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一本《嵩口模式》,嵩口這個小鎮鮮有人知。在福州開往嵩口80公里的汽車途中,我自然地這樣想。有太多的中國小鎮,想用文創旅遊,簡稱“文旅”的模式贏得注意力、資金、遊客和一個可持續的發展模式了。

這本記錄嵩口變化的書籍先後獲得第九屆全國書籍設計藝術展優秀獎、2018海峽兩岸書籍設計邀請賽十大最美圖書獎

這裏是福州下屬市縣的最西端,已經進入山區範圍。當汽車進入這個小鎮的時候,和中國諸多鄉鎮並無二致的景象會進入眼簾,常年在打折的服裝店,一些不甚整潔的餐飲店。但一旦你下車,拐入了“鬆口氣客棧”所在的石板路小街。你對這個小鎮名不符實的擔憂也終於可以鬆口氣了。

鬆口氣客棧外的小道

嵩口鎮離開主幹道的外圍,在大樟溪之間,還是完好地保留了一些老屋老街。而將這些老屋活化的關鍵閥門,則是由原來村公所改建而來的三層小民宿——鬆口氣客棧。

鬆口氣客棧外觀

不要小看這座客棧的誕生,它代表了幾種力量的最終合攏——在中國各地鄉建過程中,從政府,到設計師,到運營方等多方的這種合力並不多見,常常因爲各方各有想法和實際情況而無疾而終。但鬆口氣客棧誕生並至今存在了四年,可以說是一個小奇蹟,也成了“嵩口模式”的一個重要中轉站。

大樟溪從三面繞着這個擁有一批明清建築羣的古鎮流淌,在舊時,它將上游的物產在嵩口碼頭集散,運往閩江和福建沿海碼頭,乃至遠達東南亞和印度洋。這裏盛產李幹,居民喜食“蛋燕”,一種以地瓜粉和雞蛋作爲主要材料的食物。2008年,嵩口被評爲中國第四批歷史文化名鎮之一,但真正的開發在六年後的2014年纔來臨。

清晨的大樟溪碼頭

那一年,嵩口鎮政府與臺灣“打開聯合”團隊開始了古鎮改造,“打開聯合”團隊之前在臺南進行社區營造,以“藍嗮圖”、佳佳西市場旅店和安平樹屋這“臺南三寶”而聞名。這次和嵩口的合作,“打開聯合”的大陸總執行長鄧海甚至將妻兒從深圳搬到村裏,安頓下來,一邊居住,一邊改造,太太吳婧做了一家公益圖書館,女兒也在嵩口的學校上學。

公益圖書館

同一年,福建出生,長春上學的謝方玲被父親勸說,來到離自己家鄉連江縣140公里外的嵩口鎮“打開聯合”團隊實習。第二年8月,她本要按計劃赴日留學,但是嵩口鎮黨委書記鮑瑞坊把“鬆口氣”客棧的運營大計交給她,這使她留了下來,還叫來了幾個小夥伴,4個90後一起運營這個處於古鎮改造樞紐位置和角色的獨特空間,甚至還直接負責了嵩口古鎮旅遊發展有限公司的管理運營。

今天,踏入“鬆口氣”客棧,你並不會看到太多黨政宣傳的痕跡,一切還是按照民宿應有的樣子在佈置,圖書、吉他擺放一角、本地伴手禮堆滿了吧檯,充分按照傳統老屋風格,兼具適合交流分享和住宿的創新設計。

鬆口氣客棧內景

在這個政府出資200萬改造的項目裏,你看不到官方過於刻意地跳到前臺的宣傳訴求,我認爲這是“嵩口模式”最難得的靈魂所在。

四年過去,嵩口模式仍然在繼續經受着更新的挑戰。一些之前嘗試的空間也暫時在閉門重整。已經成爲母親的謝方玲變得格外忙碌,有的小夥伴離開了,而她要策劃的要執行的事越來越多。有更多人看好嵩口的發展,在附近開起了民宿和農場。

而幸好嵩口古鎮沒有被捲入麗江化的喧鬧,老房子修葺得自然,水源還是乾乾淨淨的,商業正在慢慢鬆口氣。

“老習俗還在,新文化也有。這裏沒有鄉愁,唯有生活。”姚晨來了這裏留下這幾句。

而三明治寫作工坊的學員,在入住“鬆口氣”客棧,學習寫作以及採訪嵩口人物之後,留下了幾篇嵩口的人物肖像素描,這是其中之一:

嵩口大姐大

文/舒芙蕾

採訪對象:謝方玲

鬆口氣客棧主理人

“咯吱......”

