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攝影師辛迪·舍曼(Cindy Sherman)的中國首次大型個展正在上海復星藝術中心舉行(展期至2019年1月13日),展覽以128組涵蓋藝術家不同歷史時期、不同系列的攝影代表作全景回顧了舍曼藝術創作生涯。

“澎湃新聞·藝術評論”特刊發覆旦大學新聞學院教授、策展人顧錚與辛迪·舍曼關於這一展覽的對話。舍曼認爲,雖然很多人覺得她沉迷於自己的形象,但“與其說是我在藝術創作中表現和探索自我,倒不如說我更努力將自己隱藏在作品表象的背後,來呈現與展示人的複雜與豐富。”

顧錚與辛迪·舍曼:隱藏在表象背後,呈現人的複雜豐富

辛迪·舍曼,無題584號,2017/2018

有意思的是,正在上海復星藝術中心展出的“辛迪·舍曼”大展和俞敏洪的言論構成了某種互文。她40多年來一直通過讓自己化身各種女性形象的攝影創作,就是要提示和打破西方一貫存在的對女性形象刻板化的塑造。但俞敏洪的發言,讓我們發現,舍曼們的努力還遠遠不夠。

顧錚:作爲後現代藝術的一個非常重要的藝術家,你的作品經常會被許多評論家用來解釋後現代主義理論,你會讀這些把解讀你的作品解釋爲女性主義的文章嗎?比如,我有看到MIT出版社的《十月》雜誌叢書所出版的《辛迪·舍曼》一書,全書共有10篇關於你的評論文章,5位是男評論家,5位是女評論家,對於你來說,你會看這些有關你工作的文章嗎?你通常會傾向於閱讀男評論家還是女評論家的文章?這些文章會對你的工作產生影響嗎?

舍曼:沒什麼影響,確切的說,我通常並不會閱讀一些批評家的文章,尤其是關於我自己的。因爲,有時候我自己都無法理解他們(笑)。這是以學術語言撰寫的東西,而我是藝術家。

顧錚:你的作品往往模糊甚至抹殺瞭如攝影和行爲藝術,主觀性和客觀性、表徵與真實等的樣式與觀念的邊界,你認爲這是後現代主義藝術重要的特點嗎?或者,你所做的是在嘗試定義後現代主義藝術嗎?我問題可能稍許學術(笑)。

舍曼:實際上,我並不會很深入地或者說有意地往學術方面去靠攏。因爲我認爲我所做的都是很本質的,自然而然的。我並不會刻意地(爲了藝術)在創作時將某些觀念作圖解性的呈現。

顧錚:作爲一個將攝影作爲主要創作手法的藝術家,你怎麼看待一些人把你當做攝影師而不是藝術家?

舍曼:這種看法對於我來說,倒並沒有什麼很大的影響。但我更喜歡別人稱我爲一個藉助攝影創作的藝術家。這種想法可能因爲在我創作的初期,藝術和攝影是分得很開的,好像根本上屬於兩個領域。藝術家不喜歡攝影師,攝影師也不覺得我的創作是攝影作品。所以,這大概是我爲什麼更傾向於別人稱我爲藝術家,那個使用了攝影手段的藝術家。

顧錚與辛迪·舍曼:隱藏在表象背後,呈現人的複雜豐富

辛迪·舍曼,無題591號,2016/2018

顧錚與辛迪·舍曼:隱藏在表象背後,呈現人的複雜豐富

辛迪·舍曼,無題512號,2010/2011

顧錚與辛迪·舍曼:隱藏在表象背後,呈現人的複雜豐富

辛迪·舍曼,無題424號,2004

顧錚:在你早期創作過程中有學習過一些攝影技巧嗎?比如自己衝膠捲,自己放大照片嗎?

舍曼:早期我曾嘗試過黑白(膠片)攝影。但是,我對這方面似乎並不擅長。我在選修大學攝影課程時甚至有過不得不去重修的事。我重修後的攝影老師跟我說,不要太在意具體的攝影技法,而是要集中精力於如何把自己的想法和內容表現出來這件事上面。這就使得我得以更自由地、放鬆地使用照相機,把它當作一種工具。而不是去一味地追求當時大多數攝影師都在尋求的那種完美的沖印。

顧錚:那個教導你專注於表達自己理念的攝影老師,是男老師還是女老師?是純藝術方面的老師,還是攝影教師?

舍曼:是一個女老師。她是我的攝影老師。

顧錚:你當時就讀於哪個大學?

舍曼:Buffalo State College(布法羅州立學院)。不是紐約州立大學的那個大的學校,是一所小學校。

顧錚:你的作品往往被廣泛認爲是自拍的鼻祖,我知道對於這一看法你並不接受。但是在一個“自拍的時代”, 作爲一個用攝影進行創作的藝術家,你覺得這種在社交媒體上以攝影方式展示自拍的方式是否有利於人類的交流與價值觀的分享?

