殲-15首席試飛員談波音與F-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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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以來，全球發生了多起嚴重飛行事故。特別是3月10日，1架埃塞俄比亞航空公司的波音737MAX8型客機起飛後6分鐘墜毀，機上的149名乘客和8名機組人員不幸全部遇難。隨後，全球4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航空公司立即停飛這款波音客機。

一時間一系列飛行事故成爲媒體報道的熱點，讓人們對飛行安全充滿憂慮。人們不禁要問，先進飛機緣何還會頻發事故？爲何被譽爲最先進的隱身戰機F-35也接連墜機？那麼該如何保證飛行安全？帶着這些問題，特約記者採訪了空軍特級飛行員、殲-15首席試飛員李國恩，他從專業的視角給以解讀。

照片：李國恩，空軍特級飛行員、殲-15首席試飛員

文章僅供參考，觀點不代表本機構立場。

殲-15首席試飛員談現代航空與飛行安全

作者/特約記者：徐秉君學術Plus高級評論員

特邀嘉賓：李國恩

1月14日，1架波音707型飛機在伊朗北部城市卡拉傑附近墜毀；2月19日，印度空軍陽關表演隊在爲印度航展進行彩排時2架特技飛機相撞墜毀；新近，4月9日晚間，1架日本航空自衛隊最先進的F-35A戰鬥機在青森縣三澤市近海的太平洋上執行訓練任務時，雷達信號消失，後被證實墜毀…………

1. 飛行安全，深度憂慮

記者：今年以來飛行事故較多，無論是民用客機還是軍用戰機都發生多起嚴重墜機亡人事故。人們不禁要問，現在航空技術如此發達，爲什麼還會出現飛機墜機事故？並對飛行安全產生深度憂慮。您是試飛專家，對這種現象怎麼看？

李國恩（以下簡稱李）：可以說飛機的發明改變了世界。飛機的發明不過才110多年，由此而產生的變化是顯而易見的，一個顯著的特點是飛機縮短了人類旅行的時間。在飛機發明之前，乘輪船到歐美需要幾個月的時間，現在普通客機十幾個小時就可抵達目的地。當年林則徐作爲欽差大臣由北京到廣州禁菸，在路上得走三個多月，現在只不過是幾個小時的事兒。而當飛機應用到軍事領域，不僅大幅度提高了作戰效能，而且作爲顛覆性技術徹底改變了戰爭形態。

早期的飛行器，由於受技術、材料等多方面的因素制約，出現事故的概率較高，但這並沒有阻止人們繼續探索飛行領域的步伐。儘管現代航空技術已經很發達，但大量新技術的採用也存在一些不確定因素，何況許多新技術也有一個成熟過程。從試飛的角度來看，試飛在某種程度上就是試錯，並從中發現飛機的設計缺陷，進而不斷改進和加以完善，最終確定保證飛行安全的邊界與數值。一般來說，飛行員在飛行手冊規定的範圍內飛行是可以保證安全的。

也許有人會問，爲什麼在飛行中還會出現事故呢？這主要是由於飛行本身就是一個複雜的過程，對飛機設計及維護質量有很高的要求，對飛行員的素質和能力也有很高的要求，對飛行指揮及地面保障的要求更高，另外飛行還受複雜天氣等不確定因素影響制約，其中任何一個環節出現問題，如果處置不當就會導致事故發生，有的甚至是災難。新近發生的這幾起嚴重墜機事故就說明了這一點。

2. 波音的教訓：利益＞道德

記者：這段時間媒體比較關注3月10日埃塞俄比亞航空公司墜機事故和去年10月29日印尼獅航空難事故，因爲這是同一型號的波音737MAX8，2起空難事故相近而且極爲相似，引起人們對波音飛機的質疑。對此，應該怎樣看今天的波音公司？

李：可以肯定的是這2起空難事故是災難性的，造成這麼多無可挽回的生命財產的損失，這是一個悲劇和遺憾！可是從另一面來看，這2起事故確實有許多教訓應該汲取。

資料圖：3月12日，埃塞俄比亞航空公司失事航班ET302的救援工作基本結束。圖爲遇難者家屬在事故發生地放上鮮花寄託哀思。中新社記者王曦攝

從目前披露的信息來看，波音737MAX8這款改進型客機本身存在設計缺陷，由於原波音737飛機平臺起落架短，無法加裝新型大功率發動機，爲了解決動力問題，只好將發動機改成橢圓形，並將發動機前移，從而造成飛機重心改變。但爲了爭時間與空客競爭，不可能進行大幅度更改設計，只是在保持總體設計不變的情況下，對其加長機身、換裝更大更省油的發動機，並將發動機位置不斷前移。爲了解決重心改變問題，737MAX加裝了自動防失速的“機動特性增強系統”（MCAS)。

