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9月25日,早上八點。

深圳福田,泰然工業園區204棟的4樓。

一百多人分列在大門兩邊,不停吼着“還錢,還錢,還錢……”

怒喊聲此起彼伏,人們舉起充滿憤懣的拳頭隨着聲浪一起有節奏地揮動,屋內的人如臨大敵。

“我警告你們不要在這裏鬧!”

“知道了,我們正在給領導彙報。”

這個局面僵持了整整兩個小時,漸漸失去耐心的人羣,已經不想再聽這重複了無數次充滿機械感的恐嚇和敷衍。

“今天領導不在,你們見不到面了。” 上午十點,一位工作人員出來宣佈。

這句話壓垮人們心裏的最後一道防線。

失控騷動的人羣紛紛湧入了7樓,卻只見到一道被鎖住的玻璃大門,透明的玻璃門如一道黝黑的鐵幕,隔絕了他們對生活的信心,但人們不願意就這樣放棄。

桌子、椅子、花瓶……帶着他們的哀嚎和絕望飛向玻璃大門。

砰——砰——砰——

砰——噔——哐啷——

門碎了,伴隨着喧囂聲與哭泣聲,人們踩着碎屑衝了進去……

他們成功了嗎?不,他們早已失去了太多!

這是發生在2018年國慶節之前,深圳前海雲集品公司大門前的一幕,參與“圍攻”的正是被拖欠貨款的雲集品供應商。

他們之前在供應商羣裏聽消息:9月25日,雲集品要登記供應商欠款信息,登記後就付款,否則逾期不付。可在前一天,雲集品突然發出通知,宣稱自己並沒有召開這樣的登記會的計劃,一切都是別有用心之人故意煽動挑撥。可供貨商們還是在這一天自發集中起來,他們並不在乎是否真的有這樣一個登記會,只是想找雲集品要個說法,“攻破”雲集品的大門看來也是無可避免。

雲集品企圖以一紙通告來阻擋供應商,

然而以失敗告終。

而這場“圍攻”風波的背後,究竟還隱藏了些什麼?《知識經濟》記者對此進行了深入調查。

雲集品,全稱爲深圳前海雲集品電子商務有限公司,於2014年7月註冊成立,主要運營雲集品TPS商城。記者發現,在對外宣傳中,雲集品定位是一家大型綜合性的跨境電商平臺,打造“消費者+綜合型電商平臺+供貨商”全新商業模式,旨在實現“互聯網+跨境電商+分享經濟”三位一體的新零售戰略。

簡單來說,雲集品的核心就是“消費返利”模式。

如此天花亂墜的表述,實屬讓人云裏霧裏,簡單來說,雲集品的核心就是“消費返利”模式。

用戶在雲集品上購買一定數額的商品後,就能在平臺上擁有一間自己的虛擬店鋪,不同的消費金額對應的不同店鋪等級,分別有普通、銅級、銀級、白金和鑽石五種等級(只註冊不消費的算作普通等級),而不同等級的店鋪,可以享受不同比例的銷售利潤分紅,還可以領取多種銷售獎勵。

令記者意想不到的是,雲集品除了“店鋪等級”系統外,還另外設計了一套依靠發展下線的“職稱體系”——一條從普通會員到副總裁的 “升職之路”。

“升職”就是要發展另外3人成爲與自己同等級的雲集品會員,這樣自己就自動向上晉升一級,他們則會掛在自己的店下,而當你推薦其他人直接成爲銅級以上的店主後,後者不論等級都會同樣成爲你的直接下家,爲你的“升職”鋪路。根據獎勵規則,每發展一個下線還能獲得其利潤的5%。

雲集品的“店鋪等級”和“職稱體系”雙系統。

記者瞭解到,在雲集品上申請開店只需提供身份證正反面照片和手機號,許多雲集品會員就是拿着家人的身份信息大規模地“鋪店”,發展自己的“下家”,以獲取更多的返利。

而在重點的購物板塊,雲集品也有着複雜的設定:商品會分爲精品區和普通區。例如,每次晉升後的首次消費,消費者只能到精品區消費。而精品區的商品價格往往會提高數倍,雲集品不同分區的商品分紅比列也不盡相同。

記者在雲集品的貼吧中看到了許多對比雲集品商品價格的帖子,證實雲集品上的貨品存在着價格虛高的問題。而且許多網友爆料,雲集品的很多商品還屬於高價劣質,“只賣3元至4元一斤的大米,在平臺上都是10元以上一斤,而且一看就是翻新過的陳米。”

總的來說,雲集品對會員設計了入門消費金額、層級返利、發展下線分紅三種違規操作模式,並在此基礎上設計出兩套極其複雜的等級模式,在麻痹衆多會員的同時,也是欺騙會員:買東西有錢賺,拉更多的人買更多的東西就有更多的錢賺。

羊毛出自羊身上,雲集品所獲利潤,一部分就來自於會員購買價格虛高產品的超額花費,而另一部分就來自雲集品對供應商的無情壓榨——不斷拖欠應付給供應商的大筆貨款。

對此,記者聯繫到了兩位雲集品的供應商,瞭解他們是如何一步步被雲集品這艘賊船給拖入了深淵。

S君,一名廣東深圳的供應商,主要經營以手機爲主的電子產品,在天貓和京東上都有自己的店鋪。去年12月,經朋友介紹,S君成爲了雲集品的一名供應商。

“開始我以爲這就是個普通的電商平臺,但沒想到是個騙子團伙。”S君這樣說道。

記者向S君詢問貨款拖欠情況時,S君帶着點無奈,“其實早在2017年7月份,就開始有供貨商反應存在拖欠行爲了,但當時我也不知道,知道了也就不會去做了。”S君繼續解釋到,語速也越來越快,“因爲我進駐的時候算比較孤立的,身邊也沒有其他的供應商,我是在2018年3月份才後知後覺。然後我在網絡上查,發現知乎、微博和貼吧上,都有被拖欠的供應商,那時候就感覺有一點不妙了……”

