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1-22 16:00 | 浙江新聞客戶端 | 通訊員 陳漢莉

“這是一個面向大海的村莊,在煙墩山的山坳中。山坳有溪流經過,土地肥沃,樹木叢生,適合人類逐水而居的詩意生存。”攝影師金輝如此描述。

大垵這個地名對於我來說卻是素昧平生。直到06年桑美臺 風的侵襲後荒蕪成廢墟,直到昔日的寧靜成爲今天的荒涼,直到攝影家的鏡頭晾開這一片無盡的滄桑,我才走到她的面前。

大垵只是一個垵,坐落在煙墩山半山腰的小山坳裏,而浙江省最南端的濱海集鎮霞關就在這山腳下。在這山上,至今依然可見明代煙墩遺蹟。在浙南沿海一帶爲備倭曾經修建有衆多的古城堡,還有很多像這樣的煙墩,它們曾經作爲軍事防禦體系發揮過舉足輕重的作用,但隨着時代的變遷,曾經的輝煌都已煙消雲散,曾經瀰漫的硝煙都已被洗刷成村莊上空幾片漂浮的白雲,就連那些曾經雞鳴狗吠、春耕秋收、炊煙裊裊的鄉村印記也都只留在一些人的記憶深處,混沌而又遙遠。

置身於這漫天鋪地的藤蔓之下、漫無邊際的荒蕪之中,才真真實實感覺走進了大垵。我必須承認是在攝影家金輝鏡頭下認識大垵的。而這一刻的真實,讓表面平靜卻心底波瀾的我成爲這片荒蕪的點綴。那天,當站在村外的攝影人將鏡頭對準這一片滄桑時,需要我的感傷來調劑這暮春的氣息時,那時的我正經過一間孤零零的磚石結構的二層小樓,因爲角度的需要,我與同行的女伴又退後了幾步,我們把被山水與歲月一起沖刷之後的石子路當作碇步來邁過,小心翼翼。雖然沒有流水,但有藤蔓,荒草,塵土,我退回去的那時就聽見時光嘩嘩流過的聲響。

這是一個空洞的窗,沒有窗戶,一扇緊閉的門,門上油漆剝落隱隱約約可以看出曾經暗藏的鮮麗。這曾經是一個溫暖的家,也許有一個辛勤耕作的父親和一個愛嘮叨的母親,還有三個,或五個淘氣的孩子,陽光燦爛的日子,就像這樣晴朗的春日,他們在路邊玩耍,跑來跑去,最小的孩子因追不上哥哥的步伐真着急,哇哇直叫,然而有紅紅的覆盆子和翩飛的蝴蝶很快吸引了她的目光,她蹣跚學步的樣子讓一旁的老母雞暗暗發笑,正歪頭出神默默凝視。當她想走近那一叢長勢良好的覆盆子,一個笨拙的扭身便摔倒在地,山地裏的土是鬆軟的,不疼,她懊惱嘟噥一聲,試着自己爬起,卻沒有成功。離她最近的一個哥哥急忙過來將她抱起,卻一把拍掉她手裏的已被緊緊捏成漿汁的野果子,“哇”的一聲大哭聲起,這一聲就像一根正被擦亮的火柴,點燃一個終日爲家務和農事忙碌不停的主婦的怒氣,屋裏立刻傳來母親憤憤的叱喝聲,於是大的略顯無力的申辯聲和小的誓不停歇的哭喊聲摻雜在一起,渾如瀕海鄉村這空氣中千百年一成不變的鹹腥味,真切而又自然。

如今,是誰只用一把生鏽的鐵鎖就鎖住了所有往事?就封住了滿院滿屋的聲響?這樣的寂靜和蕭瑟引發了野生藤蔓的腳步肆意踐踏,將時光都踩在腳底,只從門前的小路那一邊探過身來,像個好事婆一般悄悄探上鏽跡斑斑的門扉,企圖窺探屋裏黑鬱郁的祕密。而窗戶卻大大咧咧地敞開着,只須匆匆一瞥,就看見曾經對生活給予無限憧憬而細細搗制的礪灰地,印滿生活氣息的那一片粗糲,那一片平整,都已被雨水浸泡成肥沃的黏糊的泥地,牆灰剝落一地,曾經的灰白和光亮都已被風雨洗刷成地面一般的暗淡陰鬱。一屋子的野草萋萋,瘋長的藤蔓已儼然成爲這塊土地的主人,一縷縷,一片片,一層層,無序而凌亂,肆意侵佔每一個角落,每一個曾經走過的足跡,每一寸有過熱熱呼吸的空間,都已被填滿,覆蓋,湮沒,讓曾經的生活再沒有一絲喘息的空間。

