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曾汝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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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言

  曾汝就,廣東清遠人,1978年入伍,原廣州軍區炮一師209團指揮連戰士,後選送師報訓隊學習報務員業務,學習結束後留師通信連任報務員,自衛還擊作戰前夕,加強到炮兵26團前觀,戰鬥中英勇頑強,不怕犧牲,經歷了生死考驗,圓滿完成戰鬥任務,榮立三等功一次,1983年退役。以下文章摘自曾汝就同志回憶錄《難忘的經歷》,修改後經本人同意發表。

  編者已經發表過炮兵26團前觀的3篇文章,完全依據前觀人員的回憶錄,採訪電話錄音,以及編者本人的戰地筆記綜合整理,編撰而成,在寫作過程中也發現一個問題,由於年代久遠,同一件事,每個人的敘述大相徑庭,爲此,查找各方面資料,儘量還原歷史真相,對於沒法佐證的有關事情,尊重當事人的敘述。本文中只對的個別地方做了修改,基本上原文發表,本號今後還要發表其他前觀人員的回憶錄,可能會出現同一事情,幾個人敘述互相矛盾的地方,畢竟過去了40年,記憶誤差難免的。敬請網友理解。

  在對越自衛還擊作戰中,我跟隨炮兵26團前進觀察所第一階段在高平方向作戰,開戰的第三天,在復和縣的哥新、那賽地區的戰鬥是最驚險、最殘酷的戰鬥。

  三等功臣曾汝就

  1979年2月19日凌晨0時30分左右,374團的炮兵股長來到位於復和縣,孤山西側東連村公路旁我前進觀察所陣地,轉告我們已轉隸配屬375團戰鬥,並帶我們去找375團指揮所,我們前觀分隊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夜出發了。因爲天黑我們行進間不時碰上一具具的屍體,有時一個不小心就摔一跤,摔倒在血肉模糊的屍體身上,由於任務在身,沒有心思去管這些了,炮兵股長帶領我們繞過了無名高地,從小路向糖廠迂迴,我們一邊走一邊用無線電聯絡,可惜那個股長不是搞通信的,也不大瞭解部隊的通信聯絡代號。轉來轉去,所以當趕到糖廠時,375團指揮所已經轉移,我們撲了個空。

  時間不容我們久留,因此,向團指揮所瞭解了一下情況,馬上又追趕部隊,沒多久我們又回到了無名高地,從高地邊上一條小路繞過去。路上已有四輛坦克被敵人打中了,燃燒後的車體特別熱,我們沿着彈坑累累的公路跑步前進。我們是炮兵,平常一般行進都是坐車,現在跑步前進,加上兩天沒有喫飯了,跑起來非常喫力。前觀負責人胡榮富副政委一路上都在鼓勵着我們。

  由於流汗多,我覺得非常口乾,所以每走一會兒就喝一點水,但能有多少水呢?一壺水已用了兩天了,真是比油還貴。跑了約四小時左右,我們追上了125師的一個團,但和正在擔任前衛的375團還差一段路。因爲375團剛剛攻佔了復和縣城,現在正在哥新、那賽。

  這時,我們的部隊已接近兩山之間的公路上,敵人憑着石山、樹木等有利地形和野戰工事,拼命頑抗,用各種火器封鎖我穿插部隊前進,所以步兵的一個穿插分隊以火力對火力的正面進攻方法,用迫擊炮向敵人開火。在我猛烈的火力壓制之下,敵人還不罷休,時而還向我方打來冷槍,在復和縣城四周,都是石山,樹木密佈,山林上的敵人不斷向我穿插部隊射擊,因爲快接近先頭連了,雙方火力越來越猛,炮聲也由遠而近,由稀少到密集。在我步兵375團的猛烈攻擊下,敵人不得不放棄一些高地,向後逃竄。

