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傲如你》

作者:唐微微

Chapter 3

第三章 我不知道愛有那麼多張不同的臉

Chapter three

1

從實驗室裏出來之後,傅行歌分析來分析去,莫名其妙地在心裏給自己下了“梁雲止不可能給我寫情書”的結論,然後,竟鬆了一口氣。

可這口氣鬆了之後,又有一種淡淡的遺憾從她心底莫名其妙地冒了出來。

這些從未有過的感受,對傅行歌來說實在是太複雜了。她無法用她理智的邏輯思維去理解。

而相比起情緒混亂,還是情緒冷靜的自己讓她覺得自在舒服。

所以她要努力不讓梁雲止影響自己情緒。

安撫好自己之後,梁雲止的那一封情書便隨着那本傅行歌已經看完的書,被塞到了某個角落裏,直到梁雲止離開之後,傅行歌纔想起了它。

那天,她瘋了一樣在她所有的書裏尋找它,然而,那時候她不但搬了宿舍,又搬到了母親在學校旁邊給她購置的公寓,還隨着媽媽搬過一次家,她自己也不太記得那本書到底去了哪兒。

後來,當她終於找到那本書的時候,書裏面的信已經不翼而飛了。

丟失了梁雲止給自己寫的第一封情書的遺憾,在久長的歲月裏,慢慢地生成一枚針,扎進了傅行歌的心裏,讓一點點疼,在好久好久之後,終於把她完美的理智思維痛出來一條巨大的裂縫,然後,那些梁雲止在她心裏撒下的種子開始瘋狂地生長,直至覆蓋了她的整個人生。

梁雲止用英文撰寫的一篇論文在美國一本權威專業雜誌上發表了。同時發表的還有陸教授與梁雲止共同署名的另一篇論文。

這在業內堪稱喜報,學校在網頁上瘋狂地發了兩天喜報頭條,還配了一張梁雲止與陸教授的合照。

田小戀把那張照片下載替換成手機電腦的桌面,很少有人問津的學校網頁那幾天訪問量大增,喜報下的評論都是一個勁兒地誇梁雲止帥到沒有天理的。

拜田小戀所賜,傅行歌當然也看過樑雲止的那張照片,確實,長相、風度、氣質無人能及,難怪總是招惹一些女生往實驗室湊。

關於梁雲止的無所不能,傅行歌從田小戀的嘴裏聽說過很多很多。

田小戀確實是梁雲止的親媽粉,在田小戀眼裏,梁雲止就沒有做不好的地方。什麼奧數老師做錯了題,梁雲止一分鐘搞定;什麼梁雲止秒殺所有的理科老師,讓所有老師上他的課都提心吊膽,生怕哪兒講不對;什麼梁雲止高中一年囊括全市所有的競賽獎項第一名;什麼梁雲止能背多少的化學公式物理知識;什麼梁雲止背下來一整本英語課本……各種大大小小與梁雲止有關的英雄事蹟,傅行歌真的聽過很多。

當然在課堂上,傅行歌也親自見識過樑雲止的淵博知識和專業。

傅行歌相信梁雲止並不是虛有其表,也相信他是以實力走到今天的。

傅行歌想,可能就是因爲梁雲止有的是實力,所以自己纔會更有動力—她一定要超過他,這樣就能把這種莫名其妙地竄出來的自卑感給徹底幹掉。

傅行歌將所有因爲梁雲止而起的奇怪情緒都歸結爲自卑感—因爲她以前從沒遇到過比她優秀的人。

2

沈寶悅在倒追梁雲止的事情,傅行歌是最近幾次才發覺。就像顧延之總是在實驗室樓下等她一樣,沈寶悅似乎也三不五時地在實驗室樓下“偶遇”梁雲止。

傅行歌經常與梁雲止同時間離開實驗室,她見過好幾……哦不,她見過很多次沈寶悅假裝恰巧經過的樣子。

沈寶悅是文學系的,沒事跑到化學系的實驗樓做什麼?必定另有目的。

傅行歌后知後覺,好多次之後,才明白沈寶悅是爲了與梁雲止見面說話。

“梁學長……”沈寶悅確實聲音好聽,但是,明明比梁雲止大卻裝嬌滴滴地叫梁雲止學長,不嫌難受嗎?