記者暫時打斷S君的自責追悔,詢問他有沒有想過解決的辦法,S君則發出了冷笑,“怎麼解決,我一直在反映,要求回款,但是那邊都是說正在想辦法,這都一年了,還沒想出個辦法。”S君還透露道,“其實雲集品那邊對我們供貨壓價一直很嚴,我們基本沒什麼利潤。”

採訪最後,S君心不在焉地喃喃道,“他們賺這麼多,怎麼可能回不了貨款嘛,就是想拖!”S君向記者透露,自己在三個月的時間,爲雲集品提供了價值十多萬元的電子產品,而這算是拖欠少的。“那些做生活用品的,供貨量很大,拖欠情況應該更嚴重。”

後來,在S君的介紹下,記者又聯繫上了一位親歷了2018年9月25日雲集品被“圍攻”現場的供應商。她被其他供應商稱爲朗姐,是一位重慶地區的生活用紙供應商。也正是在朗姐的述說下,記者瞭解到“圍攻”那日的諸多細節,纔有本文開頭的那一幕。

朗姐表示,雲集品在全國大概有近6000多家供應商,而那天參加圍攻的很多都是川渝地區的供應商,“大家大老地遠跑去深圳,就是爲了討個說法。”

“我2018年2月13日去過深圳一趟,呆了20多天,沒得到個說法,所以這次我又去了。”朗姐陳述道。當記者向朗姐詢問現場衝突是怎麼發生的時候,朗姐突然轉成川渝口音,“那是喲,重慶成都的脾氣都大嘛,他們態度不好,肯定要起衝突啊!怪不到我們。”朗姐還透露到,“其實那天,有記者跟我們一起在現場採訪調查,但是不曉得爲什麼沒報道出來。”

朗姐告訴記者,自己是2017年10月份開始爲雲集品供貨,目前已經被拖欠了100萬元以上的貨款,她還戲謔地回應,“其實我100萬元也還不算多,300萬元以上的比比皆是。”

後來,朗姐給記者介紹了許多其它供應商的情況,有的供應商被拖欠貨款高達四千多萬元;有的供應商聯合羣,被拖欠的貨款估計已經達到8億元;有的供應商甚至因爲雲集品已經負債累累,走投無路。雲集品供應商分佈範圍之廣,被拖欠資金之多,令記者觸目驚心。

然而即使是麻煩纏身,雲集品仍在不停翻新 “花樣”,企圖苟延殘喘。

先是在2018年2月,雲集品就已經被供應商“圍攻”了一次,董事長潘躍建隨後緊急公開了一封“萬言書”,宣稱公司目前遇到了極大的危機,有5700萬元的公司資產被銀行凍結,希望會員能爲公司籌措3000萬元左右的資金,幫助平臺熬過去。

然後又在2018年4月23日,雲集品在官網上公佈一則“發佈原始股”的重要消息,稱將在未來8到10個月內借殼上市,鼓勵所有會員靠消費的方式購買原始股,聲稱一旦成功上市,原始股的價值將可能增值百倍。

雲集品企圖以這樣的“激勵”舉措,一方面繼續矇蔽消費者,維持他們對雲集品還可以盈利的幻覺;另一方面則是變相安撫供應商,表示公司正在想辦法解決問題。

面對拖欠供應商大量的貨款,雲集品還“機智”地想出了靠平臺“轉介”這個方法來躲避。

雲集品在自己的網站上,新增了“1314商城”入口,宣稱用戶升級後會全部轉到“1314商城”,要求供應商重新和“1314商城”籤新合同,才能拿回貨款。按照雲集品的規定,供應商加盟“1314商城”又需要給50萬元的加盟費,而一些害怕徹底拿不回拖欠貨款的供應商不得不妥協答應簽約。可當簽訂合同時,不少供應商又被雲集品告知,自己被拖欠的貨款將會被“打折”結算,只能拿到其中的一部分。

雲集品的“分身”——1314商城。

實際上,部分供應商即使簽訂瞭如此苛刻的協議,也遲遲未能按照協議領回一分錢的貨款。

記者通過多方查閱發現,雲集品早在2017年,就已經被多家媒體點名報道“涉傳”,連人民日報官方微博也提到了雲集品“消費返利”的運作模式涉嫌傳銷。多個地方公安機關也已將雲集品作爲重點排查對象,據報道,深圳市福田區人民法院在2018年8月已經查封了雲集品的一個辦公場所。

諷刺的是,雲集品在這次被“圍攻”之後,雲集品董事長潘躍健再一次出面,公佈了一段視頻講話。通過朗姐,記者看到了這段視頻。

視頻中,潘躍健不僅“動情”地將供貨商和會員稱爲“家人們”,還“聲淚俱下”地說到這次供應商鬧事是被別有用心的人挑撥;並解釋雲集品各方面都在好轉,不會跑路,公司會通過資本市場戰略合作,引進外部資金來解決供應商的貨款問題。最後,他還不忘補充,“但是,這麼大的貨款危機需要一點時間……”

被“圍攻”之後,雲集品董事長潘躍健再一次出面。

潘躍建早前就有經營老鼠會的嫌疑,那麼他所說的話,供應商們會有幾分相信?記者就不得而知了。

上一個打着“消費返利”噱頭的“雲聯惠”剛崩盤不久,而模式幾乎相同的“雲集品”結局會同樣如此嗎?經過此次“圍攻”風波,供應商被拖欠的貨款能否要回?本刊記者將會持續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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