她輕輕推開了木門,等它順利關上後手才從門把上鬆開。這是一扇老舊的木門了,阻尼已經壞了,所有人在第一次推開它時都會被它突然產生的劇烈聲響嚇上一跳。

一件黃色編織毛衣,一頂畫家帽,彎而有力的眉毛,精緻的妝容,映入眼簾。她微笑地跟兩名店員打聲招呼後坐上長椅,手中不停地滑動手機屏幕和打字,眉頭微蹙,眼神跟隨屏幕快速而有力地掃視,精神和目光集中在手機上足足30分鐘。她正與客人溝通訂房事宜,對方要帶上幾個親友來這度個假,可房間卻不夠了。

她叫謝方玲,鬆口氣客棧的主人。

方玲在鬆口氣客棧

01

來時路

繞過蜿蜒曲折的盤山公路,清澈美麗的大樟溪就在眼前,聽着潺潺溪水聲,看着蘆葦叢在晨陽下風姿綽約,真是想不到這樣環繞的盤山公路後竟藏着一個靜謐的古鎮。

大樟溪畔

此刻,大樟溪就在她的右邊,時近時遠,她好奇又緊張地睜大雙眼盯着司機師傅的方向盤,生怕錯過了父親口中讚譽有加的嵩口古鎮。

“這就是嵩口嗎?”謝方玲第一次來嵩口時拋下的第一個問題是,這裏怎麼沒有任何寫着嵩口的標誌。

2014年,謝方玲結束在北京的實習工作,本打算回家休息一段時間後再回京工作。沒想到父親隨口提起的嵩口改造計劃勾起了她的興趣,於是她踏上了這段臨時起意的嵩口之旅。在鮑鎮長的引薦下,她認識了臺灣打開聯合團隊。

“那是一個非常不一樣的團隊。”方玲微微仰頭,眼神裏綻放出光芒,回憶起他們一起做嵩口改造時的日子,“在城市工作時,我總看到許多人,都是因爲這個事情可以賺多少錢再決定要不要做,但是他們不是,他們是覺得只要一件事情有意思就去做。”

在嵩口錯落不一的古厝裏,仍然保留一些傳統木質窗雕。爲了一個改造項目,當時項目組總共4個人走遍鎮裏,將所有古厝的所有窗雕拍了一遍,選取好的圖案,設計打樣,反覆對比後試裝,“他們給我一種非常‘酷’的感覺。”這羣年輕人大多與她年齡相仿,卻有一股難得的執拗。

嵩口的古街人口稀薄,碼頭無人問津,但收廢品時總能收到1990年代富裕人家纔有的舊彩電,她能想象這裏曾經作爲四市五縣的中心是多麼地繁榮。可現在它卻只剩下老和小,人口少得可憐。於是,她決定放棄北京的工作,延期日本留學,留在這個千年古鎮工作,跟隨打開聯合團隊一起改造這個古鎮。

“大城市已經發展得非常好了,做什麼事都是有例可循,可返鄉創業卻還是在摸索中,結果完全是開放的!”對於方玲來說,改造嵩口有時也像是一種探索未知的過程。她覺得這是一種享受,說服閨蜜顏琳結束在緬甸的工作到鎮上,還把大學同學唐維瑩從哈爾濱老家叫來。當時還是男朋友的石浩男從北大建築與景觀設計學院畢業後就職於中國鄉建院,來了一趟嵩口後,也乾脆帶着幾箱書和衣服跟她一起紮根了下來。現在,他倆的孩子已經1歲半了。

02

開民宿

嵩口,這個依傍着大樟溪的古鎮,曾也繁榮一時。來自仙遊、閩清、莆田、尤溪等地的物產在這裏彙集與中轉,每到趕圩時,嵩口古街上總能擠滿了人。後來,公路建設,水運沒落,最好的資源毋庸置疑都在城市,它和所有中國鄉鎮一樣面臨着人口大量流出、經濟等待復甦的局面。

方玲挺直腰板坐在木桌旁,這張木桌原是打獵隊留下來的舊物,她正與一個農場主談論農場品牌宣傳的方式,她關掉手機聲音,按掉了幾個電話,這已經是今天裏第5個人來找她。4年間,她參與的嵩口改造項目數不勝數,成功落地的有20多項,這在當地返鄉青年和政府眼裏都是一個不錯的數據。

當方玲還是大學生的時候,總是打着“好玩”的旗號,跟朋友幹着各式各樣的事情,其中就有辦過一個鄉村假期培訓班,收了100多個差生。這樣風風火火,想做就能做成的她,奠定她在別人心裏“點子王”的形象。

2014年她和打開聯合團隊一起改造這棟前身爲中山村村部的房子時,她牽頭完成裏頭的軟裝和佈置,那時她把自己理想的日式房屋設計和嵩口當地特色的東西做了一個結合,但她從沒想過2015年10月,她會接手這家客棧的運營工作,成爲它的大當家。

三層樓高的鬆口氣客棧保留了曾經中山村村部的夯土結構,外頭是小石子鋪成的花圃,一進門是一個立體的屋中屋設計,拐角擺放一張大木桌,一旁的吉他告訴這裏的來客,這裏特別適合喝酒和夜談。走上老舊的木質樓梯,會聞到客棧裏有一股淡淡的木質香氣,這是鋼筋混凝土現代房屋所不能帶來的體驗,耳邊不時響起舒適柔和的外文歌曲。三樓的廊道里可以清晰看到當時打開聯合團隊一起規劃建造的“鶴形路”。

