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由Sir電影原創:dushetv)

林肯說:腿不用太長,夠得着地就行。

但馬嘉旗不行。

邱吉爾說:失去的,永遠不會比你手上現在握住的多。

但胡廣生不信。

莎士比亞說:To be or not to be……

李海根:別問了。

什麼,你還不知道他們的名字?

那是時候來認識這羣——

《無名之輩》

Sir早就說過這是部優質國片。

但料想不到的是,它居然能這麼火。

今天,單日票房正式逆襲《毒液》。

數據來源:貓眼電影專業版

貓眼票房預測,從上映第一天的7000萬,漲到現在5.86億。

豆瓣評分8.3,國產片年度第二。

《無名之輩》真有那麼好嗎?

當然,毛病也不是沒有:

視聽語言尚顯青澀和混亂;電影裏除了貴州人章宇,其他人的“貴州話”聽起來南腔北調;還有馬嘉旗和胡廣生的感情線,其實沒有必要強擰……

但Sir更想說,《無名之輩》爲什麼火了,又到底擊中了誰?

要回答這個問題,就必須來看看它拍的是一羣什麼樣的人——

討嫌的人

乍看之下,《無名之輩》宛如是一個“大型洗白現場”。

它鏡頭下的角色,都自帶不正確的黑料。

放到微博上會被噴死的那種——

一個酒駕者。(致一死一殘)

一個老賴。

一個小三。

一個妓女。

一個猥瑣油膩男。

還有一個出口成髒的悍婦,兩個持槍搶劫的悍匪。

說來也奇怪,一部電影裏淨是這些爛人,居然還能好看得起來。

無需質疑,長期以來這些人就是中國電影裏的黑戶——

他們討人歡心,政治不正確,甚至有些被明文規定不得安排好下場。

他們被忽視,被消聲,被掩蓋。

假裝,這片土地上,他們沒來過。

然而在消毒水淨化過的銀幕上,我們又抹去了誰?

被困住的人

故事發生地,貴州都勻。

一個多數人聽也沒聽說過的地方。

兩個小毛賊爲了證明自己去搶劫,結果鬧了烏龍。

Sir看電影的時候一直在想,這不就像賈樟柯的《任逍遙》?

困住他們的,是不知如何安放的小鎮青春。

馬嘉旗,被命運絆了一腳。

困在了一張輪椅上。

小小的房間,是她的下半生。

馬嘉旗被困住的同時,也困住了另一個人——

她的哥哥,讓她高位截癱的那個肇事司機。

馬先勇大概這輩子都要戴着負罪感的枷鎖活下去。

如果沒有那場酒駕事故,他應該已經當上了協警,而不是現在一個被人當成狗的保安。

電影的最後,所有人的命運彙集到一個焦點。

就像被捆在同一根線上的螞蚱,蹦着蹦着,撞到了一起。

是不是——

也讓你,想到了在生活裏掙扎着的自己?

Sir轉念一想,電影裏不正宗的貴州話或許無傷大雅。

它不必是貴州都勻。

它可以是廣袤的西南,也可以是更加粗糲的中國腹地。

下沉。

《無名之輩》用商業電影的形式,下沉到了那些鮮少被關照到的人生。

在北上廣之外的,你說不上地名的四五六七八線,可能纔是一個更真實的中國。

只不過我們習慣了一派和氣,欣欣向榮。

不願承認有人就是在憋屈、蕭條、衰敗、沉重中活着。

歡慶的煙火不屬於他們。

《無名之輩》淨是這樣的人。

電影的環境氛圍,從那個荒廢的泳池就可見一斑——

《無名之輩》與其說是一匹黑馬,倒不如說是那些被遺忘、被拋棄的無名之輩的集體爆發。

他們在輿論場失語,卻在電影裏偶遇了自己。

無名之輩,就該透明地活着嗎?

與自己和解

電影有許多唐突和倉促的地方,比如馬嘉旗爲什麼在被劫持期間,就愛上了胡廣生;肇紅霞遲遲不肯確立關係,最後突然就答應和李海根結婚。

但Sir能夠看出來——

導演想讓每個人,都和平凡的自己和解。

甚至,接納作爲“爛人”的自己。

而觀衆能夠受落這些“爛人”,很大程度上歸功於演員的表演。

全片最華彩的段落,都濃縮在一間50多平的舊屋裏。

屋裏仨人。

癱瘓女任素汐+倆蠢賊章宇潘斌龍。

弱者反控愚者,愚者燃醒弱者。

結局是一邊活下去,另一邊倒下去。

這套路,真的一眼就看穿。

但他們卻在悲喜的對峙上,做到國產片少見的極限。

章宇的胡廣生,演得卻不帶一丁點斯文,像剛從某家血淚工廠裏偷摸溜出來。

咋演?