  19日早上5時許,我們到達了一個叫哥新的村子,老百姓早已跑光了,這時敵人的炮陣地向我部隊打來一排排炮彈,戰士們馬上分頭隱藏。我們前觀的戰友馬上躺下滾向路邊,但是由於部隊多,許多步兵來不及躲避,一發炮彈在公路上爆炸,有幾位步兵戰友犧牲和負傷了,山上的敵人機槍及炮火把我們的前進道路封鎖了,在我步兵先頭分隊的進攻下,還是前進不了,只好轉攻爲守。

  我前進觀察所和125師375團指揮所取得了聯繫,決定臨時進村了,村內有些房屋關上了門,有些沒關門的屋內亂七八糟,部隊分頭佔領或搶修了一些工事。說也奇怪,敵人的炮彈就是打不着村子,只在附近爆炸,我們前觀派了石相元副營長、偵察兵和無線電兵到前沿先頭戰鬥分隊,偵察敵炮陣地,準備呼喚炮火還擊。

  突然,我團前觀歐陽剛副參謀長和警衛員彭清文被從山上打下來的迫擊炮打中受傷了。敵人封鎖了通道,後援部隊和民工擔架隊上不來,我們只好用自身攜帶的急救包先將副參謀長和小彭負傷處包紮好。然而不一會,胡副政委的警衛員柯海貴也背部被擊中受傷了。我們把3名傷員安置好之後,便轉移到了村邊一個菜地裏,地邊有個坑,是用來蓄水澆菜的,我們爲了防炮火襲擊,下了水坑。此時石副營長他們已經回來,便在一間民房裏測量地圖,確定座標,並用709電臺向團指揮所報告,但是指揮所考慮到座標不是很準確,搞不好會誤傷着我進攻的部隊,所以沒有實施火力支援。後來我們繼續觀察,複覈座標。

  這時約早上7點左右,敵人開始對我陣地實施包圍,進攻火力很猛,我部隊受到了嚴重的挫折,步兵375團指揮所的馮團長、王政委及參謀長負傷,3名警衛員當場犧牲,指揮所多名股長、參謀、幹事負傷、犧牲了,敵人還進行了衝鋒,不斷高喊“交槍不殺”“我們優待俘虜”,我軍情況緊急,部隊傷亡較大,戰鬥力大大減弱。

  我們前進觀察所也做好了與敵人同歸於盡的打算,將文件背熟後燒燬,將一套備用電鍵和耳機砸壞了,然後在電臺邊放上一個手榴彈,隨時準備與陣地共存亡。再將所帶的乾糧都喫掉,水壺沒水了,原先怕老百姓家裏水缸的水有毒,後來想到都快要爲祖國獻身了,還管它幹什麼?把行軍水壺放進屋內水缸裏灌滿水,再在水壺裏放上戰前每人都有帶上的淨水片,就邊喝邊喫起壓縮餅乾來。喫完之後,許多戰友把剩下的壓縮餅乾和罐頭毀掉,就算死也不留給敵人。然後我前觀小組用無線電臺集體向團指揮所莊嚴宣誓:“堅持到底,不怕犧牲,決不叛國,爲祖國甘願流盡最後一滴血”!

  炮兵26團指揮所首長也非常關心我們的安全,一會問傷員送下去沒有,一會問我們的戰鬥怎樣了。其實戰鬥正猛烈地進行着,無線電時通時不通,敵人吶喊的聲音更近了,步兵領導指示我們將重要器材轉移到指揮所,胡副政委命令幾名戰士轉移器材,剩下指導員馬松友一個幹部,我們請示他,打算轉移或突圍,但他不敢下結論,我們幾位戰士只好急忙做了幾付擔架,準備抬上傷員突圍。

  這時胡副政委的警衛員小柯喫力地說:“你們先抬副參謀長趕快突圍吧,我不要緊的”,其實他自己的傷是最重的,因彈片從背部插入,進入了腹部,肚子已經發漲了。但還堅持忍着,我們聽後非常感動,我們的戰友思想是多麼的崇高啊!這就是我們英雄的戰士,在生死關頭,還爲戰友着想!但我們決不能丟下自己的同志,就是死也要死在一塊!然而情況十萬火急,不由細想,我們只好抬着傷員向村內轉移到村中間的一間屋子裏。

