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行一帶的商鋪,是科學家“尋寶”的好地方。

清代廣彩花卉託碟。

清代廣彩花卉紋章紋咖啡蓋壺。

十八、十九世紀,廣彩、廣繡源源不斷銷往倫敦,西方人驚歎於精美的中國工藝的同時,也對這些工藝品上的嶺南花卉發生了濃厚的興趣,一羣來自英國皇家學會的尋寶者因此遠渡重洋,前來尋訪芳蹤,並想方設法把這些美麗的嶺南本土花卉引種進皇家植物園。今天,我們就來說一說這些外國尋寶者的廣州奇遇記。

迷上廣彩花卉圖萬里迢迢來尋芳

兩百多年前,正值廣州“一口通商”時期,一船船廣繡、廣彩和茶葉通過海上絲路,源源不斷銷往全世界。來自中國的精美工藝品,也在西方世界掀起了一股“中國熱”,這個我們以前也說過。如今且單說倫敦,廣彩、廣繡風行之時,正是英國博物學方興未艾之時,英國皇家學會科學家乘着商船,四處遠航,擴展對全球動植物資源的認識。如果您對中學課本還有印象的話,應該記得達爾文正是在這一時期,乘坐貝格爾號進行環球航行,在考察大量物種的基礎上,寫出《物種起源》的。

倫敦的博物學風靡到什麼程度呢?連名媛淑女也以談論科學家的新發現爲時尚,誰若遠航帶回了異域珍稀物種,更會聲名鵲起,備受大衆尊敬。身處這股熱潮之中的英國植物學家,看到精美的廣彩或廣繡上栩栩如生的中國花卉圖案,當然就坐不住了。繪製在廣彩上的梅、蘭、竹、菊、芍藥、牡丹、茉莉等圖案,使廣州成了他們一心向往的“神祕花園”。於是,英國皇家植物園派出一個個得力干將,搭乘來華貿易的商船,踏上了遠航廣州的尋寶之旅。

對英國植物學家來說,搭乘商船遠航並不是什麼舒服差事。據美國科學史學者範發迪的著作所述,1823年,來廣州尋寶的植物學家帕克斯被安排與船上的木匠睡在同一個船艙裏,木匠不怎麼看得起這個幹不了重活的“廢柴”,一路上對他愛答不理,但這已算是很不錯的待遇了。其實,對這些尋寶者來說,孤獨、暈眩、風暴帶來的煩惱,都不在話下,萬一碰上海盜,也只好聽天由命了。

如果不出意外,航行四個多月後,植物學家就可到達“神祕花園”廣州了,他們不僅想親眼見一見繪製在廣彩上的花卉,更想成爲發現某種奇花異草的第一人。

鑑於當時朝廷的規定,外國人只能住在城外十三行一帶,他們就從在洋行花園裏工作的園丁入手,向他們一點點打探中國園藝學的知識,帕克斯就從中國園丁那裏認識了各種杜鵑花。他還悟出了與廣州本地園丁打交道的祕笈:儘量放低身段,像個小學生一樣求教。

接着,科學家把活動半徑擴展到花地的各大園林、行商的花園乃至菜場和中藥鋪。花地的發現尤其讓他們心生歡喜,這裏栽培花卉的品種特別多,而且不僅出售剪枝花卉,還出售盆花、活株植物和種子,對於想要使盡渾身解數在廣州尋找新物種的科學家來說,這裏是最美妙的地方。

覓芳蹤

苗圃市場中藥鋪都有寶貝可尋訪

說起植物學家尋訪與採集新物種的故事,現代人大多會想象出他們冒着被野獸喫了的危險,深入荒山野嶺的場景,但在廣州的英國科學家卻不是這樣,一來,洋人的活動範圍受限,二來,光在花地與十三行附近,就有許許多多的“寶藏”,足夠他們忙碌了。他們帶回倫敦的大量標本,除了採自花地各大苗圃,還有很多來自十三行附近幾條街上的攤檔、菜場和中藥鋪;在菜場,他們可以與從未見過的植物不期而遇,而中藥鋪裏琳琅滿目的藥材,正是製作植物標本的好材料,幸而十三行一帶的本地小生意人或多或少都會一點廣東英語,雙方不至於完全“雞同鴨講”。

