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末年,崇禎皇帝有意“師夷長技以制夷”,引進西方大炮抗擊八旗,但劉宗周則強調“火器終無益於成敗之數”,堅決反對。請欣賞本人新作《東林沉浮》選28—

  迂腐也是腐:晚明大儒劉宗周救國無術

  崇禎十五年即公元1642年,內耗使明王朝奄奄一息。

  情急之下,皇帝崇禎想起一個人,這個人是當世著名大儒,聲望很高,曾被魏忠賢劃入東林陣營,或許請他再度出山,王朝有望得救。、

  這個人誰?他就是位列東林一百單八將36天罡星之尾、綽號“無異星赤發鬼”的儒家嶯山學派創始人劉宗周。

  劉宗周,別號念臺,浙江紹興人,一歲喪父,是寡母和姥爺把他教養成人。萬曆二十九年即公元1601年,23歲的劉宗周高中進士。但是因爲母親當年去世,他守孝三年,沒去當官。

  三年期滿後,劉宗周北上京師赴選,任行人司行人。這個職務我在前面講過,東林書院第二代山長高攀龍幹過,是皇帝的傳旨官。當時朝政腐敗,劉宗周受不了烏煙瘴氣,很快就辭官歸鄉。

  這個劉宗周確實和東林有緣分。歸鄉途中,路過無錫,拜訪高攀龍,在無錫短暫停留,與高相互切磋學問,頗有些惺惺相惜。

  萬曆末年,劉宗周又被朝廷召回,官復原職。此時朝中黨爭愈演愈烈,劉宗周因爲上疏觀點傾向顧憲成,而被劃入東林陣營,遭到他黨攻擊。於是他又主動辭職歸鄉,遠離了權力角鬥場。

  此次歸鄉,一呆又是三年。這三年,他雖然官場失意,但卻課場得意,其思想日臻成熟,形成了自成一體的嶯山學派,自己也由一個官員變成了大儒。

  嶯山,是位於浙江的一座歷史名山。

  嶯山學派的思想體系,比較複合,既有理學之基,又有心學之端,他們尊崇程朱,但提出了許多背離宋明理學的觀點,信奉王陽明,然而又提出了一些不同於王陽明心學思想,王陽明心學講“良知”,劉宗周講“慎獨”,力倡“誠敬”,強調“理”和“欲”不可分,從人的自然本性出發考察人慾的合理性,在儒家的諸多分支中,也可謂自成一派。

  泰昌元年,泰昌皇帝猝逝,天啓皇帝朱由校即位,重用東林黨人。劉宗周也終於沾了同黨的光,被起用爲禮部儀制司添注主事,負責禮儀制度制定等工作。不久,東林與閹黨鬥爭漸趨白熱化,東林很多言官上書,要求皇帝驅逐逐客氏並棄用魏忠賢,就是從劉宗周開始的。劉宗周第一個站出來,上疏參劾客魏,結果惹得皇帝大怒,傳旨廷杖六十,幸得首輔葉向高相救獲免。天啓三年即公元1623年,在東林內閣的力薦下,劉宗周升爲尚寶少卿,這個職務是五品官、負責保管皇帝的玉璽令牌,如果再進一步則入閣有望,劉宗周仕途看好,但大儒看出政治環境惡劣,再次辭職歸鄉。

  在官本位的王朝,劉宗周爲何對當官沒興趣?

  這和他的思想有關,作爲明朝最後一批大儒代表人物,他的核心思想就是“慎獨”二字。即謹慎獨立,潔身自好,保持獨立人格。

  但是樹欲靜而風不止,一個知識分子在專制王朝,想完全置身政治之外是不可能的。

  天啓五年即1625年七月,東林決戰敗北。楊漣、左光斗、袁化中、魏大中、周朝瑞、顧大章“六君子”先後被魏忠賢掠殺於詔獄。劉宗周與這六人之中的魏大中等人交情甚厚,得知他們的死訊,以悲憤的心情寫了一篇《吊六君子賦》。上述諸賢正直之概,下數逆閹毒忠之辜。尤其哭魏大中令人動容:“煌煌大明,而且申學禁。學禁伊何?東林射的。二十年來,飛矢孔亟。一朝發難,忠諫駢首。詔獄株連,積屍如阜。惟公之品,冰寒玉潔……”。

  不久,東林後七君子也受到迫害。劉宗周好友高攀龍自沉於止水、黃尊素也被殺害。劉宗周本人隨後也被列入了黑名單。日子很不好過。

  好在苦日子並不太長,崇禎倒魏,平反東林,大赦天下。作爲東林倖存者,劉宗周又被起用,升爲順天府尹。但是他對官場很不適應,幹了一年就又回家了。

  而崇禎皇帝對他卻念念不忘。崇禎九年,又下詔召回,升爲工部左侍郎。

  此時東北滿洲已建國號爲清,日益強大;明王朝內部人民起義如火如荼,江山搖搖欲墜,崇禎迫切求方。劉宗周多年賦閒,他希望能從皇帝本人做起,先修德治心,親近儒臣,這纔是爲治的根本。他向崇禎上疏,歷數從前弊政,推崇“慎獨"於崇禎帝:

  “抑臣聞之,有天德者然後可以語王道,其要在於懼獨。故聖人之道,非事事而求之也。臣願皇上視朝之暇,時近儒臣,聽政之餘,益被經史,日講求二帝三王之學,求其獨體而慎之,則中和位育,庶幾不遠於此而得之。”