  在這危急關頭,胡副政委當機立斷,根據偵察所得的情況分析,組織我們小組偵察兵迅速鎖定了對我步兵威協最大的4個目標諸元,並向步兵瞭解到該地域沒有我方部隊後,向我26團指揮所報告目標座標,炮羣立即射擊。啊!太及時了,“隆隆”的炮火在敵炮陣地中爆炸。頓時敵人的大炮便立即成了啞巴!以全羣猛烈的炮火壓制敵85加農炮、122榴彈炮陣地各一個,摧毀敵85加農炮2門,斃、傷敵百餘人(其中斃敵中校軍官1名),及時解除了敵人炮兵對我們部隊的威脅。

  我們另外一部分人都各自拿起了槍向包圍我們的敵人發起了反擊。我後援坦克部隊突破了敵人的封鎖線,戰鬥在哥新村的步兵部隊指戰員無不歡欣鼓舞,他們高興地說“感謝炮兵老大哥”“感謝坦克英雄們”!我們從被動的局面立即變成了主動,馬上向敵人發動了新的進攻,一舉佔領了附近的好幾個高地。

  約11時左右,敵我雙方都停止了攻擊,槍聲稀小。我便和前觀的同志回到安置傷員的房子看望傷員,只見屋內傷員有幾十個,因爲沒有衛生員,有不少人發出輕聲的呻吟。還有好多想喝上一點水。他們的心情我們是理解的,不過聽說喝了水會容易導致傷口化濃,所以不能滿足他們的要求,我們只能向他們解釋。休息了一會,我便準備抓緊時間喫上一點壓縮餅乾,後來一想,早上我們輕裝時把壓縮餅乾等食物全部毀掉了,但丟掉的用具現在還可以帶上。因此又走回去早上的現場,由於戰場動盪多變,我便叫了另外兩名戰友一起,我手持衝鋒槍走在前面,以防萬一。收回原來輕裝扔掉的裝備後,回到了放置傷員的屋裏,當我們看到副參謀長躺着的簡易擔架時,便想起了剛纔在外面看見有一付軍用擔架,我便立即跑出去,拿來擔架,將副參謀長安放在軍用擔架上。

  約中午12時30分,忽然傳來了憤怒的吶喊。我趕忙上前看個究竟,原來是一個越南士兵,躲在屋內收集我軍進攻的情況,並指揮炮陣地襲擊我部隊,至使我軍早上進至那賽村邊時,炮彈都落在村邊,而房子一點沒事。此時我部隊已進村,他打開窗口,企圖再觀察一下,卻想不到被我軍抓獲。戰士們、特別是受傷的戰友,想到自己的傷都是他提供的座標調來的炮彈打的,氣憤得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各種武器,一步步迫近俘虜。

  這傢伙約十七、八歲,滿面孩子氣,身穿一套草綠色軍裝,領釦大開,頭上一頂灰綠色布通帽(是越南軍隊配備的軍帽),光着腳,正哆哆嗦嗦地走着,我看見周圍都圍着戰士,其中一位腿部受傷的戰士正準備用手榴彈炸那個俘虜。我看到那個俘虜還是個孩子,挺可憐,起了惻隱之心,便勸說道:“兄弟,你別這樣,這個俘虜我們部隊會處理好的,你現在打死他,會違反紀律,弄不好你的手榴彈還會炸着自己的戰友呢!”

  那戰友聽後覺得有道理,又有點不甘心,悻悻地一拐一拐地走回了屋裏,其他傷員也跟着離開了。這個越南俘虜保住了性命。這時,有375團的幾個步兵戰友,怕餓死、渴死這個俘虜,給水、食物這傢伙喫喝,他竟然不喫不喝!一個戰士“嗖”拔出匕首,插進俘虜口中,撬開嘴巴,將水倒進去,使其不至於渴死。之後,將其帶走。

  當我回到屋內時,一位腿部受傷後行動不便的步兵375團戰士(廣東肇慶籍)在說話,原來他在抓這個俘虜的小屋裏發現了在牀底下有個地洞,想去把地洞炸掉。但他自己又負了傷,當他看到我進來時,便叫我去炸。我當時就懵了,因爲自己還未學過怎樣炸!

