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我看過許多關於這一主題的電影,並且也讀過多遍福音書,我仍然測不透上帝的兒子在地上所忍受的污辱和羞恥:赤身露體、遭鞭打、被吐唾沫、被打耳光、戴荊棘的冠冕。

猶太的領袖以及羅馬當局都想嘲笑和戲弄耶穌。彌賽亞嗎?太棒了,講一段預言來聽聽吧!哎呀!痛嗎?是誰打你的呀?說說看呀,先知大人!你是彌賽亞,怎麼什麼都不知道呢?你說自己是君王?好啊,老大,那就接招吧!我們不是都知道國王是怎麼回事嗎?叩見國王吧!怎麼搞的?沒有冠冕?那怎麼行呢?來呀,快給他一頂冠冕。咔嚓,這看起來如何?歪了一點?沒問題,我來給您戴正。喂,別動!哈!老天,我們太客氣了!來披上一件外袍吧!——至少把你血淋淋的背蓋起來。國王怎麼啦?爲什麼有一點發抖呢?

一整天就是如此。從大祭司的院子裏玩欺凌裝瞎子的遊戲,到彼拉多和希律的衛兵們專業行兇,再到步履蹣跚地走在前往加略山的看客們的粗魯和辱罵,最後在十字架上不但要聽下面人們的諷刺,甚至連旁邊一同釘十字架的強盜也來嘲笑他:“你不是自稱彌賽亞嗎?那麼,從十字架上下來吧!你如果不能救自己,怎能救我們呢?

我一向對上帝在整個歷史中所呈現出的自我約束深感驚訝,有時甚至公開質疑,上帝怎能容許希特勒爲所欲爲呢?可是,絕對沒有一樁能與耶穌在耶路撒冷那個黑暗的星期五所表現出的自制相比。當每一鞭打在背上而皮開肉綻,當每一拳每一掌惡毒地落在身上,耶穌心中必定再一次想到曠野和客西馬尼園的試探。數營的天使在等候他的命令只需要一句話,這些殘酷的試探就會結束。

如果說基督的“十架七言”有任何暗示的話,就是耶穌心中掛慮的事情勝於他肉身的疼痛。最接近身體疼痛的抱怨,可以說就是他大聲喊着:“我渴了!”(約19:28)就是那時,他還是拒絕了人們給他的起麻醉作用的醋酒(何等諷刺,曾在婚宴上把水變成大缸大缸酒的人,曾說能賜活水使人永遠不渴的人,死的時候居然口乾舌燥,而且鬍鬚上還沾着酸醋)。和往常一樣,耶穌總是想到別人。他赦免那些行惡的人,他爲母親做一些安排,他歡迎一個懺悔的強盜進入樂園。

福音書記載着加略山上耶穌言語的不同片段,其中只有兩卷福音書記載的耶穌所說的最後一句話是相同的。據《路加福音》記載的是:“父啊!我將我的靈魂交在你手裏!”(路23:45)這是他臨死之前信心的表現。約翰對耶穌來到世上的整個使命做了一個深奧的總結:“成了!”(約19:50)對於耶穌的話,馬太和馬可卻一致記下了極爲神祕又悲傷的一句:“我的神,我的神,爲什麼離棄我?”(太27:46;可15:33)

在福音書中,唯獨這次禱告,耶穌是用正式的、讓人感覺疏遠的字“上帝”而非“阿爸”或是“父啊”。當然他是引用詩篇的話,但是,他也是在表達一種嚴重的疏遠感。一個難以想象的分離出現在上帝的位格里:聖子感到被聖父拋棄。

“上帝隱藏了,對那些親近上帝的人而言,是異常痛苦的事。所以當上帝自己成爲人,他所感受到的被上帝的棄絕也是最厲害的。”路易斯這麼寫過,毫無疑問他是對的。當超級市場的收銀員或是兩個街區以外的鄰居不理睬我,這實在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然而,如果我的妻子,與我一起度過成年歲月的妻子,突然中斷與我的一切交流,那可就是大事了。

在加略山上,三位一體上帝的位格里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沒有一位神學家可以完全地解釋,我們所聽見的只是一個感到被棄絕的孩子所發出的痛苦呼喊。如果耶穌早就預料到他來到地上的服侍將會有如此的結局,這是否有益呢?但如果以撒知道他父親亞伯拉罕不過是奉命行事把他綁在祭壇上,又有何益呢?如果天使沒有顯現,亞伯拉罕一刀插在他所愛的唯一的兒子的心臟上,那將如何呢?加略山所發生的,對聖子而言,他所感受的就是全然的被拋棄。