  劉宗周向崇禎推銷自己的“慎獨”之學,說皇帝只要親近儒臣,好好學習,大明王朝就會天天向上。這套道德說教,對熱鍋上的螞蟻皇帝毫無憾動,崇禎帝當然不會感興趣。這位末代君主急求的是如何打退清兵,平息內亂,如何籌集軍餉,解決財政危機。他認爲劉宗周的話是無用的陳詞濫調。疏中劉宗周對他的所作所爲加以批評,剛愎自用的皇帝不想再聽,傳諭免去劉宗周官職,放其回鄉。

  也許作學者比做官員容易一些,劉宗周入朝後總是不適應,所以幾度入朝,又幾度免職回家教書。

  公元1642年即崇禎十五年,國家形勢全面惡化,皇帝爲救急便又想起大儒,劉宗周又被重新起用,升爲左都御史。正二品大員。正當皇帝希望君臣齊心協力保大船不沉時,大儒的老毛病又犯了。

  史料記載,一次,崇禎召開臨門聽政的御前會議,御史楊若僑推薦善於製造火器的西方傳教士湯若望,希望西方大炮可爲大明救急退敵。不料,劉宗周馬上跳出來,堅決反對:

  “臣聞國之大事,以仁義爲本, 以節制爲師, 不專恃一火器。近來通不講人才, 不講兵法, 任敵所到即陷, 豈無火器? 反爲敵用。若堂堂中國, 止用若望鑄炮小器, 恃以禦敵,豈不貽笑邊方。”

  大儒的這段話意思是說,我泱泱中華以仁義爲本,要尚德抑武。用人家西方的小武器來抗敵,不怕世界人民恥笑嗎?

  本來,崇禎皇帝有意“師夷長技以制夷”,但劉宗周則強調“火器終無益於成敗之數”,國家大計還是修法紀,肅人心。硬是堅持否決這項提議。

  事實上,西洋火器的運用,在明末已成爲軍事鬥爭中的重要手段,明軍曾經以此取得對清兵的技術優勢,但因爲明軍兵敗叛變等原因,清軍也逐漸掌握了相關裝備,最後在軍備上才轉變劣勢。

  表面看來,當時中國用不用西洋大炮,是個技術問題,但實際上,卻是文明視野問題。劉宗周的主張,暴露出面對世界大勢,當時儒學已經缺乏應變能力。崇禎帝雖然因爲性格原因,有種種不是,但他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打算用湯若望製造火器、希望利用西洋的先進技術,解決內憂外患問題,卻並無不當。如果崇禎此舉能順利進行,也許中國可以早些拉開由冷兵器時代進入熱兵器時代大幕,並由兵器製造業引發一場工業革命,甚至中國近四百年的歷史都要重寫。但是,劉宗周堅決反對重用湯若望,更堅決反對製造火器。他把湯若望看成異端之人,請崇禎“放還本國,以永絕異端之根。”他堅持“仁義”說,反對革新兵器,表明以他爲代表的晚明儒家傳統,已失去了海納百川的開放精神,這也許是自明以來、近代中國落伍、中華文化發生危機的主因之一。

  劉宗周作爲純儒,固守心性之說。雖則看到人心渙散是明朝敗亡的根本原因,但在危如累卵的局勢下,高談緩不濟急的人心道德,排斥可以救急的新技術,就像一個將死之人,不用強心劑,而空談人生哲學,並不明智。

  崇禎皇帝雖然多疑善變,精神和心理也是有病之人,但他也終於看出:大儒無用。

  皇帝急於求治,大儒卻說先治心,皇帝問退敵之術,大儒卻說仁義爲本。

  崇禎十六年即公元1643年,也就是在明王朝進入倒計時的前一年,崇禎皇帝給出大儒四字評價“愎拗偏迂”後,又一次將他革了職。所謂“愎拗偏迂”,用今天的話講,就是矯情偏執。

  崇禎皇帝在最後一次趕走大儒時,說了這樣一番話:“朕豈不知劉宗周之爲忠臣哉?必欲我爲堯舜,當此之時,我何以爲堯舜?”我難道不知劉宗周是忠臣,但大敵當前,不講退敵之策,卻讓我做堯舜,時間會容我嗎?

  崇禎年間,劉宗周被視爲學問淵博、品行端方的君子。很多士人對他推崇備至,似乎只要劉君子掌握政權,明帝國就有中興的的希望。其實劉宗周雖然正氣凜然,但卻遠非棟樑之才,他保守頑固而不能達變,敢於犯顏直諫而不通實理,律已雖嚴而於世無補,終不能力挽狂瀾、救民於水火。

  劉宗周最後一次被罷官時,已經六十五歲,僅在崇禎一朝,那已是第三次被革職。他在與友人書中說:“抱頭南下,便無面目見江東父老。”空負盛名,幾度被棄,自己也感覺到羞愧。

  從劉宗周的經歷,我們可見另一種腐的悲哀。

  現代的人們一提及封建王朝的腐敗,就指向貪腐官員,這是不全面的,其實政治腐敗除了貪腐之外,還有迂腐。貪腐生貪官,迂腐生腐儒。毋庸諱言,腐儒羣裏相當一部分是清流官員。當然,清流與腐儒二者不能劃等號,很多清流也並不迂腐。但是,偏道學的清流容易誤入此途。而這種迂腐對國家潰敗的作用力亦不可小覷。如果說貪腐是蛀爛一個國家的肌體,那麼迂腐則是讓國家的肌體僵硬,失去活力。貪腐加迂腐,貪官加腐儒,終會令一個王朝腐敗到無可救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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