感觉还不错。这样的生活维持了多半个冬天。冬天吃饭,饭桌都摆在炕上,一家人骈腿围坐在饭桌周围。火炕坐着暖暖烘烘,山药白粥喝进肚里热热乎乎,甜甜乎乎,这无疑算是冬天里的一种享受。我自幼上炕骈腿惯了,此时自然不在话下。而天津大学两位同学则抱歉了,他们怎么也骈不上腿,不是双腿跪着就是一腿跪一腿戳着,再不就是一腿坐一腿伸着,惹得社员说他们是出洋相。热炕头儿炮(bāo)屁股这种享受看来与他们无缘。

春节过后,有的农户吃饭就显出紧巴来了,会计派饭也出现了困难,有时连串几家都定不下来。这倒不是社员不愿意管饭,而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社员自家弄些糠菜、汤汤水水就可以凑合一顿。而面向工作队,这样的饭社员就觉得出不了手,这才出现了会计派饭难的局面。为了掌握最真实的情况,我主动找到自己发现和培养的骨干孟巴旦家里吃派饭。他们夫妇均40多岁,养着4个孩子。我从工作队食堂领了两天的粮食(2斤8两玉米面)交给他媳妇,说在他家吃两天派饭。头一天两顿饭吃的是蒸枯粒(音,当地一种度荒的食品,在野菜或碎干菜里撒些糙粮面粉蒸熟,我们老家称其为“蒸疙瘩”),一家6口加我7口每人每顿吃两碗枯粒,再从锅底下舀一碗蒸枯粒的水喝下,肚子也能凑合饱了。第二天早晨7点多钟我去吃饭,到家门口一看没有任何动静。我敲门又敲窗,屋里发出了呃呃的声音,原来全家人还没起床。因为上一天把我带去的2斤8两玉米面都吃光了,这天实在没的可对付了。让工作队跟着尽吃野菜又不落(lào)意,因此采取了不起床这一消极办法,暗示我他们管不起饭了。类似情况还有,某天我到孟宝书家去吃派饭。宝书媳妇孟新月端上一碗杂面条汤让我吃。但饭桌上就我一个人,我就问:“你们一家子怎么不来一起吃啊?”新月说:“宝书出门了,两个孩子外边玩去了,俺怕杂面汤糗(qiǔ)得时间长变坨了,就让你先吃”。说完她就出了屋子 。我一碗饭吃完后到锅里盛第二碗时,发现锅里剩下的仅够盛一碗。再掀开盖帘一看,饭盆里是一盆野菜汤,里边星星点点带些杂面儿。我全明白了,下边的饭再也吃不下去了。我掏出4毛钱、1斤4两粮票放在桌子上。这时新月进来了,我打招呼说吃饱了,走了!她揭开锅盖一看似乎也明白了。在往外送我的时候她眼里噙着泪水,嘴里喃喃地说:“让您见笑了”。我,只是一名在校大学生,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作队员,只能在心里五味杂陈,只能是受教育,只能在遇有机会时反映点真实情况而已,而已……

到了农事大忙以后,社员的口粮已经所剩无几。多数人家只能用糠菜对付,吃了上顿愁下顿,工作队派饭更加困难了。为了不给社员增加负担,分团决定让队员轮流吃派饭,多数人去工作队伙房用餐,少数人坚持入户。直到麦收以后又恢复了原状。

工作队实行“三同”拉近了和群众的距离。特别是在同吃、同劳动的过程中,家长里短、风俗人情无不在闲谈之中。通过随时闲谈,我们了解了村、队的基本情况,掌握了干部的一些问题,摸到了家家户户的底细:细到x家没有炕席,x户全家只有一床被;x家孩子辍了学,x户锅里断了顿儿;x家孩子多,xx打光棍儿;x户较殷实,x家出了个败家子儿……正因为我掌握了这些底细,心中有数,才敢在分团领导及全体队员面前有理有据地谈形势;也正因为我掌握了这些底细,才在工作组长不在的情况下,主动担当,组织发动全队社员开展生产自救,度过青黄不接难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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