我們不知道那一刻,父的哭喊是什麼,我們只能想象。聖子“爲我們成了詛咒”,保羅在《加拉太書》中這麼說。“上帝使那無罪的,替我們成爲罪”(林後5:21),保羅給哥林多教會的書信中這樣寫着。我們都知道上帝對罪的感受,這種被拋棄的感覺很可能雙方是一樣的。

賽爾茲寫道:“他是唯一的神,曾在人類歷史上出現過……沒有什麼言語能比《尼西亞信經》上的兩句簡單的表述更令人震驚的了:‘出於神而爲神……他在彼拉多手下受難。’對羅馬巡撫彼拉多,一個原本名不見經傳的名字,因出現在信經中,全世界的基督徒們一天之內會誦讀千萬遍……僅僅是因爲這個羅馬巡撫在他當政年間定了耶穌的死罪。

不管有多麼羞恥和悲傷,在一個叫做加略山的小山上所發生的事,成了耶穌一生中最重要的里程碑——對福音書和使徒行傳的作者而言是如此,對教會而言是如此,甚至我們可以猜測,對上帝而言亦是如此。

通常,我們認爲一個人若因犯罪而被處死的話,這個人是一個失敗的人。然而,當耶穌死的時候,甚至有一位板着臉的羅馬軍人被感動而大聲說道:“這人真是上帝的兒子!”(可15:39)他親眼目睹他的那些殘暴的同胞和被他們所加害的人之間強烈的對比——這個人還剩一口氣的時候還在求上帝饒恕他們,這個被釘在十字架上的蒼白身影,顯明統治這個世界的假神,是不能遵守自己所承諾的忠貞和公義的。是宗教而非反宗教的在控告耶穌,是法律而非無法無律處死的耶穌。他們以審判、鞭撻及暴力對待耶穌,使當時的政治和宗教當局暴露出了真面目。

在耶穌兩邊一同被釘十字架的強盜表明了兩種可能的反應。一位嘲笑耶穌無能,彌賽亞還不能救自己嗎?另一位則看見了耶穌身上的權能。他在信心中冒險,請求耶穌:“在你的國降臨的時候,求你記念我。”(路23:42)別人只在嘲笑中稱耶穌爲王,對於耶穌國度的真貌,這個臨死的強盜比任何人看得都清楚。

從某種意義上講,這兩個強盜代表着整個歷史不得不對十字架做出選擇。我們看到耶穌的無能爲力,是上帝的無能爲力呢,還是上帝就是愛的證明?羅馬人只尊敬像丘比特這種大有能力的神祇,實在看不出來掛在木頭上的屍首有哪一點像神。敬虔的猶太人,總是紀念全能耶和華的許多故事,他們看着這位自稱爲上帝的在軟弱羞辱中受死,因此對他毫無敬仰之意。正如殉道士猶斯丁在《與猶太老大的對話》一書中所說的,耶穌在十字架上的死,就註定了猶太人拒絕承認他是彌賽亞,耶穌釘十字架滿足了律法的詛咒。

儘管如此,在時間的洪流中,卻是在加略山上的十字架改變了整個世界的道德標準,派克寫道——

在愛的方法論上,我不能不引用一位爭戰多年的老教士所說的話:“至少有上打的方式可以來應付邪惡,有幾種方法還可以戰勝邪惡。不過這都只是真理的一小面而已。唯一能徹底征服邪惡的方式,是將盤踞在人心中的惡徹底根除。當邪惡就像血被海綿完全吸收,又如刺入心臟的矛被牢牢吸住,邪惡就失去了它的能力,而無所作爲。” 消滅邪惡,只能藉着愛才能實現。這需要人有奉獻精神……我不知道這是怎麼發生的,但我知道確實如此……每當這樣的事發生的時候,世界的權力平衡就會愈來愈向公義一方傾斜。

在加略山的那一天,權力平衡可不是少許的改變。因爲吸收邪惡的那位是特別的一位。如果拿撒勒人耶穌不過是像馬丁·路德·金、曼德拉一樣的無辜受害者,那麼,他可能在歷史上留下一個記號,然後就消失了,根本不會從他生出一個宗教。因爲門徒們漸漸明白了——是上帝自己選擇了軟弱的方式,這種覺醒改變了歷史(雖然需要復活來令門徒信服)。十字架重新定義了上帝是一位甘心爲了愛而放棄權能的上帝,借蘇勒的話就是,“上帝單方面地解除了武裝”。

權能(power),無論動機多好,總是會帶來苦難。愛是甘心受害,愛融化了苦難。權能與愛在一個叫做加略山的山頂上交匯,上帝爲了愛而棄絕了權能。

(摘自《耶穌真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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