舍曼:我們把攝影想得太理所當然。攝影已經滲透到我們生活的各個地方,無時無刻,無處不在,例如電視、電影、大街上和電腦上。照片已經變得十分地親民(user-friendly)。照片變成了大量生產的產品或者廣告,我認爲這是非常普遍的現象,而且所有人都能感受得到。這樣一來,攝影也就變成一種強有力的交流工具。每個人都可以用它們自己的手機拍攝。不像在我年輕的時候,只有一部分人擁有照相機。那時候有些人只是被相機來拍攝與家人度假時的美好時光。但是現在,我們無時無刻都在使用相機,在拍任何東西,比如拍個食物(笑)。在這個時代,攝影的意義已經完全不同於以前我們所理解的了。

顧錚與辛迪·舍曼:隱藏在表象背後,呈現人的複雜豐富

辛迪·舍曼,無題96號,1981

顧錚與辛迪·舍曼:隱藏在表象背後,呈現人的複雜豐富

辛迪·舍曼,無題90號,1981

顧錚與辛迪·舍曼:隱藏在表象背後,呈現人的複雜豐富

辛迪·舍曼,無題97號,1982

顧錚:這是你第一次來中國嗎?你有機會去看一些中國的當代藝術作品嗎?

舍曼:是的,這是當然的。明天我打算去參觀一些博物館,也會去西岸藝術節看看。昨天我去了上海油罐藝術中心(Tank), 那個場地實在太令人震驚了。那整個區域都很棒,我超興奮的。

顧錚:你是以紐約爲基地生活和工作的藝術家,你在紐約有發現過什麼有趣的中國當代藝術品或者展覽嗎?

舍曼:對的。不過中國的當代藝術不是特別多,我有時候也會有去看,但我覺得今後會有越來越多中國當代藝術家在紐約辦展。

顧錚:你有最喜歡的藝術家嗎?

舍曼:是,弗朗西科斯·戈雅(Francisco Goya), 還有杜尚(Marcel Duchamp)。

顧錚:那麼你有特別喜歡的攝影師或者攝影作品?

舍曼:我非常喜歡理查德·阿維頓(Richard Avedon),他的時尚攝影作品,特別是他在上世紀50、60年代拍攝的,它們實在是太美了。

顧錚與辛迪·舍曼:隱藏在表象背後,呈現人的複雜豐富

理查德·阿維頓(1923–2004),朵薇瑪與大象共舞,1955

顧錚與辛迪·舍曼:隱藏在表象背後,呈現人的複雜豐富

理查德·阿維頓,奧黛麗·赫本,1959

顧錚:那你怎麼看羅伯特·弗蘭克(Robert Frank)呢?

舍曼:我從來沒見過他。我十分尊敬他。他是一位非常偉大的報導型攝影師。但是我更喜歡時尚攝影師的原因是,他們讓我想到我自己是怎麼創作的。這種創作非常具有戲劇性,在工作室裏展開,也是非常有設計性的創作過程。那並不只是單純地拍街上的行人,儘管我很喜歡看羅伯特·弗蘭克的影像中所捕捉到的各式人等。

顧錚:去年年底,我看了你在俄亥俄州立大學的威克斯納藝術中心的大型個展。在那裏我第一次看到你的以照片拼貼方式做成的作品,這種攝影蒙太奇形式的創作,你只嘗試了一次?

舍曼:我的確嘗試過這種剪貼照片的方法,但這種形式的創作實在有些過於耗費時間和精力。

辛迪·舍曼,謀殺之謎,1976

顧錚:我對攝影蒙太奇這種形式非常感興趣。對於你來說,這種照片拼貼的形式主要是在早期創作中被運用嗎?在這次展覽中有展出嗎?

舍曼: 對的。嗯,在樓上,三樓展廳裏的謀殺之謎(Murder Mystery)就是。

顧錚:對,我說的就是這個系列。我想問的最後一個問題是,我知道你並不接受那種認爲你的作品是一種自畫像,在攝影就是自拍像的創作的看法,我也同意你對於自己創作的這個認識。我覺得你並不是把自己的作品當作是單純的個人肖像的呈現,我認爲你是將你自己作爲一個作品中的元素去表達你的思考——那就是“人類/女人究竟是什麼樣的?”但也許,我們可以這麼理解你的作品,至少,在西方藝術的歷史長河之中,你通過自己的創作豐富了自畫像的這個傳統,也重新定義了、開拓了自畫像的含義,延展了人的“自我認知”的可能性。你怎麼看這一說法?

舍曼:是的,我可以說我的工作確實符合這種分析與結論。我不太願意去說我的作品是我的“自畫像”,是因爲我覺得有一些人覺得我對於這些角色往往會存在某種幻想,是“哦,那個角色是我想成爲的人”的想法的體現。我覺得我其實更像是一個扮演很多角色的演員,但是人們不會覺得這個演員有這麼些幻想。一個演員扮演的許多角色在各個電影中可能有在(外貌上)看起來很相似,但是,人們並不會覺得這個演員和她所扮演過的角色有某種藕斷絲連感,也不會有人覺得那個演員是在自我膨脹或自戀。回來說我的工作,在我自己的作品中,雖然很多人會覺得我是沉迷於自己當中,但簡單地說,與其說是我在藝術創作中表現和探索自我,倒不如說我更努力將自己隱藏在作品表象的背後,來呈現與展示人的複雜與豐富。

顧錚與辛迪·舍曼:隱藏在表象背後,呈現人的複雜豐富

辛迪·舍曼,無題電影照片56號,1980

顧錚與辛迪·舍曼:隱藏在表象背後,呈現人的複雜豐富

辛迪·舍曼,無題電影照片52號,1979

顧錚與辛迪·舍曼:隱藏在表象背後,呈現人的複雜豐富

辛迪·舍曼,無題電影照片38號,1979

顧錚與辛迪·舍曼:隱藏在表象背後,呈現人的複雜豐富

辛迪·舍曼,無題電影照片36號,1979

(本文圖片除特別說明外,均由辛迪·舍曼和紐約Metro Pictures提供,圖片版權:辛迪·舍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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