“我先走了。再見。”梁雲止理都沒理沈寶悅,反而與傅行歌告別之後快步離開。

傅行歌只顧嫌棄沈悅寶裝模作樣,卻忽略了每每此時梁雲止眼裏總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不自然,就似做了什麼壞事怕她誤會一樣。

梁雲止因何而匆忙離開,傅行歌未去細想,倒是沈寶悅的白眼,她是清楚地看到了。

若是平時,傅行歌大抵理都不想理,但她就是硬生生嗆了沈寶悅一句:“白眼翻多了影響面部神經,會加快眼紋的產生。太顯老再叫小弟弟學長就更不像話了。”

沈寶悅翻白眼僵住的樣子真是可笑,傅行歌微抬着下巴轉身離開,別人的妒忌,她不想在乎的時候你隨便妒忌,但並不代表什麼人什麼時間都可以向她翻白眼,特別是在她莫名其妙覺得不爽的時間裏,她不懟回去幾乎是不可能的。

“嘿。”顧延之雙手插在大衣兜裏跳到傅行歌面前的時候,他都凍得聲音有點顫抖了。

傅行歌在實驗室裏的時候,很討厭被人打擾。在幾次碰壁之後,顧延之學會了在實驗室外面等着她。

今天他在寒風中一等就是三個小時。京城的冬夜寒冷無比,幾乎每一次呼吸都能將刺骨的寒風吸進肺裏,可是如果不站在這裏等她,又顯不出自己的誠意,而且爲了見她,他真的心甘情願這樣凍着。

3

“嗨。”傅行歌聲音冷淡地回應了顧延之一聲,相當剋制的禮貌性回應。

這一聲回應並不代表她有任何的情緒,只代表她是一個有教養的女孩子,就像不管任何人向她打招呼的時候,她都會禮貌地回應一聲。

“我又冷又餓。一起去喫飯好嗎?”

與看起來禮貌隨和,實際上堅硬高傲的傅行歌相比,顧延之是一個情商高的人,這句話既表達了自己的感受,又發出了誠摯的邀請。

“我不想和你一起喫飯。”傅行歌說這句話拒絕的時候,她偷翻梁雲止桌上文件的那天,梁雲止問她“你喫飯了嗎”時的表情在她腦海裏一閃而過。

爲何會想起?傅行歌並沒有想出什麼原因來,反正也不是特別重要,所以,她也就放棄去深究了。 

傅行歌不喜歡和不熟悉的人喫飯。不,準確一點來說,傅行歌認爲,喫飯這件事情,自己一個人更好。

母親太忙,分給她的時間不多,她從小就習慣了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喫飯。

“那你打算晚飯喫什麼,我跟你去喫你的飯可以嗎?”顧延之敢斷定,現在傅行歌一定還沒有喫飯,因爲他從下午五點就等在這裏,現在已經八點多了,她才從實驗室裏面出來。

之前顧延之曾經試過用精緻的保溫飯盒買好飯去實驗室裏找她一起喫飯,結果,她連門都沒有讓他進,而且冷得要結冰似的對他說了一句:“非上課時間,不是實驗室的工作人員不能進實驗室。”隨後,“砰”的一聲就把門給關上了。

顧延之也是個死皮賴臉的,他在門外說盡好話,那門都沒有再打開一絲縫隙,反而有學校保安人員過來,說收到實驗室的電話投訴被打擾,請他馬上離開實驗室,否則會報警處理。

那時候,顧延之還以爲是開玩笑,他不願意走,半個小時之後,實驗室的門打開了,因爲警察真的來了,傅行歌需要出來陳述爲何報案。這臉丟得很大,他顧延之爲了追女孩都驚動110了!

可是,那又怎樣?他還是喜歡傅行歌。

傅行歌是那樣的堅定而又有原則,她肌膚勝雪,目光清澈,美得像清透的陽光,又像幽碧的藍天;她深遠又而完美,完美到沒有缺點。

可惜的是,她沒有缺點,他也沒有攻進去的地方。

從開學到現在,顧延之把絕大部分的精力都用來追求傅行歌了。

學校論壇裏那個老帖直到現在都還在討論他什麼時候能夠追到傅行歌。

然而,最大的進展也僅止於此,也僅僅是在同窗們的討論裏而已。他和傅行歌之間沒有任何進展,除了那些他不經意間送到她宿舍裏被她的舍友們瓜分了的零食、禮物,直到現在,他都約不到她一起去喫一頓飯。

顧延之想過放棄的。可是呢,面前這個女孩,在校園昏暗的路燈下,她的表情冷淡得與這個冬夜毫無二致,她總在他的夢裏不斷出現……叫他怎麼放棄?