觸電演技。

瞪眼咧嘴,胳膊甩天,一口氣奉獻了他積累的所有動能。

Sir覺得,這一次,髮型又參與了章宇的表演。

上一次是《藥神》,兩套髮型都參與敘事,黃毛是馴服前的痞性,寸頭是認同後的訣別。

那這莫西幹算什麼?

你要是說羅伯特·德尼羅,那可能是無政府主義,他不想融入社會。

可在胡廣生的身上,那是要強與怯懦這兩大弱點雜交後的汗臭,他渴望被社會容納。

這個髮型,是很多原本沒有第一眼緣的人,最有效的一撮稻草。

在《驢得水》裏,任素汐也剪過一次發,但那是對人性和尊嚴的荼毒。

《無名之輩》這個吹頭的操作,全然相反,是祝福,是重生。

重生之前的這一天,任素汐的表演可以這麼形容——

笑着煉獄。

早就不想活,看到連換藥都不會的兩個趴皮,眼珠一轉,生活的怨憤有了活靶,那就先樂一會。

轉眼珠是個信號,告訴大家,一個不需要四肢的表演教程啓動了。

同時啓動的是臺詞功底。

無間隙謾罵,空氣傳遞內力隔山打牛,從喜劇效果來看,接的是《九品芝麻官》的烏紗帽。

可是每句話都帶粗口,這很難登上大銀幕。

“我數三聲你不開槍你就是個趴皮。”

這種生活場景,胡廣生和李海根都是第一次遭遇。

本以爲沒有弱點,她卻敗下陣來,用輪椅,下了一場顏面掃地的餿雨。

這一刻,任素汐求了。

求啥?

真的求死。

像換了一部電影,從“喜”,急轉直下,走到了“悲”。

一場大雨,憨賊李海根也露出本性:“你打死一條眼鏡蛇?你當年就是撿了一條死蛇!”

突然從小跟班口吻,篡位成大哥地位,一個真相戳破,原來角色心中早有波瀾。

在屋裏時,我們每個人,又何嘗爲李海根考慮過一分鐘。

每個角色都有爆發的時刻。

每個角色充分和飽滿的動機。

無論電影是否完美,Sir都感動於每一個無名之輩,在自己侷限的人生裏,全力以赴。

捧哏變逗哏,配角變主角。

而一直在外行動的,是老戲骨陳建斌,一個揹負着整部電影原罪的人。

因爲他的戲份遊散,對峙感不強,我們都會忽略他。

Sir提醒你一下,看看這部電影的英文片名。

“A Cool Fish”,一條酷魚?NO!

fish也有“傢伙”、“人物”的意思。

馬先勇纔是那個趴皮,因爲他始終在努力,被小混混打,被女兒打,被警察罵。

但他就要一個身份,不想做fish。

而我們這個世界,多數,都不存在他這樣頭破血流的努力。

“無名之輩”?女兒最後舉着作業本上的名字,告訴父親,我和你,一個姓。

潛臺詞:還你一個名字,你不是無名之輩。

觀衆看戲,多是看人。

觀衆的心理投射,是喪到底,反彈了回來,能從地上反彈上天的,就是燃。

但《無名之輩》把故事說完了嗎?

沒有,它沒有說,是誰,讓他們“無名”。

而這些“無名”,又到何處尋名找姓。

也不難,中國影史有很多參照:尹天仇,小武,馬大三,樹先生⋯⋯

Sir想看到他們聚在一起,舉杯望天。

天上一定放着煙花。

這個道具永遠要放給小人物準備的,因爲只有他們,纔會站在底下,而不是隔着玻璃看重影。

林肯:我砍柴長大的。

丘吉爾:在家裏我喜歡光屁股亂跑。

莎士比亞:我的小說都不是我寫的。

爲小人物乾杯,也爲我們自己。

本文圖片來自網絡

Sir電影原創,微信ID:dushetv

微信搜索關注:Sir電影

微博搜索關注:毒舌電影

查看原文 >>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