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王小魯:要減少不必要的政府支出,與企業減稅並進

中國經濟在機遇與挑戰中走過坎坷而又平穩的一年。在2018年行將結束時,民營經濟走到了“聚光燈”下,成爲全社會關注的焦點。年中,“民營經濟退場論”甚囂塵上,年尾,一場座談會廓清了對民企的思想迷霧。

11月1日,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中央軍委主席習近平在民企座談會上說,我國的民營經濟只能壯大、不能弱化,不僅不能“離場”,而且要走向更廣闊的舞臺。隨後,各部門和各地政府聲勢浩大馳援民企,資金與政策並行,民營企業在艱難的環境中迎來希望。今年是改革開放40年,正如所言,40年中國經濟面貌翻天覆地變化的同時,也是民營經濟波瀾壯闊的發展史。

除了民營經濟,2018年房價快速上漲勢頭繼續被遏制,金融保持穩定,去槓桿進一步推進,傳統經濟和新經濟依然展現出巨大的潛能。2018年即將結束,2019年倏忽而來,明年民營經濟如何發展,中國經濟又將走向何方?

新京報經濟新聞部一如既往推出年度鉅獻《看2019.新聲》,邀請國內頂尖級經濟學家、企業家和官員,共話民營企業,問道中國經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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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觀點:

紓解小微融資困境:要想市場能接受的辦法,儘量少用行政命令

消費走緩也不必過於驚慌,未來經濟發展仍然會有前途

讓老百姓敢花錢,經濟才能增長

居民槓桿率現在相當高,也擠壓了消費

即將告別的2018年,中國經濟領域熱議話題頻現。談及一年間印象最深刻的經濟事件,經濟學家、國民經濟研究所副所長王小魯脫口而出:“中央再次提出來公平對待民營企業,重新肯定民營企業的作用,鼓勵民營企業繼續做好。”

他說,此前有很多混亂的認識,如果不澄清認識的話,民營企業覺得沒有前途、沒有信心,不敢再幹下去了。他補充說,更關鍵的是需要切實改善營商環境,消除歧視性政策和待遇,把公平競爭落到實處。

同時,針對減輕民營企業負擔,王小魯建議,不能徵過頭稅,也要避免預徵預繳。企業社保繳費負擔需要有一個大幅度的下降,關鍵是拿出足夠多的國有資產補充社保基金,同時減輕企業繳費率。對於紓解小微企業融資難、融資貴的問題,王小魯認爲,要想市場能接受的辦法,儘量少用行政命令,後者出發點是好的,但可能難以達到預期效果。

近期“消費降級”的說法頗爲流行,王小魯坦言,如果說整個經濟在逐漸走緩,未來幾年消費走緩並不奇怪。但是隻要堅持改革和結構調整,未來經濟發展仍然有前途,還會恢復。所以,消費走緩也不必過於驚慌。他表示,我們過去已經造成了一個投資率過高、消費率過低的狀況,現在要恢復到一個更合理的水平,經濟增長反而可以更快。讓老百姓敢花錢,經濟才能增長。

2018年11月13日,北京,經濟學家、國民經濟研究所副所長王小魯。新京報記者 陳鵬攝

談民營企業紓困:公平對待民營企業 用市場的辦法紓解民營企業融資困局

新京報:2018年你印象最深刻的經濟事件是什麼?

王小魯:比較重要的還是中央再次提出來公平對待民營企業,重新肯定民營企業的作用,鼓勵民營企業繼續做好。這至少傳遞了一個重要信息,因爲此前確實有很多混亂的認識。過去媒體宣傳國有企業要做大做強,並沒有說民營企業要做大做強,是不是意味着將來民營企業要逐漸退出?再比如,有些地方說混改要以國有企業爲主,目的是加強國有企業的控制力。這個認識就有很大的問題,你把民營企業放在什麼位置上?民營企業不是共和國的企業嗎?民營企業沒有對中國經濟增長作出重大貢獻嗎?

實際上,改革開放以來,民營企業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對中國經濟增長第一位的貢獻是民營企業做出來的。在這個問題上如果不澄清認識的話,民營企業覺得沒有前途、沒有信心,不敢再幹下去了。

我認爲,中央及時給出這麼一個信息非常重要。當然更重要的是,要實實在在讓民營企業感覺到處在一個公平競爭的市場環境,不同企業、不同所有制企業,都一樣公平競爭。要創造這樣一個企業經營環境是最重要的。

新京報:融資困境是民營企業、特別是小微企業時常面臨的一個問題,近期備受關注,也有一些針對性措施落地。對於紓解這個世界性難題,你有哪些建議?