她在他夢裏折磨了他千百遍,她在他現實裏折磨了他千萬遍。

不過短短三個多月,顧延之就覺得自己像經歷了三百多年的相思之苦一樣蒼老無措,卻又無法放棄。

“我只準備了自己的晚飯,再見。”傅行歌雙手都插在外套的兜裏。天氣很冷。她的臉在路燈的光線下有着白香檳一般的光澤,五官如雕刻一般光滑又完美,而她的話,也帶着冰一樣的溫度。

“那好,我送你回去。”顧延之覺得自己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只是在給自己找個臺階下,因爲傅行歌早已轉身向前走了。他所謂的送,不過是隔了兩步跟在她的身後,陪着她走到宿舍樓下,僅此而已。

半夜裏顧延之問自己,這樣在北方冬夜的寒風裏等了三個小時,就爲了見她一面,跟在她身後走五分鐘的路送她回到宿舍值不值得?

他給自己的答案是,值得的。

答案無可奈何又心甘情願。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有選擇項,但是,你會喜歡上誰這件事,只有唯一一個答案。

顧延之那時候的答案,叫傅行歌。

4

傅行歌上樓的時候,明明知道顧延之在看着自己,但是她頭也不回地向上走。

她是真不在意。

“嗨,傅行歌。”顧延之不甘心,又叫了她一聲。

“走吧。別再來找我了。”傅行歌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裏的不耐煩絲毫不加掩飾,她依然沒有回頭,顯然也不想聽他說什麼。顧延之只好閉上了嘴。

直到傅行歌消失在樓梯的拐彎處,顧延之依然在抬頭往上看。傅行歌搬了宿舍之後,由五樓住到三樓。顧延之閉上眼睛,試圖在所有的聲響裏分辨她走上樓的聲音。

這是一個有風的冬夜。傅行歌的腳步聲穩當而冷靜,似乎能將那寒風分割出來,變成一段音符。

明天就放寒假了,這一個學期已經飛速過去,新的一年已然悄悄開始。他喜歡的姑娘,卻還是離他無比的遙遠。

顧延之走了之後,原本早已經離開的梁雲止,從一叢樹蔭下慢慢地轉身離去。

他是應該慶幸還是應該難過呢?傅行歌不喜歡他的同時,並沒有喜歡任何其他的男孩子。

作爲一個優秀的男生,梁雲止知道顧延之並不差。與許多隻懂得喫喝玩樂泡妞的富二代不同,顧延之屬於那種“比你優秀還比你更努力,比你有錢還比你更會掙錢”的代表人物。

據說,顧延之從開學第一天就喜歡上了傅行歌。

梁雲止承認對方很有眼光。但是,傅行歌是他先喜歡的,他不會因爲有別的人喜歡她就放棄。

對傅行歌而言,不管是梁雲止的冷淡讓她的情緒總暗起波瀾,還是顧延之熱烈的追求成了她的困擾,她都只想將它們拋棄在身後。她即使知道有兩個男孩子爲她的冷漠而憂慮,她也沒打算過要回應他們什麼。

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她不欠他們,不是嗎?

“歌歌,回來啦。”又冷又餓的傅行歌進門的時候,宿舍裏其他的三個女孩子正在聊天,田小戀指了指桌子上的保溫飯盒,“那是你的飯。”

“謝謝。”傅行歌道謝的同時,一邊放外套一邊打開了自己的櫃子,拿出來一兜零食放到了三個女孩子面前,“新品種。”

傅行歌擅長用理智來衡量利弊,她知道若是得了別人的好處,必須付出回報,關係纔可持久。

她因爲有功課和實驗,經常很晚回來。宿舍裏的女孩子經常幫她打飯留飯,作爲回報,她主動負責她們的絕大部分零食和水果。傅行歌認爲這樣很公平。她不缺零食和水果的錢,她缺的只是時間。她要比梁雲止更優秀,那麼她就要付出更多的時間在功課上。比如說打飯、打開水這些事情,她顧不上也不上心。然而人喫五穀雜糧,她也不能總餓着,更不想受到舍友排斥而影響學業。

“哇,又是新零食。”田小戀最愛零食。

“這是—法文?”陸瑞瑞研究了一下包裝上的文字。

“天,我都沒喫過這些。”謝安慧覺得自己跟傅行歌一個宿舍,確實長了很多見識。

“我覺得味道還可以。”傅行歌打開了飯盒。飯盒是保溫的,在這冬夜裏,飯和湯都還是暖的。她想,幸好遇上的舍友不是沈寶悅那樣的。

“歌歌,你媽媽是不是特別有錢啊?怎麼給你買的都是這些國外的零食?”謝安慧實在是羨慕傅行歌,人長得漂亮,聰明又努力就算了,關鍵是家裏還有錢。

“她並不算特別有錢。”傅行歌並不覺得自己的母親特別有錢,一個單身、全依靠自己奮鬥的女人,把人生的大部分時間都花在工作上,她再有錢又能有錢到哪裏去呢?又不是有大額的遺產可以繼承。