這一羣尋寶者並非孤軍奮戰,當年,英國皇家植物園園長班克斯經常對他們發出遠程指令:他們必須去苦心尋訪中國特有的庭園花卉(如杜鵑、牡丹)、水果(如荔枝、龍眼)、味道好的蔬菜以及有經濟價值的樹木(如茶樹、橡樹)。此外,班克斯還特別指示他們,要好好調查中國人將人糞化爲萬能糞的祕訣,倘若將此引進英國,不但可以化廢爲寶,還可以改善倫敦的衛生問題。畢竟,就算貴爲皇家植物園園長,班克斯也常有走在街上時,被人從樓上兜頭澆上一盆大糞的煩惱。

活躍在廣州的尋寶者不負囑託,他們在花地找到了菊花、蘭花、山茶、玫瑰、牡丹、柑橘以及許多其他觀賞植物,廣州人種花、賣花、賞花、愛花的熱情,也令他們不由自主發出感嘆:“中國人對花卉的狂熱更甚於歐洲,當地人爲了喜歡的植物,花上100銀圓也滿不在乎。”花地離十三行並不遠,一些花檔爲了做洋人的生意,還會專門打出英文招牌。

在這裏,尋寶者們歡歡喜喜採購了許多種子,計劃引種到家鄉,科學家也是人,一路千辛萬苦,盼的就是成爲奇花異草引進英國第一人的榮耀。

除了採購種子之外,他們還採購了許多活株植物。據記載,有些採自廣州的花卉運抵倫敦後,還會以貴婦人的名字命名,班克斯就曾以自己夫人的名字命名了一種玫瑰,另一種名爲“羞暈”的茶花則命名自貴婦休姆夫人。

若我們以後有機會探訪英國皇家植物園,去查訪一下那些貴氣優雅的花名背後的“廣州故事”,一定也很有趣呢。

運花難

花卉遠航英國存活千分之一

據範發迪的著作所述,前來廣州的英國植物學家的尋寶之旅往往要持續多年,未必有條件將採集來的花卉種子與活株植物親身護送回家,經常只能託付返航的商船船長帶回去。商船一般在每年11月東北季風吹起的時候,滿載從廣州採購的貨物啓航,整個航程要持續數月之久。對這些植物學家來說,將費盡辛苦採集來的寶貝託付給船長與水手,簡直跟將親生孩子託付給陌生人遠行一樣頭疼。

這一路真是危險重重,水手多是粗人,未必瞭解這些植物的價值。爲了讓他們多費點心照顧,科學家得支付不少賞金。就算這樣,一旦遇到惡劣天氣,商船有沉沒的危險時,這些植物總是會最先被拋入水中。短短几秒,植物學家幾個月的辛苦就會完全付諸東流。就算倖免被棄,淡水不足、烈日灼曬、海浪噴灑,都有可能使這些植物“小命不保”。

此外,水手們還在船上養了很多動物,一來爲了有肉喫,二來也可以安慰寂寞,貓、狗、豬、羊都很常見,有時船上甚至還有猴子,被科學家視爲寶貝的植物,一不小心就被它們啃得七零八落。被包得整整齊齊的花種看起來要安全些,但稍微照顧不周,也很容易被老鼠喫掉,或者發黴生蟲。所以,極少有商船能帶着這些植物一氣走完全程,這些植物若能熬過第一段航程,就會在航程沿線的聖海倫島“休整”兩個月,然後再“踏”上去往英國的最後一段航程。

活下來的“幸運兒”只是少數,據博物史學家的統計,一千株從廣州運往英國的活株花卉,只有一兩株能活下來,其餘都在航程中香消玉殞了。遠航如此不易,它們自然身價倍增,一株在花地要價平平的杜鵑花,在倫敦價格上漲成千倍,可以賣到一兩百英鎊,而當時一個年入兩三百英鎊的家庭,可以生活得十分體面了。看上去真是“物離鄉貴”,但想一想路上的艱辛,這個價格其實一點也不貴。

採寫/廣報全媒體記者王月華 圖/fotoe

查看原文 >>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