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觀察|從996到車主維權：拿什麼保障我們的個人權益？
     澎湃特約評論員 李勤餘 來源：澎湃新聞

近來，996工作制和奔馳車主維權佔據了輿論場的C位。馬雲、劉強東等大佬針對996的發言，非但沒能爲自己的情懷和理想正名，反而引來公衆的吐槽；被迫爬上車蓋的奔馳車主，也讓4S店和奔馳方面淹沒在口水之中。看似無關聯的兩件事，在本質上卻擁有着共同點：今天，拿什麼保障我們的個人權益？ 

在996的討論中，有一種觀點特別值得關注——996雖然不合法，但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從企業層面上來說，996可能是剛需。所以允許996存在，是對市場、對業態的尊重。站在員工角度，不能說人人都喜歡996，但似乎也不是人人都反對。比方說，有人因爲想買一輛豪車，想盡快還清房貸，或者送孩子出國留學，主動選擇996，難道不可以嗎？ 

事實上，這也符合大佬們的發言主旨。在馬雲、劉強東們的話語體系裏，不996沒問題，但這樣就會離“成功”越來越遠。有人認爲，這是一句不中聽的“大實話”。在他們看來，只要給足加班費，並且給予員工選擇的權利，996就是合理的。 

可是，如果真是這樣，我們該如何理解《勞動法》的規定——“勞動者每日工作時間應不超過8小時、平均每週工作時間應不超過40小時”這一規定？又該如何重新審視和理解兩者之間的內在矛盾？ 

隱藏在996光鮮表皮之下的內涵是，勞動者被異化爲創造財富的工具。如果這個工具並不好使，下場是可想而知的。即便企業允許員工自由選擇，但只要996得到肯定，那麼結果必然是，主動加班的員工不斷壓迫正常上班的同事，導致後者利益受損。這也意味着，將996奉爲圭臬的企業，最終將走向社會達爾文主義——適者生存、自然淘汰。 

然而，法治社會不僅要講效率，還要追求公平和正義。只有在這一價值取向之下，每一個體，尤其是弱勢羣體的合法權益才能得到切實的保障。如何在奮鬥和生活之間作出取捨，是個人自由，但任何一項制度都不能以犧牲個體利益爲前提。用話術誘導個體放棄自身權益，無論如何都是爲法治社會所不容的。這也正是《勞動法》的意義所在。 

或許，那些一心想要通過996發財致富的人，仍然有話要說。但別忘了，社會達爾文主義中的強弱之勢，始終是相對的。發生在女車主和陝西西安“利之星”奔馳4S店之間的維權事件，就是個最生動的例子。從最早“女車主坐在奔馳車引擎蓋上哭訴”的一則視頻，到曝光“被迫交納金融服務費”的一段錄音，事件的曲折走向、廠商和經銷商的“閃轉騰挪”，無不折射出個體維權之難。

更何況，某種程度上說，這位女車主還不是“普通人”，她其實很強——擁有高學歷、令人讚歎的邏輯分析能力、流暢通透的表達能力，以及說幹就幹的行動力。可以預想，她在職場上的表現，也多不會讓人失望。可儘管如此，在這場鬥爭中，誰強誰弱？對比是一目瞭然的。 

維護公平和正義的，只可能是法治，而不是所謂的“成功”、強者和“按鬧分配”。在馬雲等大佬們慷慨激昂地勸誡員工無私奉獻之時，也應該看到，無數在996中耗盡腦力心力的優秀員工，是怎樣在多年之後被無情拋棄的。社會需要法治，就因爲個人的價值和權益需要得到保障。“不能把人僅僅當作手段，而是永遠當作目的”，康德的名言，纔是馬雲們應該領悟的。

當馬雲說出“關於996對不對，法律自有規定擺在那裏，這個問題並不是關鍵，關鍵是我們認真思考過自己的選擇了沒有，我們人生的意義和奮鬥的方向在哪裏”時，他對法治社會的誤解已經暴露無遺。接受法治，就是尊重每個人的不同人生選擇。《勞動法》的規定，爲整個社會提供了一個基準線。企業可以靈活操作，但必須遵守底線，而不是將法律法規當作奮鬥的障礙。如果說進阿里就必須默認996，說到底，這只是一種強權對法律的漠視，對個體尊嚴的踐踏罷了。

法治的意義還在於，如何讓國家、社會處於正確的運行軌道之中。馬雲、劉強東們眼中只有自家企業之利益，卻忽視了社會整體利益。當職場人在辦公桌上超負荷地埋頭苦幹時，被犧牲掉的是健康的體魄、正常的家庭生活。隨之而來的一系列社會問題，包括但不限於員工的“過勞死”，不婚族的增加，二胎政策落實難，職場性別歧視的增加……到頭來，獲益的是某一家企業，受害的卻是整個社會。 

要論996，我們的近鄰日本或許有發言權。傳統印象中，日本員工的敬業和獻身精神都令人欽佩，甚至令人感到畏懼。但是這一切在日本社會的全面反思中，悄悄發生着改變。大約在五六年風靡一時的日本職場劇《半澤直樹》，就爲觀衆們留下了幾句經典臺詞——“一定要重視人與人之間的情感連接，絕對不能像機器人一樣死板地工作”“人的價值是無法用錢衡量的”。這正是對法治社會的最生動詮釋，也是馬雲們應該虛心學習的榜樣。 

發現問題，是解決問題的第一步。對996的大討論也好，奔馳車主的維權也罷，都是富有意義的。在法治社會，在個體權利意識不斷增強的今天，不管是商業大佬們走溫情懷柔路線的成功學雞湯，還是企業以種種潛規則霸道侵犯消費者合法權益，都註定是糟糕且失敗的嘗試。

（本文來自於澎湃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