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诗人:霜扣儿

霜扣儿:黑龙江人。中国散文诗百年大系《云锦人生》卷主编,《诗》主编,《关东诗人》副主编。作品多次获奖。著有诗集《我们都将重逢在遗忘的路上》《你看那落日》,散文诗集《虐心时在天堂》《锦瑟十叠》(散文诗五人合集)。

斜阳

那是安静的,河水碎成金箔

我坐在柳树下

听一首从前的歌

天上的云朵在走,水里的鱼儿在游

我拿着一枝细细的柳条

在沙子上东一画,西一画

听一首从前的歌

山梁断了,烟岚很多

看不见那里的花开花落

丛林和小路静悄悄的

与我相识的人在路的那头,或者别处

我一个人看着河水里

碎碎的金箔

我的头发散在肩上

缓慢地生长

斜阳以同样速度落下来

一直

落到现在

现在我说起那时的我

好像在回忆

好像在永别

那年

那年,年轻的蓝草多美丽

那年我数着流星的身影

歪向你眼中的一颗

也是我的愿意

那年的斜阳接近过肩膀

水色也会纷飞

那年,我伏在你的后背

随词语向北

那年的雁翅是灰色的

明亮的灰

那年的目光敢照亮我

食指在你耳边拿上又拿下

那年的桥孔长着月亮

被路过的水流

水银般荡漾

那年我不在今天

这么样的踩着余晖

伸入心头的路这么长

那年,我不知还有今世的花

拈着我写下

那年的山口站到如今

那年的雪至今没有落尽

大风残存

这是后来。街道幽微

不向我敞开的还有烛光与小路

这是暗红色——有人在栏外回家,不抵挡我低头

青山多模糊!我醉了酒

画地为牢

身体也是无辜,它陪我少看了几树丁香与青石路

水是什么颜色都不重要

已没有动人的滴嗒声跳进心房

流年虚无且磅礴,被降伏的我这样的波涛

早因忧愁,而载不动忧愁

大风残存。让我做一个假人吧

按着凋谢的秩序,写写雁影迷踪,或雾水升腾

远方的柴米摁下我

我是说——我完成了与自己的决别

在微跎的背影里熟透

没有事故可以制造或煎熬了

谁爱吹笛谁就吹吧

心无旁骛,不提故土

我也不怨你——没有你,我已不是多情的人

唯一的去处。唯一的结局

我们的最后之位

繁花归尽陌野,必有一声雁鸣沾走秋水

倒影斑驳

模糊着生命的影像

沿岸都是来路

一步步远离的还有我们踩掉的沟坎

和野草啼哭

灰。你在哪里有尽头,它就在哪里将你收拢

它爱我们如同茧与伤

果子与腐烂,暮气与华年

擦掉胭脂的脸

还有现在举于头顶的月环

最为久长。最为具体

当流年睡在冬野,当我们喜欢窗前的流霞

当檐铃叫不起斜卧的腰身

亲爱的,它已经安稳地占领了

我们今春之情

多轻啊。这些说法像不穿绵衣的风雪夜归人

越来越快,飘成剪影

怎么折身都填不住空隙

——相较于,一片空山,几丝断发之喻

白云千载

想起初点烛火

人如旧画上的天使——我看到老去的红衣

暗淡了,无日以继

栏杆夯实了诗词中又美又长的悲剧

而幻象还在尾声里隐现

提拉光阴的翅膀——

相信不朽的人要如何落地,才是完美的腐朽

花开花谢何其迅速

年复一年,何其迅速

写诗的人以手指漏黄沙,堆起尘埃

九月在白云下赶来

土地上的成熟被摘走身体。冷气就要摇荡了

——看吧,又一茬万物饱饮过沧海

被收获的人拿走了全部诱惑

白云千载,全是人间寂寞

菩提,菩提

我总想,只得一粒

我总想我也只是一粒

我总想,万水千山都给你

我又总听到

智者说

你比山光水色还多

我总希望有一种靠近,使长途退尽

你一直挂着

把我身体也挂起

我总希望你把我见的都忘记

你是我的眼睛,和心

我又总听到

智者说

色即是相,相即是空,空里还有更多

现在我困了

我睡了

我知道我会有一个梦

——我来的时候,是自己

我走的时候,没有山门

听听风吹大雪的声音

寂寞的时候

听听风吹大雪的声音

这必是夜。万籁沉于寂静

从骨缝里出发的冷意超过了长冬

超过所忆之事的稠密

而触目是空的,停顿是上锈的铃铛

摇不出故人的脸庞

雪铺天盖地,弥合又四散了时光

倒下的冬天压紧收获的意味

觅食的麻雀叼走过往

渐行渐远的心

在更远处把无尽抵消

再长一寸,冰屑会扣住中指

举着的长夜深了下去

寂寞的时候

听听风吹大雪的声音

因陷入而变得漫无目的人啊

她把背影扎进我的脚印

她是我失去尖刺的荆棘

恒河

野兔追不上大雪。在山湾儿村的田野

田鼠也躲不开冬天

暗黄的麦秸使时光古老

姥姥的烟袋锅顺着我的记忆,为星火所逝

四十年是什么概念?我说出低矮的房门

回声簌簌,又如冷噤

木质的山湾儿被雾化,又僵硬

缩如我的童年

穿梭故乡的田垅,那有个小小的心灵

借老去的喜鹊之巢

悬浮起城市以外的黄昏

我曾走到篱笆下,捏散流莹

二十年的时间都化做草房上的炊烟

后来消失于姥姥深红的棺木

微乎其微,没了一生

这是多么陈旧的花朵,从山湾儿的冬天出发的

为我的青春送葬的父老乡亲

不久将与姥姥为邻

另一些与我的青春结伴的人

就要老迈于流年

现在我心意还乡,我的心隐匿于言词的闪电

一开口就会爆裂吧——故乡哗哗的

洞穿了我

走在秋天的女人

秋风吹凉月光

青春的梦就远了

跳跃的星子,欢乐的汗滴

归于擅长飞奔的年纪

被行走的街道,踯躅的我的脚

连接来路与归处的十字路口

被阳光打开,被阳光钉死

我的背影

横竖都是岁月之轴

钟声隐约,远山的旧庙短了半截香火

熟透的果园,我半世容颜

第一个看到霜寒的人

请我一起采摘

目及之处的甜蜜与腐朽

秋风吹凉了月光

我的心里有你画不出的斑驳

那缓慢隐没的唇红

请你轻声,叫它苍白之痛

孤灯

诗歌太浅了,无法放置我的意愿

在宫殿与尘埃之间

古老的灯光早已灭掉。古老的我

也将从时光的背影里消失

墙头的荒草短下身高

它逝于风的族谱——生灭轮回里

主宰者都是无形的

相同的晨钟,不同时刻的日出

这一生要推拿多少次惊喜与惊恐

才被淹进平淡无奇的源头

雪落个不停。有人走上亭子

去看远方风景。有人从远方归来

惯常的画面,没有些微颤动

一年又尽。旧事坐如雪冢

新事飘如烟岚。沉默的心背离熔点

多少铁质之忆因恒久而孤独

只有雪知道,覆盖是暂时的

有一天大地流出眼泪

人间会露出伤怀的骨头

END

总策划:骆英

责任编辑:王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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