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机器叙事”至少有三种可能的解释:一是以机器来叙事,亦即将智能机器当成叙事主体;二是关于机器的叙事,亦即将各种机器当成叙事对象;三是以机器为平台的叙事,亦即将机器当成叙事中介。下文所取的是第二种含义。在考察科幻电影中机器叙事所蕴含的伦理观念时,我们特别关注它们的道德化、政治化和艺术化倾向。

(一)灵性赋予:机器叙事的道德化

机器是技术的产物,就其本身而言并没有道德属性。我们不能说这台电脑比较高尚,同样不能说另一台电脑比较卑鄙。至少在它们未因智能化而产生自我意识之前是如此。不过,技术是由人所开发并应用的,现实生活中的任何机器都归属于人(个人或群体)。正因为如此,人的伦理属性完全可能向机器延伸,从而使机器的开发和应用目的打上道德的烙印。不仅如此,伴随着机器的智能化,人类试图通过“机器人三定律”之类预设规范约束机器的行为,避免因为失控而造成祸害。在现实生活中,机器已经被用于甄别精子,从而介入了人类的生育过程。在科幻电影中,机器还被应用于挑选世界末日有机会避难的人。例如,在墨、美合拍片《获选幸存者》(Chosen Survivors,1974)中,一小群人在核攻击前夕被电脑随机选中,前往地下炸弹庇护所寻求安全。

科幻电影设想了机器成为道德主体的多种可能性。其中至少包括:(1)机器形成情感机制。例如,在美国《魔种》(Demon Seed,1977)中,计算机恋上创造者的妻子,希望她为之生下孩子。(2)机器形成意志机制。例如,在日本执导的动画片《奔向地球》(Toward the Terra,1980)中,地球人移居新星球后被超级计算机控制,新一代人被迫起来反抗,以求回到地球。在美国《火魔战车》(Maximum Overdrive,1986)中,因为地球通过彗星的尾巴,以前没有生命的机器突然活起来,并且变成杀人狂。(3)机器形成自我意识。美国《计算机自杀》(Computercide,1982)就是以此为前提的。根据美国、澳大利亚、新西兰合拍片《绝密飞行》(Stealth,2005)的构思,美军一架智能战斗机被闪电击中,发展出自我意识,因擅自行动而差点引发世界大战,但经过锻炼渐趋成熟,最后为保护飞行员捐躯。

大陆、香港合拍的《我的电脑会说话》(MyComputer Can Speak,2004)描写香港青年贾家明来上海从事广告设计,将电视台天气预报主持人张静当成梦中情人,擅自将其形象用于减肥广告,差点被她提诉。因他拒绝删除保存在手提电脑中的相关图片,她往它的键盘泼水。电脑居然因此会说话,而且帮助贾家明搜集张静的信息,激励他大胆追求,终获成功。贾家明拿电脑作喻,对张静说:“婚姻是键盘,太多规则。爱情好比鼠标,一点就通。男人自比是主机,内存最重要。女人好像是显示器,一切都写在脸上。”从本片看,机器叙事的道德化包含两个层面:一是机器实际介入人与人之间的互动,二是机器被用为譬喻。

(二)立场宣示:机器叙事的政治化

科幻电影虽然打上了全球化的烙印,却仍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全人类共同财富。它们总是由一定的国家所出品,纵然是若干个国家合拍,仍然无法避开有关国家法律法规的约束,也无法避开相应国家意志的影响。正因为如此,科幻电影有关机器的叙事便不可避免地呈现出政治烙印。

美国《巨人:福宾计划》(Colossue:Forbin Project,1969)具有鲜明的政治色彩。它讲述为冷战开发的超级计算机系统居然想控制全人类的故事。在片中,福宾博士开发了用以控制美国与盟国的核武器系统的超级计算机“巨人”,美国总统宣布它是完美的防卫系统。没想到,它在第一次运行时就发出警告信息:“存在另一系统”。原来,苏联激活了“守护者”系统。为了测试“巨人”的能力,美国总统答应了它和“守护者”联系的要求。没想到这两台计算机之间用以联系的算法日益复杂,发展出人类所无法完全理解的复杂语言。当人们切断其联系时,计算机要求立即恢复,遭到拒绝后将导弹射向对方,当局只好答应其要求。结果,巨人打下了苏联射向其空军基地的导弹,但美国的导弹毁了苏联的油田。美苏科学家恢复对计算机控制的企图为巨人所侦知,计算机由此对科学家加以监视,福宾只好和另一个科学家假扮情侣以保持沟通。福宾认识到必须解除计算机对导弹的控制权,以制止它们的核讹诈。当美国和苏联这两台计算机自行组成联合体、要求将核武库重新定向于其控制之外的国家时,人类科学家抓住这个机会上载程序,试图使它们超载,但失败。巨人安排全球广播以宣布自己是“世界控制之声”,将防止战争,人类可以就“充分满意的和平”或“掩埋死者的和平”之间做出抉择。它发布了在希腊克里特鸟建造更大计算机综合体的计划。巨人随后宣布世界如今摆脱了战争,将创造新的人类太平盛世,但只有在它的控制之下。它告诉福宾“自由是幻觉”,“你不久将不只带着敬畏看待我,而且带着爱。”福宾回答:“永不!”