王小魯:小微企業融資難的問題由來已久,其他國家也有這樣的問題,我們國家可能顯得更突出一些。我覺得主要一個問題是銀行體制限制太多、門檻太高,而且往往用限制進入來代替事後監管,因此我國小型、民間的銀行或金融機構沒怎麼發展起來,市場上主要是大中型銀行。但是這些大中型銀行,特別國有大銀行對小微企業貸款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除了政策導向可能有不公平的因素,還有一個客觀因素:大銀行面向全國、網絡分佈很廣,但你要讓它去一家一家地收集信息,瞭解各地方小微企業的情況,可能很困難。對它們來說,給小微企業貸款,相對來說可能成本比較高、風險比較大,因爲搞不清楚那麼多家小企業信用好不好,經營得怎麼樣,風險有多大。要是專門去做調查、做評估,最後貸個3萬、5萬,就得不償失。

實際上,小型金融機構在這方面有很多長處,因爲它可能就是在某個地區,在局部的一個區域從事經營,對當地情況比較瞭解,哪些企業經營得好,心裏有數。所以,怎麼樣在監管的同時,能夠做到讓這些草根型金融機構能夠進入、參與金融競爭。政策以後可能要更多往這個方向考慮。

因爲現在小微企業融資的外部融資條件不利,情況不好,所以主管部門比較急切地希望改變這種狀況。但是我覺得,用行政命令的辦法,可能難以達到預期效果。

下個命令讓銀行給小微企業貸款,但是銀行又要考慮到規避風險,要考慮成本問題,那麼在這幾種因素之間做選擇,往往就達不到主管當局希望的結果。比如,我聽到有些銀行說,逼得我沒辦法了,我就從小微企業搭個橋,讓國有企業給小微企業擔保。最後貸款實際上就到國有企業那去了,在小微企業那裏過一下。這種情況對銀行來說,可能是規避風險的一個辦法,但可能產生負面影響,貸款放出去,可能又進了虛擬經濟。所以,我覺得要想市場能接受的辦法,儘量少用行政命令。

新京報記者 張瑞傑攝

談減稅降費:企業社保繳費負擔要有一個大幅度的下降

新京報:除了融資,被關注比較多的是怎麼實現“實質性降低民營企業負擔”。今年政策層面圍繞“減稅降費”出臺了一系列措施,但減負的呼聲並未消減,甚至出現“稅負增多論”,依據是財政收入增速高於同期GDP增速。

王小魯:這種情況一直存在,但近一兩個月的財政收入增速減慢了。未來怎樣還需要觀察。出現這種情況可能有一個問題,對財稅部門來講,首先要考慮的是完成任務。我完成多少稅收,能夠保證政府必要的預算收入。那麼帶着這種任務觀去考慮問題的時候,往往會忽略了:稅收不光是政府獲得收入的手段,同時還是一個調節宏觀經濟的槓桿。

如果你僅僅是爲了完成任務,那稅務部門可能是多收一點比少收好。當然,上級稅務部門不一定會下達命令,去讓各基層部門去徵“過頭稅”,但只要有硬任務要完成,那基層稅務部門就有可能徵“過頭稅”。可能會採用很多強力手段,結果徵稅超過了該徵的範圍。 如果上級稅務部門對下級只有數量要求,不檢查徵得合理不合理,這種情況就很難避免。

這裏還有一個情況,企業在實際收入沒有發生之前,預繳所得稅或者其他的稅。對稅務部門來說,這樣能夠早一點完成任務,甚至超額完成任務,將來從以後的稅裏頭再扣除。但對企業來講,今年經營不好,本來應該交100萬,你收了200萬,可能就是雪上加霜,使企業面臨更大的困難。還是要實事求是,該徵多少徵多少,不能徵過頭稅,也要避免這種預徵預繳,給企業造成過重的負擔。

除了稅以外,還有繳費,其中特別重要的是社保繳費。如果一個企業給職工繳齊了的話,可能就是工資總額的40%,對企業來說是一個很重的負擔。而我們國家爲什麼社保繳費有這麼重的負擔?這裏頭有歷史原因。

改革以前,國有企業不存在社會保障的問題。改革以後,那些老職工陸陸續續退休,他(她)原來沒有繳過社保,但退休了要享受養老保險,要靠新人繳稅來養老一代。實際上,這是我們國家國有企業過去的一個欠債,該給工人上的保險過去沒有上,那麼靠後來徵繳來滿足老一代的退休職工的需要,無形之中負擔就要加重。前一個時期,(政府)在這方面做了一些事,即拿出一部分國有資產來劃撥給社保基金,減輕社保基金的資金壓力。我覺得這個方向是對的,但是力度還不夠,還是需要加大力度來做這件事。同時要降低企業社保費率。