5

傅行歌的母親傅明奕是不婚主義者,她努力又有能力,有自己的房子、車子、事業,還有完全獨立又精彩的生活方式。母親的人生是成功的,也……算是一個優秀的母親吧。

“對於我們來說,已經是非常有錢了好嗎?這種零食,就算我十分想要,我爸媽都不肯經常給我買,偶爾買一次買一小包可以。”田小戀橫了傅行歌一眼,“如果不是真的瞭解你是什麼人,我們都以爲你在裝窮。”

“就是啊,如果不是你,我哪能喫這麼多這種零食。我們家比小戀家還慘,這種進口零食大概不會捨得買。”陸瑞瑞這麼說,倒也不是妒忌,她家是普通工薪家庭,工薪家庭嘛,即使買得起也不會經常買,何況她的父母比較節儉。

“我見都沒見過。我是土老帽,你們懂的。”謝安慧攤手,與其他三個女孩不同,她來自縣城小鎮,是努力加上運氣纔來了這所大學,如果講虛榮,她真拼不過任何人。

“我媽即使有錢,也不是我的。” 傅行歌沒有刻意在炫富,也不想表現出那個樣子。母親再有錢也是母親的。傅行歌一直都明白這一點。

“說得也是。誰還不是窮學生咋的。”

“我們會有錢的。”

“除了學霸宿舍,我們二十年後要成爲最有錢宿舍嗎?哈哈哈。”

“感覺任重而道遠呀。”

“明天放假了哦,你們寒假打算去哪兒?”

“我跟父母走親戚呀,我們縣城小,也沒啥地方可以去。”

“我大概也是宅在家裏。”

“我可能跟父母去上海,對了,歌歌,你家不是在上海嗎?你寒假在上海嗎?”

“應該不在。寒假我媽休假,我們大概會出門。不過,實驗室裏還有工作,我得再過一週才能走。”傅行歌也訂好了回去的機票,但她還得在學校裏多留一週,因爲陸教授的研究到了關鍵階段,研究室裏需要人手。

放假之後,她幾乎就是從早到晚都待在實驗室裏了。

一般人可能會覺得枯燥乏味,但傅行歌並不覺得。比起在課堂上,在實驗室裏得到的知識與技能更多,而且陸教授和梁雲止都經常在,她能更快更多地獲取自己想要的知識。

教授並不要求早到晚走,但傅行歌沒有賴牀的習慣,即使是放假,她也八點就去了。

放假期間沒有舍友的幫忙,她的食物極其短缺,不是零食就是方便食品,幸好,她不挑,只要能填肚子,便覺得還能將就。有時候早上起來不餓的話,她便乾脆不喫。

但是,她也不會捱餓,因爲實驗室提供早餐、午餐,甚至是晚餐,那時候她以爲是實驗室提供的。

“小傅。快來,今天早餐有好喫的。”傅行歌一進實驗室,陸教授便笑眯眯地向她招手,空氣中有燕麥牛奶的淡香。梁雲止坐在陸教授的對面,面如冠玉,神色冷淡,與陸教授溫暖和氣的笑容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一般神情冷漠的人總不怎麼討人喜歡,但是,梁雲止不在一般範圍內。他不管神情怎樣冷漠,總是吸引人的。

那大概是……一個天才的光芒吧。

6

陸教授對學生的要求非常高,據說在這大學教書快十年了,總共看得上的學生,一個是梁雲止,一個就是傅行歌。

“快來快來,我這個單身老頭,很久沒喫過這樣豐盛的早餐了。你再來遲一點,我大概把它們全乾掉了。”大概真的是有早餐喫的關係,陸教授今天看起來心情很好。

關於陸教授的傳說,傅行歌也聽過一些:陸教授青少年時就考到了國外名校讀書,並且在國外結婚生子,中年離婚才帶着獨子回國,後來獨子又出國去讀書,現在他的獨子是一名很出名的建築師。因爲要照顧父親,陸教授就一直留在國內。陸教授潛心研究學術,尚未再婚,家裏也沒有請阿姨,平時還真不可能有人給他做早飯。