  因此我便跟那步兵戰友認真地學起來。不一會我便提着一袋手榴彈,警惕而又緊張地利用地形地物,來到那小屋外。這是一間約20平方的小房子,牆體是用竹子搭建,再用稻草與泥巴塗在竹子上,頂部用茅草蓋上的小屋。我迅速地打開了手榴彈蓋,飛起一腳,把竹片編織的小門踢開,只見距房門5、6米處有一張牀,牀下發現了一個洞口,由於敵在暗處,我在明處,不能接近。所以我拉了手榴彈弦後,便迅速向洞裏投去,“轟”一聲巨響,把牀板炸開了一塊,我又接二連三地投了三顆,裏面的牀炸翻了,洞口也炸塌了,由於我本人單槍匹馬,沒人掩護,不能上前查看究竟裏面的敵人及電臺炸燬了沒有,我便匆匆離去了。後來,我碰上一位步兵,因爲他會用炸藥包,我便叫他去炸,經過我的指認地點,他取到炸藥後便勇敢地去了。此時已是下午2點左右了

  我回到了傷員處,除指導員在看守傷員外,其他的同志都去執行任務去了。我又急忙去找他們,在375團指揮所附近找到了,兩臺報話機已在指揮所不斷地工作着,我便立即上前協助他們,下午5至6時許,敵我雙方停止了攻擊,戰場一片寧靜。這時我們的肚子有點餓了,乾糧也不多了,大家就分開一人一點,總算混過了一頓。晚上7時左右,375團組織人員往回運送傷員和烈士,前觀三名傷員被運回國內。

  我們告別了傷員們。除馬指導員護送傷員回國之外,我們便向山腳下靠攏,天漸漸黑下來,我們小組一腳高一腳低的往山腳下走去,來到一個小土坎下的稻田裏停了下來,坐下來靠着土坎作短暫休息。由於連日來艱苦的戰鬥,好幾個夜間都不能睡覺,所以我們一坐下來就呼呼地睡着了。

  到20日凌晨2點左右,胡榮富副政委又叫醒了我們,大家連忙起來帶上白臂章,一個接一個回到步兵挖掩體的地方,因爲我軍很快就要攻佔山上了,加之到了白天目標容易暴露,所以我們也需要挖掩體,但我們是炮兵,沒有工兵鍬,只好到老百姓家裏去找工具,由於情況複雜,在屋內我們已發現了好幾個洞口了,不能不提防着點。

  我們便有些拿電筒,有些找工具,有些拿衝鋒槍,以防萬一。工具算是找到了,但那都是用不了的,而且是破破爛爛的,筐子連影也沒找到。我們便馬上開始動手幹,一開始還有點力氣,幹了約一小時後就覺得很費勁了,因爲我們已第4天沒喫飯了,水也非常缺少,加上幾天來出汗太多,沒有及時補充鹽份,所以一動手幹虛汗就來了,頭暈眼花,四肢無力。爲了保持戰鬥力,我們迫不得已地到老百姓家裏找來了地瓜和水,地瓜已經乾的像木頭一樣,平時根本喫不了,但是爲了更好地恢復體力,只有強迫自己下嚥。但這也無濟於事,越挖越深就越喫力,因工具不足,我們便用鋼盔來裝掩體內的泥土,但因爲沒有找到鹽,無法補充身體所需要的能量,所以每挖一帽子,都頭暈虛汗出,非休息一下不可。就這樣我們疲勞而又忙碌地挖到天亮,才馬虎做好。爲了不暴露,我們立即進入了掩體,並將小組的一切情況向團指揮所作了彙報,並向團首長表示,不管困難多大,我們一定要堅持到底!

  20日早上7時許,26團指揮所命令我前進觀察所,馬上離開哥新村,達到巴脫配合54軍162師484團戰鬥,並說如果體力不能堅持的話,可另外派人接替,聽說又有了新任務,我們的精神又振作起來了,一致表示戰鬥到底!

  約上午10時左右,我們開始向着新的戰場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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