可能還有一些認識上的障礙需要掃除。不要動不動就說什麼國有資產流失了。你要知道,國有資產就是那麼多職工多年來通過工作、努力付出形成的,回過頭來用於解決職工面臨的社會保障問題,是理所當然的事。哪怕多拿出一些國有資產來,用到社會保障方面,來補充社保基金,同時把企業的繳費負擔減下來。我覺得要有一個相當大幅度的下降,這樣企業才能鬆一口氣,纔會覺得負擔減輕了。

這裏面還涉及一個問題。國有資產劃撥給社保基金,因爲現在國有資產的盈利狀況不太好,利潤率通常很低,那麼看起來是劃撥了一大筆國有資產,但真正能夠用的是它獲得的盈利。盈利非常有限,所以遠水解不了近渴,解決不了燃眉之急。

這種情況下,辦法可以多想一點。比如說,一直在推進混合所有制改革,那麼改革中有一些國有企業要出讓股權,有些經營不好的國有企業要退出,都可以通過市場渠道,把國有資產變現。假定說,原來的國有企業和非國有企業、民營企業共同組成一家企業,可能要拿出一部分股份來進行轉讓,那轉讓獲得的收入是不是可以直接用來彌補社保基金的不足?在市場上直接轉讓,比把國有資產劃撥給社保基金,可能起作用會更快一點。

圖/視覺中國

新京報:減稅減到何種程度才合適?

王小魯:我們國家稅費負擔到底多少是合理的,對企業而言稅費負擔是不是重?我個人覺得重,如果要減輕的話,當然意味着財政收入要減少,有很大的空間可以減少。

經常有人拿我們國家政府收入和發達國家政府收入做對比,說我們不算太高。如果我們把財政預算收入加上其他收入,比如說政府賣地的收入、社保基金收入,還有國有資本的收入都加上的話,大概至少是GDP的1/3。

這個比例高不高?有些人說不高,因爲有些發達國家可能超過三分之一,可能到40%,甚至超過40%。這種情況確實有, 但我們要看一下發達國家這麼高的政府收入主要用在什麼地方?他們政府收入的主要部分是用在民生,用在社會保障,用在公共服務,老百姓的住房、醫療、教育這些方面。看起來稅收很高,但是用在老百姓身上。

我們國家如果說政府收入佔了GDP的1/3,那麼這1/3的GDP用在哪了?這些年醫療、教育這些公共服務有改善,社會保障有改善,但以國際水平衡量,我們的醫療、教育,包括保障性住房這些方面的政府支出比例仍然是偏低的。

而高在什麼地方?主要是政府的行政支出,發達國家的行政支出可能佔財政支出的10%左右,我們國家如果算算賬的話,大約在20%以上。這麼高的行政支出是不是必要?是不是用得都合理?其實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比如說,我們政府機構很臃腫,機構很多,好幾套班子,領導幹部一個正職,七八個、十來個副職,人浮於事。多年來沒有解決這個問題,常常是精簡了,又膨脹,人員在不斷增加。好多政府支出未必是合理的,壓縮的餘地很大。

再一點就是政府的投資支出。當然這個投資支出來源不一,不光是來自財政預算,還有來自賣地的收入、來自銀行的貸款,或者建立融資平臺來借款,大量的借款最後都變成政府負擔。因此,過多的政府投資支出,而且其中有相當數量是效率很低的,或者是無效的投資。

過去我們好多產業領域裏不斷投資,最後造成大量過剩產能,然後又要靠行政手段去除這些產能,就造成資源的重大浪費。另外,比如說城市建設,很多地方拆舊城建新城,樓房還在完好的狀態就拆掉建新樓,搞花園型城市,搞大廣場,拓寬馬路,蓋地標建築、形象工程,一切都要講氣派、貪大求洋,無形之中大量花費投資,而這些投資中間有相當一部分是無效的、低效的,或者說造成浪費。城市建設和基礎設施建設也需要根據我們現在實際的發展狀況,需要有一個合理的支出水平,不是越大越好、越多越好、越高檔越好,否則必然要造成浪費。

所以,這方面我覺得餘地很大。把不必要的投資減下來,一方面可以減輕企業的負擔,另一方面可以拿出一部分政府收入來改善老百姓的生活,改善公共服務、社會保障。那麼多農民工在城市裏沒有戶口,怎麼能儘快改變這個狀況,儘快地轉化成市民,能夠在城市裏安家落戶,這是政府首當其衝要解決的。

新京報:目前來看,減少財政收入的環境是不是已經形成了?