方玲摸了摸夯土牆上一個“PHOTO”的“O”掉下過的痕跡,囑咐夥伴們記得聯繫維修工人,而最近205房間的地漏也壞了,她打開微信聯繫協商退房事宜。“經營這座三四十年的老房子就好像每天在一個老人身上動手術。”方玲鬆了鬆肩膀,揉了揉有點疲憊的雙眼。

它的傳統夯土木質結構的客棧,承載不起大隊旅遊團的攻佔,至今仍採用小規模的預定方式運營。“因爲這完全不是一個現代化酒店,哪怕在房屋跳一下,你都會感覺地板在震動。”

2016年6月,姚晨的一條微博,讓鬆口氣客棧成功走進許多人的視野。頃刻間,許多雜誌媒體都找到謝方玲,許多相機對着這個第一批返鄉青年代表,瞬間,她的照片出現在許多媒體雜誌裏。

許多顧客通過朋友圈,知道鬆口氣客棧後才知道嵩口。遊客到訪,帶來經濟,嵩口古街在逐漸復甦,從原來僅有1家客棧,現在已發展成8家,鎮上大小餐館40餘家,許多返鄉創業的青年看到了希望,紛紛與方玲討教營銷模式。

“咣”,木門乾脆地打開了,一個男人後面跟着一羣人。“這是我們這的大姐大!”嵩口鎮的鎮長帶着幾個訪客拜訪鬆口氣客棧,方玲對“大姐大”的稱呼,不好意思地搖搖頭。

可能是鎂光燈太窄,只照到一個人,其他人開始覺得忿忿不平,陸續有人鬧情緒,幾名員工甚至提出了離職,而當初跟她一起來嵩口的大學同學和閨蜜現在也都離開了。“他們都說光芒都被我一個佔了!”方玲眉頭微微皺起,面對曾經好姐妹的離開有些沮喪。

走在這座老房子裏,空氣裏透着一股雨後潮溼木頭的味道。踩在每一層木板臺階上,聽着它發出的“咯吱咯吱”聲,方玲感嘆,爬樓梯的過程中,要讓每個人的步調一致,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不可能要求每一個人都和我想的一樣。”

她坐在木椅上一隻腳伸直,另一隻腳自然的翹在木椅一端,如果再有根菸,就有點西部女牛仔的感覺了,這個客棧的主人不再只是剛畢業時臉上呈現的小家碧玉,已有些一家之主的影子。

03

持久戰

方玲累了。在外人看來,現在營銷成功的鬆口氣客棧完全可複製,卻不知她心中對客棧的經營仍然抱有疑惑,“這不過是短暫的成功,沒有什麼是‘穩定’。”

看着員工的懈怠,客棧裏的衛生死角,桌面上的薄灰,沒她囑咐就沒人管理的花圃,這些瑣碎事情讓她有些煩心,按以前她可能會態度不好,橫話直出,現在她微笑的跟着大家交代工作,“今天的客人1點準時離開,讓阿姨提前收拾下。”經過幾年,她褪去急躁,變得更加理性和包容。

“其實客棧運營這一塊一直都會比較難倒我,我覺得自己並不是一個特別擅長運營的人。”時常跟人聊起鬆口氣客棧運營模式的她,有些迷茫,“所有運營的答案都是沒有答案,這是一個動態的市場。”即便是爲了成長支付了一年半的工資,剛碧山、日本、臺灣等地遊學回來,對客棧運營也有一籌莫展的時候。很多適用於其他古鎮的案例,完全不適用於嵩口。

她在此紮根4年了,嵩口模式的打開,打開聯合團隊的更替,都讓她更像是這裏的一位“老人”,她看向鬆口氣客棧大小不一的竹框,這些在別人看來都是擺件的東西,在她看來可以教會當地人如果使用嵩口特色做出商業產品。

當手機裏不斷彈出的微信消息時,她緊蹙眉頭,感到煩心,鄉村建設有時也是一個千頭萬緒卻難以琢磨的工作。偶爾,她翻到別人閒情逸致的當個全職太太,在家裏花園摘花種草時,她感到萬分羨慕,對於4年來只在一個地方做一件事,她也會感到厭倦。

“當然也想過放棄......”

方玲長嘆一口氣,回想起,去年“小石頭”出生時的場景,面對僅有3個月大的兒子,卻要忍受兩地分離,方玲想放棄,但看着丈夫的石浩男對鄉建事業的熱情,她遲疑了。

這個夏天,幾個夏令營陸陸續續來到嵩口住在客棧裏,當她看着城市的孩子在大樟溪裏玩得不亦樂乎時,當這些城市裏的媽媽覺得她離開大城市來到這個小鎮開客棧太對了。她才發現,原來她被別人羨慕着,原來她忘了剛來嵩口時那種微微興奮的感覺。於是,她決定繼續留下來,讓小石頭在鄉村長大。

“山水之間是童年幸福的模樣”,她在朋友圈裏寫道。

現在方玲大多住在連江,每天上班從連江開車前往嵩口,單程140多公里,有時當晚回來,有時2-3天才回一次家。兩地往返雖是辛苦卻也幸福。

方玲起身,跟着後廚幾個夥伴一起忙着爲早起的客人準備早餐,晨光透過鶴形路,透過鬆口氣客棧的窗戶,打在她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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