 “謝謝。”沒聞到燕麥牛奶的味道前,傅行歌覺得不喫早餐也沒什麼。但此刻聞到了味道,又看到了教授幸福滿足的笑臉,她竟覺得自己也有些餓了。

傅行歌坐下的時候,正低頭喫飯的梁雲止動作自然地將一份早餐拿出來給她,他似乎在看她,又似乎並沒有看她,那眸光如水,雖然柔軟,但是冰冷,有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淡感。

傅行歌知道這種冷淡感自己也有,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小小的一點常識,傅行歌還是有的。所以,她將心底升騰起來的對於梁雲止冷漠的不滿給壓了下去。

她並不強求每個人都必須喜歡自己,想必梁雲止也不想用自己不喜歡的表情去討別人的喜歡。

梁雲止給傅行歌的是一個簡約精緻的食盒,應該是保溫的,她打開的時候,三明治還沒有完全變冷。

“快喫吧,培根三明治。煎蛋嫩得很。”陸教授說。

梁雲止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又給她倒了一杯牛奶,是剛纔她聞到香味的燕麥牛奶,熱的。

“謝謝。”在聲音很低的巴赫音樂裏,傅行歌沉默地享受早餐。從昨晚一包方便麪到現在,她確實餓了。

三人就在實驗室一角那張並不算大的多人辦公桌上喫早飯,都不是多話的人,偶爾講一句與實驗相關的話,每一個人的聲音都不高,燕麥牛奶溫暖,培根三明治柔嫩,傅行歌竟有一種以前從來沒有過的舒適感,這是她與別人喫飯的時候都不曾有過的感受,包括與母親。

傅行歌那時候壓根兒沒有去想,這樣不像外賣又不是教授做的早餐到底是誰做的,爲了什麼要這樣費心地做一頓早飯,甚至預備好了她的份兒。

接下來的一週裏的每一頓早餐、午餐、晚餐,傅行歌都是在實驗室和教授與梁雲止一起喫的。

早餐的花樣不會太多,三明治、煎蛋、牛奶、燕麥、火腿片、麪包,幾樣輪換着做罷了,營養味道都很好。

午餐的花樣多些,各種肉類與蔬菜,米飯或者麪食,做成中式,在保溫飯盒裏分裝好,微波爐轉一轉就可以喫,味道也很不錯。

晚餐簡約些,只有肉與蔬菜水果做成的沙拉,樣式仍然不少,味道當然也不差。

一心鑽在學術研究裏的陸教授也從來沒有談論過這是誰做的飯或者誰買的飯或者從哪兒來的飯之類的問題,而從不曾爲食物操心過,覺得食物不過是一種養活自己的形式的傅行歌,更不曾去關注過一分。

7

那一週裏,三人潛心於實驗,進展很大。

每天到了飯點的時候,陸教授、梁雲止、傅行歌三人各居辦公桌的一角安靜地喫飯,偶爾會說話,但說的都是學術上的事,有時會聊新發表的論文,有時候會聊實驗的進展以及需要改進的地方。

對別人來說,這些聊天肯定是枯燥無味的。但對於傅行歌來說,這卻是收穫最大的時候,陸教授和梁雲止的腦子裏簡直有發光的寶石。

在梁雲止離開之後,傅行歌經常因爲在實驗室裏待太久而餓肚子,慢慢地,她才明白過來,有梁雲止的日子裏,她真的喫了很多頓梁雲止用心爲她做的飯,只可惜她對此毫無察覺。

那個在後來才漸漸開竅的傅行歌,每每想起當時看起來冷靜高傲,其實幼稚無知的自己,都想研究一個時光機出來,穿越回當時打自己一個耳光提個醒兒,讓她分半絲想着化學實驗的腦子去想一想,是誰細心給她做了一日三餐,是誰用了心卻被她殘忍地忽略。

七天在工作裏一閃而過,傅行歌要回家那天的清晨下起了雪,天氣很冷,路上大概也不好走,雖然是下午的飛機,她早上十點便拎着行李箱下樓了。

梁雲止竟然等在樓下。雪花很細,但紛紛揚揚,下得極密,梁雲止穿着一件藏青色的大衣,肩上已是一層淡淡的白。

“我也去機場,一起吧。”傅行歌沒來得及打招呼,梁雲止主動了。並且他伸出了手,溫柔又堅定地接過了她的行李箱。

“嗨,你們是要去機場嗎?那坐我的車去呀!”顧延之從牆邊跳出來的時候,他整個人都已經蒙了一層薄薄的雪花,看得出來,他已經在這裏等了很久—應該比梁雲止更早,他就等在這裏了。

