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出来,顺便走进了社区的公园。

去医院倒没什么大病,只不过抽了点血,想验验血糖血脂什么的。我的血管很细,但这一次抽血很顺利。上一次,排在我前面的一位大娘可惨了,抽血的针扎了五六次,都没扎对地方。轮到我的时候,我发现年轻的女护士有点慌了。一针扎下去,扎错了,血像输点滴一样,一滴一滴往下滴,但女护士不敢另扎了。等了好大一会儿,玻璃管里的血才有三分之一。这位护士对另一位护士说:“看看血够了没有。”另一个拿进去计算了一下说:“够了!”想起来,心里有点暗暗发笑。其实,不用那么紧张,错了,再来一次呗,我是充分理解充分尊重医生护士的那种患者。

五十岁之前,我几乎不知道医院的门冲哪个方向开。五十岁之后,突然对医院爱得不得了,医院就像我热恋的一个女朋友一样,恨不得天天去和她约会。生命就是这么脆弱的东西,也是很滑稽的东西。胡思乱想着,都忍不住想放声大笑。想象力和思想都是人类最宝贵的财富,我喜欢享用它们。

因为很早,公园里的人也稀少。初冬,到处都是金黄金黄的叶子。尤其是银杏的叶子,黄得水灵,湿润。一片片玲珑的小扇子一样的叶子,在枝头骄傲地摇曳着,似乎在显示着它身份的高贵。我不喜欢干净的路面,我喜欢铺满落叶的银杏小树林。土地松软,树叶在脚底下沙沙响着,像美妙的音乐一样。

突然,我发现一个矮个子中年人正弯腰在地上捡拾什么东西。我很好奇,走过去问道:“你在捡什么东西呢?”他侧过脸说:“噢,银杏果儿。”这时,我才发现他的一只手上拎着一个塑料袋,袋子里装了不少银杏果,足有好几斤重。我惊奇地说:“呀,你捡了那么多啊!”他说:“从一棵树下捡的。”我的眼睛四处寻觅着,地上银杏叶黄得晃眼睛,奇怪,我怎么捡不到一颗呢?那一片片叶子像是在耸动肩膀,告诉我说:“没有了。”我发现,持久地盯着金黄的银杏叶看,眼睛会非常疲惫。我有点儿失望。

我瞅着这个中年人,只见他抱住一棵银杏树,使劲儿摇了几下。噼里啪啦,树上掉下一些银杏果。嘿,聪明。我想起了小时候,家里的枣树成熟时节,爷爷就是这么干的,抱着枣树摇几下,枣儿就会落下来一片。我抬头看身边的一棵棵银杏树,树很高,有的叶子已经过光了,但根本看不到一颗银杏果。我知道银杏树有雌雄之分,单株的银杏树是不会挂果的。此时的银杏果,已经熟透了,几乎开始萎缩干瘪了,颜色与葡萄干并无二致。我也学着这位中年人的样子,摇摇这棵树,摇摇那棵树。果然,我有收获了。当噼啪之声在落叶之中响起的时候,我差点儿尖叫起来,真想哈哈哈狂笑几声,以表达我的欢悦之情。

摇啊摇,捡啊捡,终于,我也捡了一两斤的银杏果儿。真是意外的收获呀。

公园里的人,如这寂寥的冬日一样,稀少。我拎着布袋,兴冲冲地回家。

转过一个弯,我听到了手风琴声,还有歌声。我又开始好奇了,唱歌弹琴的人在哪儿呢?越过几棵茂密苍郁的松树时,我终于发现了一个中等个的男人,穿一身黑衣服,戴着帽子,一边走,一边弹琴,一边唱歌。我蹑手蹑脚地跟在他身后,听他弹,听他唱。跟他走了一段,尽管我的脚步很轻,但他还是察觉到身后有人了。他一侧身,打算给我让路,我看清了,这是一个上世纪50年代出生的男人,眼睛不大,脸方方正正的,浑身上下透着精明精干的劲儿。

我说:“没事没事,我一直跟着你在听你弹琴唱歌,怎么样,给我唱一支如何?”

我很冒昧,很唐突,但我是真诚的,喜欢的。我没想到,他很爽快地答应了。

我说:“弹一支新疆的歌曲吧。”

他说:“哎呀,我不会新疆的歌儿啊。这样,我给你弹一支《冰山上的来客》电影插曲《怀念战友》如何?”

我说:“好啊好啊!”其实,我觉得这支歌曲也很有新疆风味的。我不是专业人士,只能瞎猜。

他完全转过身来,正面对着我,犹如登台演出一样,重新披挂了一下手风琴。运气,清嗓子,这才开始弹唱。他的耳朵上挂着耳麦。

熟悉的旋律,悠扬的旋律,一下子塞满这空旷的公园。辽远的思绪,沧桑的岁月,温暖而感动的人生,都被这琴声和歌声点燃了。

两个陌生的人,偶遇,为歌声,为琴声,美丽了那么一小会儿。

我问他:“你没参加社区乐队么?”

他说:“没有没有,我是瞎乐呵,自己玩。”

出了公园的小门,我们客客气气地分手了,彬彬有礼地分手了。

陆陆续续,人们开始上班了。突然之间,我有一种冲动。我想对每一个陌生的人都说一句:“早安,朋友。”(安武林)

来源:检察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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