問題是737MAX系列飛機裝有兩個迎角傳感器存在設計缺陷，MCAS僅根據一個傳感器的讀數就觸發工作，並沒有對兩個傳感器讀數進行比對，這便成爲悲劇的隱患。而空客飛機也有類似的系統設計，共有三個傳感器，它是這樣規定：只要三個迎角傳感器的讀數不一樣，不管主次，都選擇不相信，直接報錯給飛行員，從而避免主迎角傳感器出錯，導致整個系統出錯的風險。

不過波音也有一種名爲“迎角指示器”的設備，可在一定程度上幫助飛行員發現糾正MCAS的錯誤。然而，這一對性命攸關的重要設備卻並非是標配，而是被波音公司列爲選裝設備，這就給一些航空公司一種誤解，認爲這種設備可有可無，因而也就不必額外花錢購買。波音公司把安全放在商業考量之後的做法有悖於商業道德，從而埋下後患。

3. FAA公信力不保

記者：由此看來737MAX系列飛機的確存在設計缺陷，問題是這種有明顯缺陷的飛機又是如何走向市場的？

爲了保證飛行安全，對航空器適航有嚴格的規定。美國聯邦航空局（FAA）是美國運輸部下屬負責民用航空管理的機構。美國聯邦航空局和歐洲航空安全局（EASA）同爲世界上主要的航空器適航證頒發者。通常民用航空器拿到適航證後才能進入市場開始營運。

然而，美國聯邦航空局因資金和人力短缺，卻授權波音公司承擔其自家客機安全性的認證工作，737MAX系列大量安全評估工作也交由波音進行。也就是說，波音既做“運動員”又做“裁判員”，自己認證了自己。所以造成有設計缺陷的737MAX系列客機進入了市場。

直到發生埃航和印尼獅航兩起墜機事故才引起重視。埃航墜機後，美國交通部部長趙小蘭要求對波音737MAX8的獲批過程展開審計。隨後美國交通部宣佈成立一個專家特別委員會，對聯邦航空局認證737MAX系列等新飛機的流程進行審查。還有報道稱，美國聯邦調查局已開始對737MAX認證的刑事調查。這表明，聯邦航空局的公信力已受到質疑。

4. 賠了夫人又折兵

記者：這兩起波音737MAX8墜機事故會帶來什麼影響？

李：首先，受到影響的是波音公司聲譽。衆所周知，波音公司是具有百年曆史的世界航空工業的巨無霸，並在世界航空運輸業中佔有不可替代的地位。尤其是在20世紀80年代，波音公司飛機佔領了整個市場的70%，提供的售後服務也無可挑剔，應該說波音一直具有良好的聲譽，這也是波音佔領較高市場份額的原因之一。

然而，這兩次737MAX8墜機事故的原因，初步判定爲是飛機存在設計缺陷，而波音公司爲了降低成本卻掩蓋了這些缺陷，並在利益的驅使下，把關乎乘客性命攸關的重要部設備不是作爲標配，而是列爲選配，這種利益至上做法嚴重損害了波音的聲譽，這種損失恐怕需要巨大代價才能重建。

其次，由於事故和設計缺陷使各國航空公司對737MAX8安全性可靠性產生質疑，不僅紛紛宣佈停飛，而且直接影響到737MAX飛機的訂單。

再就是，一向被認爲民航安全監管標杆的美國聯邦航空局的公信力也倍受質疑，實際上也被拉下了“神壇”。

5. 趕鴨子上架的F-35

記者：近來不僅民航客機發生事墜機事故，而且軍機也發生墜機事故，特別是日本首架F-35A戰機墜海，引起媒體的高度關注。一些軍迷不免有疑問，F-35A被認爲是世界最先進的戰機之一爲何還墜機？

圖爲日本自己組裝的F-35“初號機” 圖片來自產經新聞

李：實際上F-35墜機已經不是第一次了。2018年9月28日，美國海軍陸戰隊的1架F-35B戰鬥機因爲發動機燃油管問題而墜毀。這是F-35B戰機首次墜毀，日本這次墜毀的F-35A是F-35系列的第二架，所不同的是這是日本組裝的首架F-35A，而且在日本宣佈生成戰鬥力僅半個月便墜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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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圖片：一縷黑煙從F-35B墜機地點升起。（路透社）

據媒體最新報道，日本墜毀的這架F-35A，之前就出現過兩次空中故障並緊急着陸。事後，戰機更換部件後恢復正常飛行。由於該機墜海沉入1500米的深海，這對於查明墜機的原因帶來很大困難。