“不用。”傅行歌兩個字回答了兩個人,她不用和梁雲止一起走,也不用顧延之送。母親的一個朋友正好要去看母親,與她同一班飛機,車已經在學校外等着她。

“天氣很冷,外面很難叫到車。”顧延之說着,手就要去接過樑雲止手裏那個屬於傅行歌的行李箱。

“有車在等我。”傅行歌冷淡地伸出手去,並沒有爭搶,只是要拿回自己行李箱的姿勢。梁雲止的目光似凝了一下,手腕用力,沒有將行李箱給顧延之,而是把行李箱抓住了:“那一起到門口吧。”

到了門口,一位司機模樣的大叔便跑了過來:“你好,是傅小姐嗎?我是盧叔,是盧先生的司機。盧先生在車裏等你。您的行李呢?給我吧。”

“你好。”傅行歌淡淡地回答了這一句,眼睛並未看向梁雲止,梁雲止便將她的行李箱遞了過去。盧叔接過傅行歌的行李,走向了不遠處一輛豪車,車門打開了,一個看起來成熟帥氣的男子下了車,對着傅行歌笑:“小歌。”

“嗯。”傅行歌應得很冷淡。對於母親的男友,她通常都與他們保持禮貌與距離,若非母親要求,她今天也不會與他同行。

 “謝謝。再見。”傅行歌對梁雲止說謝謝、再見的時候,聲音冷淡,毫無感情,就似是對一個服務生不得不持有的禮貌一般。她走過去上車的時候,背挺得筆直,高挑好看,像永遠不會回望的天鵝。

“再見。”梁雲止面色仍淡,道別也簡短。

“一路順風呀!記得想我哦。我會每天想你幾萬次的。”顧延之則毫不掩飾自己的殷切與誇張。

8

梁雲止與顧延之看着那位盧先生寵溺討好地把手撐在車門上讓傅行歌上了車。車門關上之前,傅行歌絕美的側臉又冷又美,似真似幻,梁雲止不自覺地握緊了拿着自己行李箱的手,空氣刺骨般寒冷,之前覺得沒有什麼,此刻竟似入了心一般,冰痛難忍。

他身旁的顧延之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兒去,眼神碎裂,已然似哭。

“男朋友嗎?”盧良牧看了傅行歌一眼,才笑着問她。他與傅明奕交往三年了,兩人都是單身,他短婚過,對於婚姻沒有好感,也沒有孩子,所以也算將傅行歌當成自己的孩子看待。他欣賞傅明奕,也喜歡她。對於她的女兒,他有一顆愛屋及烏的心。他是眼看着傅行歌從一個漂亮的小姑娘長成一個漂亮的大姑娘的。年輕漂亮的姑娘誰都喜歡,但盧良牧還不至於爲了傅行歌的美貌而去得罪傅明奕,相比起傅行歌這種高傲不懂事的小姑娘,他還是更喜歡傅明奕那種成熟有風情的女人。

“不是。”傅行歌回答得乾脆。

“他們喜歡你?”盧良牧並非猜測,他也曾喜歡過誰,怎麼會看不出來那兩個男孩眼睛裏的內容。

“不是。”然而,什麼也不懂的傅行歌乾脆利落地否認得很徹底,“追我的男人,我不會讓他幫我拿東西。”比如顧延之。

要拒絕就拒絕得徹底,不喜歡,何必給人希望呢?這就是傅行歌一直以來乾脆利落地拒絕顧延之的原因。

整個寒假,傅行歌過得很平常。傅明奕素來沒有什麼過年的觀念,父母都去世後,但凡假期就帶着傅行歌四處走,這次寒假就去了澳洲,行程也不滿,很純粹地度假。傅明奕與盧良牧二人世界,傅行歌帶了書,去當地的大學旁聽了幾天,一項她有些興趣的調查還沒有做完,假期便結束了。

傅行歌連上海都沒回,就從悉尼直接飛回了北京。

她到得並不早,宿舍裏其他人已經到了,正在分享各自從家裏帶回來的特產,嘰嘰喳喳,很是熱鬧。

“歌歌,上海過年有什麼好喫的嗎?”田小戀給她遞過來一包點心,“嚐嚐我們那兒的傳統年點!”