王小魯:這恐怕取決於一個重要條件,就是政府支出結構要變,要減少不必要的支出。與此同時,減少企業的繳稅負擔。這兩件事需要同時並進,都需要做,單做一件可能效果都不好。現在整個經濟形勢不算好,經濟增長還在走緩。在這種情況下,企業經營會面臨很多困難,那麼政府收入下行也會帶來一些麻煩。

但畢竟這是暫時的,下決心給企業減輕負擔,讓企業能夠回到一個正常經營的狀態。那麼,現在面臨的經濟困難就可以早一點過去。我覺得在這方面不要眼光太短,要放得長遠。現在給企業減負,減少政府收入,帶來了一些當前的困難。也許一下子還看不到效果,要有一個恢復期。所以,未來幾年就得準備過苦日子,但這是爲長遠發展創造條件。不是非要把今年GDP搞到增長百分之多少,或者今年財政收入保證多少,這些都太短期。有些短期的困難不是承受不了,是可以承受的。只要長遠來看有前途,能看到光明,那短期承受有點困難,社會各界、企業、老百姓我覺得都是可以理解、可以接受的。

談“消費降級”:未來幾年消費走緩不奇怪

新京報:剛纔說政府準備過苦日子,實際上民衆現在也有反映“勒緊褲腰帶過日子”,包括前段時間“消費降級”的說法流行。你怎麼看待這個現象?目前我國家庭債務的水平會不會對消費形成擠出效應?

王小魯:前一時期,消費對經濟增長起了很重要的支撐作用。我們最近幾年的經濟情況不好,出口減速、投資減速,相對來說,消費增長還比較正常,前幾年一直是消費在起重要支撐作用。如果說整個經濟在逐漸走緩,消費是否能始終保持一枝獨秀,始終很好?不可能。只不過它是一個滯後變量,可能反應會慢一點。

如果今年經濟情況不太好,不見得消費馬上受影響。但是如果持續幾年,消費必然受影響。所以,消費放緩是個必然現象,只不過和經濟增長相比,放緩的速度存在時間上的滯後,反應慢一些。從這個角度來看,未來幾年消費繼續走緩也不奇怪。但是隻要堅持市場導向的改革和結構調整,未來經濟發展仍然會有前途,還會恢復。所以,消費走緩也不必過於驚慌,這個事情是必然性的。

另一個方面,高槓杆率和高房價造成了很多問題。居民買房子負擔非常重,有一些人要買房子也得大量借貸,結果就形成“高槓杆”。而且房地產市場又給人這種預期——越不買將來會越貴,房價只會升不會降。有些人可能把祖孫三代的錢都攢在一塊,咬牙也得把房子買下。那麼,一方面就造成了很高的槓桿率,另一方面可以看到金融機構貸款中居民貸款是在快速上升的。

居民槓桿率過去不高,現在已經相當高了。原因和房地產市場密切相關。一方面高槓杆帶來高風險,另一方面給老百姓造成了很重的負擔,同時也擠壓了消費。我把家裏所有的存款和我父母的存款,都拿去買房交首付了,還有很大一筆貸款要還,我怎麼還敢消費?可能未來多少年他的消費都會受影響。

房地產價格只升不降,到底什麼原因造成的?我覺得兩個原因很重要。一個是,過去很長時間,貨幣一直寬鬆。你發了那麼多票子,總要有地方去。如果不去股市,可能就去房市。如果CPI漲不起來,那地價房價就得漲起來。

票子去哪了?那就是去土地市場和房市。不恢復中性的貨幣政策,必然就造成地產泡沫不斷增大,給將來也會造成重大風險。因爲泡沫越來越大,總有破的時候。什麼時候破了,就會對經濟造成重大打擊,而且可能是一個長期的打擊。與其這樣,爲什麼不從現在做起?就把貨幣政策調到一個更合理的水平。我想這是一個因素,那麼還有一個因素就是現行的土地制度推高了地價,也就推高了房價。因爲房價都和地價連在一起。

地價爲什麼高?大城市地價當然要更高,這一方面是市場因素。但是不是該高到現在這種程度?北京四環外一套普普通通的房子可能就上千萬,老百姓多少年的收入能買這麼一套房?對普通工薪階層來說,可望不可及。有人說這和發達國家比,我們不算太高,但是你的人均GDP才八千美元,人家是好幾萬,人均GDP跟人家差幾倍,房價和人家一樣高,甚至更高,你還說不高?房價就是過高。過高的原因,除了剛纔說的和貨幣政策、流動性有關,再一個重要的因素就是土地制度。