F-35之所以引人關注，就是因爲它是世界最先進的戰機之一，在它身上集中了大量先進的航空技術，設計之初一下子就搞了F-35A、F-35B、F-35C三個型號，這是在新機設計中少有的。好處是增強了通用性，並最大程度滿足陸、海、空軍的作戰需求。

但由於採用新技術、新材料的比重較大，有些技術不夠成熟且缺乏足夠的試驗，所以在研製過程中問題不斷，爲了解決出現的問題，不得不一再改進設計，這樣一來新問題又來了，一是研製費用不斷攀升，二是研製進度一再推遲。最後只能是邊設計、邊改進、邊交付、邊列裝。

實際上F-35並沒有完全完成測試，這就爲列裝後帶來安全隱患。據美國聯邦審計總署的一份報告曾稱，F-35戰機存在966個明顯缺陷，其中至少110項爲美國標準的一類缺陷，即可能導致飛行員出現傷亡或不得不暫時停產的重大缺陷。

6. 日本不急美國急，必須有問題

記者：日本首架F-35A墜毀引起各方格外關注，究竟是什麼原因引發事故？引人注意的是日本不急美國急，一方面“甩鍋”日本，一方面卻又立即出動人員和裝備配合日本搜救，美國怕的是什麼？這背後又隱含什麼？

李：發生飛行事故一般也都有主客觀原因。從主觀方面看，主要是人爲因素，如飛行員操作失誤或出現錯覺等。從客觀方面看，主要是飛機本身的故障及設計缺陷，再就是複雜氣象因素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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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日本這次墜機事故的情況來看，在沒有打撈起物證的情況下，還難以判斷出真實的原因。不過從現象來看，客觀方面的因素較大。飛行員最後要求退出訓練，說明已經發現飛機出現緊急情況，隨後墜機失聯。究竟是什麼緊急情況，現在還不得而知。從F-35以往出現的故障問題來，飛行員空中缺氧的可能性比較大。

從美國的F-22到F-35都存在缺氧問題，F-22就曾因空中缺氧，導致飛行員喪失意識，從而造成機毀人亡事故。但由於改進設計成本很高，美國只是在F-22的駕駛艙加裝了兩個氧氣瓶來解決問題，實際上是治標沒治本。

去年9月，美國1架F-35B戰機因爲油管線路的問題而墜機，飛行員跳傘逃生成功。隨後F-35被全面停飛檢查。實際上F-35的製氧系統有更大的缺陷，也出現過類似的問題，可美國堅稱F-35的問題並不嚴重，所以F-35製氧系統的問題並未受到重視。無論這次墜機事故是否與此有關，但F-35製氧系統的缺陷隱患還是存在的。

至於美國爲什麼着急和擔心，主要還是在於F-35戰機身上隱含太多的高新科技和機密。日本F-35失事後，美國先是“甩鍋”，認爲這是日本組裝的F-35，言外之意存在質量隱患。再就是異常積極主動，一方面立即派人到事發區域協助日本搜救；一方面造勢擔心中俄獲取飛機殘骸；同時派出B-52轟炸機到事發區域，這既是一種威懾，也是在宣示美國的軍事存在。

7. 詬病的F-35，仍是盟國剛需

記者：F-35是美國向其盟國大量推銷的五代隱身戰機。之前列裝英國、澳大利亞、日本等國的F-35都曾出現“水土不服”，甚至於表層塗料起包、掉粉、掉件，一度引起盟國的質疑。這次日本F-35墜機事故又會帶來哪些影響？

李：這次日本墜機事故對採購F-35戰機的盟國的確會產生較大影響，但對F-35的需求不會發生根本性改變，因爲這是那些國家的剛性需求。直接影像可能會推遲採購，或調整採購數量，以待現存的問題與缺陷得以根本解決。

這方面英國反應比較快，立即停飛F-35進行檢查。日本當即將其餘的F-35全部停飛。出現事故進行停飛檢查都是正常的反應。那麼，這會不會影響F-35的整個採購計劃呢？對其盟國來講，可能會有所調整，但不會有大的變化。

日本時事社報道，F-35預定成爲日本主力戰機，如果因這起墜機事件查明戰機有缺陷，或許將影響採購計劃。不過防衛副大臣原田11日說，採購計劃現階段不變。日本自衛隊打算採購147架F-35系列戰機，包括105架常規起降的F-35A戰機和42架短距離起飛、垂直降落的F-35B戰機。

但由於整個採購計劃可能推遲，也就意味着F-35形成戰力也相應推後，這對美國意欲構建F-35包圍圈的“鷹鏈”勢必產生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