“有一些。但是我不熟悉。我媽不怎麼喜歡過年。”傅行歌打開了自己的行李箱,裏面是傅明奕和盧良牧給她買的各式巧克力,她全都拿了出來,放到了桌子上,“家裏通常都只有這些。”

“哇!傅行歌,你果然就是土豪呀!”田小戀過去拿起一盒,嘖嘖有聲,“我聽說這個巧克力超級超級貴的。”

“會胖。”傅行歌淡淡地提醒,她發現三個舍友好像都胖了一點。

“呀呀呀,我過年回去胖了好多!”

“我也是我也是!”

“別說了,我大了整整一個碼!”

“傅行歌你怎麼看起來還瘦了?”

“就是呀!你過年都不喫東西的嗎?”

“還是你們打的飯好喫。”傅行歌沒開玩笑,澳洲的飯真不好喫,而且她本身也對食物沒有什麼興趣,要是真說有想念什麼,大概是……實驗室裏的工作餐。

“你就哄我們吧!”大家笑嘻嘻地分喫傅行歌的巧克力,並不覺得她說的是實話。平時她喫着冷飯的樣子,並不像一個出身高貴的富家女,所以她們並沒有因此與她拉開距離。

學霸總是和我們不同,但也總有點相同的,比如傅行歌就和她們一起喫食堂,從不挑食。

這是田小戀她們一致的觀點。

女孩們喫了傅行歌的進口零食,自然也樂於幫她打飯,有時候還會順便幫她打掃一下衛生—僅限於輪到她值日而她又忘記的時候。

傅行歌高傲冷漠卻又不惹舍友討厭,在於她雖然全心投入到學業功課裏,但宿舍裏該她做的事情她也不會推卸責任。

9

“嗨,傅行歌在嗎?”女孩們正聊着天,有人敲門,是一個抱着一大束紫色玫瑰的送花小妹,“我是花店送花的。請問傅行歌在嗎?”

傅行歌看着那束花,猶豫了一下才接過。如果有得選擇,她希望自己是一個美貌卻沒有人追的女孩,這樣的話,好像就不必應付這些麻煩了。

“哇,好漂亮的花。歌歌,看看誰送的!”田小戀好奇地探頭過來,又失落地撇嘴,“看這麼大的陣勢,十有八九是顧延之了。”

還真是顧延之。他還留了卡片,說今天自己生日,想請傅行歌喫飯。

傅行歌把花放到一邊,沒再看一眼。

“顧學長寫了啥?約你你不去嗎?”田小戀到底沒忍住,好奇地問,“這種顏色的花好稀有、好漂亮呀。”

“我沒時間。” 傅行歌拿起了牛津詞典,她有計劃把這本詞典背出來,所以時間也算緊張。她從來不是一個有了計劃不去實行的人。

“哦……看來顧學長又要傷心了。對了歌歌,今天你見到梁雲止沒有?他有沒有跟你打招呼?他向你表白沒?你什麼時候纔會答應和他在一起?”田小戀認定了梁雲止就在追求傅行歌,三不五時就會問一聲她和梁雲止的進展。可惜,傅行歌還真沒有什麼進展可以告訴田小戀: “沒有。”

她還真沒有見到梁雲止,即使見到,梁雲止一般也不會先向她打招呼。

 “又沒有?不可能吧?哎喲,梁雲止這老實孩子啊,情書都寫了,現在又在同一個實驗室裏,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咋連個招呼都不打呢?”

田小戀是個東北女生,一口東北腔,是宿舍四個女生當中的開心果,發現梁雲止的情書之後,她一直以梁雲止的婆家人自居,這會兒甚至已經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意思了。

“也許是因爲歌歌高冷嚇着他了?”謝安慧分析,“歌歌完美得連梁助教都會自卑。”

“怎麼會自卑?梁助教今年纔剛成年吧?人家都讀完研究生了!又長得那麼好,聽說家裏也很有錢的,是書香門第。”陸瑞瑞實力分析梁雲止不會自卑。

“那是,梁雲止直到現在都還是我們學校的傳奇,又長得那麼好看,在我看來是唯一配得上歌歌的人了。”田小戀也同意。

“我要去實驗室了。”傅行歌放下書,拿起了書包。女孩們在聊天,宿舍裏不安靜,背書效果也不好。而且假期裏她有一些問題需要陸教授解惑。

傅行歌到實驗室的時候,剛巧是午餐時間—陸教授和梁雲止正在喫飯。陸教授高興地招呼傅行歌過去一起喫,神奇的是,梁雲止竟然默默地又拿出來一份飯給她—盒子簡單精緻,包裝完好,一人份。

誰能想到梁雲止早就預料到她會來,早就準備了她的午餐呢?