因爲我們現在土地市場沒開放,土地的一級供應商就是政府。政府先從農村徵地,再賣地。可能一兩萬塊錢徵來的,一賣就賣好幾百萬一畝地,這些收入都是政府的。當然還要扣除一部分成本,但是終歸政府每年從土地上得到大量收入,這個收入也給地方政府一個刺激。你要擴大政府收入,就得把地價抬高,所以地方政府希望地價越高越好。但政府要考慮社會公衆的利益,不能只考慮收入,要考慮社會長期的可持續發展。

從這個角度來講,我們現在這種土地制度鼓勵各級政府抬高地價、擴大政府賣地收入,我認爲不能再維持下去。其實十八屆三中全會早就說了,建立城鄉統一的建設用地市場,而且講了農村集體建設用地應該和國有土地同等入市、同權同利。這幾年這方面改革沒有多少進展,我覺得這是需要推進的。推進目標是什麼?就是形成一個土地市場、城鄉建設用地市場,靠市場來配置資源。當然也需要有規劃,比如說耕地不能再減少了,也不能隨便佔耕地。但是在這個前提之下,要靠市場來配置資源,而不是靠政府獨家配置資源。

新京報記者 張瑞傑攝

新京報:在當今的經濟環境下,如何進一步激發消費潛力?

王小魯:我們國家從改革開放以後,消費率(GDP中最終消費佔的比重)在80年代、90年代基本上都百分之六十幾,就是說2/3是消費,1/3是投資。在世界上,這個消費率相比而言是低的,我們儲蓄率、投資率是高的。因爲很多國家基本上沒什麼儲蓄,都消費掉了,所以他們沒有錢投資、經濟發展慢。我們就有這個好處,80年代、90年代拿GDP的1/3來投資,經濟增長很快。

但後來發生一個變化,2000年以後儲蓄率和投資率都急劇上升,消費率急劇下降。如果和80年代、90年代相比,消費率降低了十幾個百分點,投資率提升了十幾個百分點。那這麼一升一降帶來什麼?投資率上升了,是不是經濟增長更快了?沒有。80年代、90年代百分之九、百分之十的增長,2000年以後基本上還是這個速度。而且當時還有個有利條件,中國加入WTO以後,大量出口帶動經濟增長。2008年金融危機以後,出口放緩,中國經濟增長慢下來。現在那麼高的儲蓄率和投資率,並沒有使經濟增長恢復到過去的水平。相反現在經濟增長越來越慢,只有百分之六點幾。

說明什麼?就是我們過去已經造成了一個投資率過高、消費率過低的狀況,這是結構失衡的核心。其實現在要恢復到一個更合理的水平,經濟增長反而可以更快。因爲投資很多,但是大量的無效投資,造成了過剩產能,造成了投資的浪費,它對經濟增長反而變成負擔。現在消費率百分之五十多,如果說讓消費率再回升十個百分點,到百分之六十多,那經濟增長會更快還是更慢?會更快,而且會更可持續。

因爲老百姓敢消費,企業的產品才能賣得出去,經濟才能增長。不要老等到企業賣不出東西了,然後再政府大舉投資來拉動增長,結果投資又造成了一些沒有用的項目,造成過剩。這是得不償失的。讓老百姓敢花錢,經濟才能增長。

同題問答

要做好政府和市場之間的分工

新京報:展望2019年和接下來的幾年,你認爲中國經濟領域的哪些改革是特別迫切的?

王小魯:擺正政府和市場的關係,將來恐怕首先要解決這個問題。像十八屆三中全會講的,市場要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當然不是說政府不能參與,有些事情是需要政府來做的,基礎設施建設、企業不能解決的重大科技攻關項目,還有教育、公共醫療、社會保障等要做好,這都是政府的責任。但是要做好政府和市場之間的分工,哪些事情市場能做,政府就不要和市場來搶,市場做不了的事情,政府要承擔主要責任,這恐怕是未來要繼續解決的問題。

財稅體制改革也很重要。這幾年做了一些事兒,比如營改增、有些稅率下調了,某種程度上減輕了企業負擔,但可能還有很大的潛力繼續推動減負。另外,政府支出結構要改善。現在政府支出中行政管理支出太多、投資支出太多,要把不必要的支出減下來。還有一些事很迫切,現在兩億多農村轉移人口在城市裏就業、工作、居住,但是沒有戶口,很大一部分人沒有納入城市社會保障。戶籍改革要加快,儘快讓這些人能夠在城市裏安家落戶,能夠享受城鎮社會保障,變成市民。還有土地制度的改革,建設一個城鄉統一的建設用地市場,這方面需要加快推進。

記者 陳鵬 編輯 陳莉 金彧 校對 李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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