“我曾經就讀過的霞關中學就在大垵,村口下的水庫邊的那座曾經駐軍的營房便是我們的校舍。當時的霞關中學是抽調全馬站區最優秀的教師,有很多的名師匯聚在大垵。當時教師積極性很高,學習風氣很好,師生們齊心協力,奮勇向前,很鼓舞人心。那時,我們課餘時間就是漫山遍野的跑,早鍛鍊就是爬煙墩山。晴朗的天氣,藍天如洗,白雲悠悠,海風輕拂,遠帆點點,這一切都讓我們如此歡喜,山頂上的石頭又大又平,躺上去讓人浮想聯翩,我經常躺着上面睡午覺。週末的時候,沒有回家的就和當地的同學一起出海,當地人叫討小海,收穫的海鮮就白煮着喫。真正的蝦皮是那種在竹匾上曬的將幹不幹的那種,那個味道真是說不出的美,至今讓人記憶猶新,永生難忘。”當得知我去尋訪大垵之後,閨蜜阿朱就這樣回憶起20多年前她在大垵的情景。

“村口水庫邊那棵大榕樹上有個木牌,上面寫着:禁止游泳!那是我爸寫的,不知現在還在嗎?”阿朱的父親是我初中時候的英語老師,之前曾經在霞關中學任教,呆過很長一段時間。阿朱在微信裏發來這樣的問詢,我卻不知如何回答。

有人說,與其讓故鄉墮落,寧可讓故鄉荒蕪。但這種荒蕪又讓我們痛心,就如我們曾經美好的記憶因爲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而失憶,苦痛總是與歡樂結伴而行。其實,浙南沿海一帶因爲臺 風的肆虐讓大垵附近的很多小村落變成了無人村,當人們離開家園的時候,有誰知曾經包含着多少的心酸與不捨?又有誰知每一個離鄉背井的故事裏都隱藏着多少不爲人知的哀傷?也許,離開這裏,人們生活變得富足無憂,出行便捷,不再爲惡劣氣候擔驚受怕,但在高樓林立的城市一角,當碰觸到那冰冷堅硬的鋼筋水泥,遠離故土的人們是否有時會想起那故鄉泥土的溫度?還有那無數代先輩們期待的目光?

與大垵相距不遠的三澳村是“誠信老爹”吳乃宜的家,他的三個漁民兒子在2006年超強桑美臺 風中葬身大海,八十多歲的垂暮老人在承受同時失去三個兒子的巨大打擊時,每天只喫稀飯、織漁網、撿廢品,節衣縮食,“摳”錢償還鉅債,含辛茹苦了一生的老爹用7年多的艱辛與毅力恪守着一個“子債父償”的承諾,貧窮,落後,揹負鉅債,即使是這樣的舉步維艱,即使在生活的泥沼裏苦苦掙扎,但他們一家老弱病殘依然堅守着這一隅偏僻的小村落,不僅堅守他們的家園,還堅守他們做人的底線。這是一個多麼悲壯而又辛酸的事實。誠信老爹的事蹟被報道之後,來自全國各地素不相識的人們因爲感動而紛紛伸出了援助的手。山村因爲感動而美麗,人心因爲感動而尚未荒蕪!

三澳還在,老爹的精神還在。但與它毗鄰的這個村莊已覆蓋在藤蔓下了,離開的人們很快就找不到他們曾經的家園了。這樣就讓我想起那些很多回不去的故鄉,它們最終都慢慢地被人們遺忘成不知名的荒村,在歲月的塵土中歸寧。

面朝大海,山清水秀。有個村莊叫大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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