如果有別的來幫忙的學姐或者學長,也會多一份。也就是說,只要是飯點,在實驗室裏工作的每一個人都有份。所以,在梁雲止離開之前,傅行歌一直以爲那就是實驗室的工作餐。

她從來沒有想過,那是梁雲止爲了讓她喫他做的飯,特意給其他人也做了。

傅行歌坐下的時候,梁雲止正給她倒果汁,他眼眸裏似有些笑意,但她疑心是自己的錯覺,他那個人,怎麼會笑呢?

煎海魚裏放了點九層塔,傅行歌忍了一下,才把魚喫下去。其實對於食物,她是有一點挑剔的,有些東西她不喫,比如說,九層塔與薄荷,有這兩樣香料的食物她都不喫,但她不會說出來。

那天之後,食物裏再也沒有出現過與九層塔有關的香料。

當然,傅行歌也沒有在意過。她從來沒有想過樑雲止爲什麼每一次帶來的飯都恰好是她能接受的菜,而且分量也是她能喫完的。

她從來沒有想過,梁雲止竟然會知道她的喜好,儘管對於別人來說,那根本就不算是喜好。

10

除了意外出現的九層塔,飯菜的味道特別熟悉,就是在澳洲喫土豆牛肉喫到舌頭髮硬時偶爾想起來的飯的味道,食物與食物還是有區別的。

這是傅行歌在重新喫到梁雲止做的飯之後所得到的一個全新的認知。

一如既往,三人都屬於理智冷靜的學術型,喫着飯,有一句沒一句地討論着工作,不說話時,也沒有人覺得尷尬。

如果換作普通人,一定會覺得他們之間的相處詭異得要命。

但傅行歌非常喜歡這樣的氛圍,這種平靜理智、沉默寡言的喫飯氛圍,讓她不容易爲人際關係感覺到緊張,不用分出心思去應付來自他人與自己的情緒,不用考慮如何說話纔不會得罪別人,對方說話做事的時候也不需要她花心思去應對。

是的,傅行歌知道自己在人際關係方面有些小小的問題:她極內向,甚至到了懼怕與他人交往的程度,雖然她一直隱藏得很好。

“小傅,假期過得怎麼樣?”陸教授忽然問了這麼一句。傅行歌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回應,陸教授就自顧自地說起自己的假期,“我有好幾年不曾過年了,都是在研究室裏面度過。我的兒子在美國,他有叫我過去,但是我不喜歡長途飛行,還是覺得待在實驗室裏邊更自在。我倒是想回佛山過年來着,可我父親過世之後,佛山已經沒有什麼親人。這過年一回去,家家戶戶都團聚,我一個人顯得怪怪的。年輕的時候覺得妻子和伴侶不算什麼,這兩年可能是我老了,竟然開始感覺到孤獨了。所以你們年輕人,要是有喜歡上的人,一定要好好珍惜啊!因爲孤獨,會讓生命變得過於漫長。”

孤獨會讓生命顯得過於漫長嗎?難道不是孤獨讓生命變得更加從容?

傅行歌不太明白,但她沒有反駁。

但是,她忽然捕捉到了梁雲止看她的目光。

那是第一次,傅行歌發現了梁雲止在偷看自己。

她愣了一下,心莫名慌得漏跳了半拍。

因爲田小戀時常問起梁雲止是不是又表白了,甚至問兩人什麼時候纔會在一起,所以傅行歌仔細地思考過樑雲止喜歡自己這件事情。

她真的很認真地在教室和實驗室裏觀察過樑雲止的眼神。

一個人如果喜歡自己,總會有些特別的吧!

就比如說顧延之,儘管傅行歌不喜歡顧延之,但是她還是看得出來顧延之喜歡自己,而且是真心的,因爲顧延之總是不厭其煩地在表達這一點。他的追求方式熱烈熱情而又淺顯直白,讓傅行歌想忽略都很難。

可怎麼會有梁雲止那樣的人呢?他如果真的給她寫了情書,怎麼都不看她一眼,不像顧延之的眼神,只要出現,那眼神就從來都沒有從她身上移開過。

一個不看自己一眼的人,怎麼可能會喜歡自己呢?

傅行歌不知道這世界上有一種感情叫作暗戀。你只敢偷偷地看她。你喜歡她喜歡到連光明正大地看她一眼的勇氣都沒有,你的勇氣早就在你給她寫了一封表白信而那封信石沉大海的時候—用光了。

愛,也許就是原本你喜歡孤獨,後來你遇到了她,便覺得見不到她時的孤獨很難熬。—梁雲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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