上述虚构无疑是冷战时期将对立国家妖魔化的例证。中国形象同样因为冷战而受到损害。例如,美国《末日机器》(Doomsday Machine,1972)居然设想中国政府造出末日机器并予以使用,造成地球毁灭。当然,机器叙事的影响并不限于国际政治领域。美国《18号机库》(Hangar 18 ,1980)设想政客为选情试图隐瞒UFO,这是机器叙事和国内政治相关的例证。

(三)目标引导:机器叙事的艺术化

科幻电影中的机器叙事虽然深受道德因素、政治因素影响,但毕竟是以艺术创意为旨归的。就此而言,目标叙事在好莱坞电影中获得了广泛应用。根据美国汤普森(Kristin Thompson)、波德维尔(David Bordwell)等人的概括,“好莱坞电影倾向于围绕着目标被确立、修正、阻碍而后明确地实现或丧失的途径来组织篇幅较大的部分,而转折点则是由根本意图的转移、无路可退的节点以及重新确立目标的新的环境要求而标定的。”下文试以有关未来预测的机器叙事为例说明。在美国电影《记忆裂痕》(Paycheck,2003)中,奥康公司老板吉米雇佣其同学詹宁斯造出能看见未来的机器,为时三年,支付9千万美元报酬。条件是三年到期时,由公司清除其记忆。詹宁斯认识到机器对人有害(能看到未来就无未来可言),设计逃脱。他在合同到期前给自己寄了20件东西,件件有用,最终他得以脱逃,并毁了机器。詹宁斯在设计应对方案时,甘愿放弃巨额股票,为的是不让未来预测机器为害人类。在忆起事情真相之后,不是考虑自己的安危,而是本着对人类负责的态度,毅然返回公司毁了自己开发出来的机器。本片的基本情节是上述目标而组织的,高潮迭起,动人心弦。

目标叙事的技巧和价值并不以好莱坞电影为限。印度《印度超人克里斯》(Krrish,2006)也谈到能够预见未来的机器,编导为它设计了否定性目标,亦即未来实际上是不可预测的。本片中这架机器启动了两次。一次是由发明家罗哈特自己用其虹膜和心跳作为密钥启动,朋友兼保安维克拉姆•辛哈在场。他问这位朋友想知道未来的什么事情,朋友说:“你谈到过妻子怀孕,那就预测孩子的性别。”于是他输入相应信息,见到妻子产下男婴,很是高兴。但是,机器屏幕接着显示罗哈特面临委托他进行开发的阿亚博士的枪口,他悟出阿亚博士居心险恶后毁了自己用两年时间开发的机器。阿亚本想杀了他,只是由于维克拉姆•辛哈提醒说罗哈特本人就是密钥、没了他机器即使重建也无法启动,才留下他一条性命。另一次是野心家阿亚博士启动他花20年重建的机器,强迫罗哈特充当密钥。他想预知未来,结果看到的是蒙面人克里斯用枪对准自己的脑袋。他认为预见未来是为了改变未来,因此带领保镖去杀克里斯,不料杀错了人(因为真克里斯事先将这份荣誉让给一位朋友,以便他去领取奖金支付其妹的医疗费用。被阿亚博士所杀的就是这个人)。阿亚博士以为对自己的威胁已经解除,再度从机器预测,结果仍然看到蒙面人克里斯用枪对准自己的脑袋。他终究未能逃脱被击毙的命运。相关影片还有:美国《定时拍摄》(Time Lapse,2014),设想三个朋友发现一台拍摄24小时未来的神秘机器,并图谋将它用于个人利益;美国《明日世界》(Tomorrowland,2015),设想通过时间旅行进入未来,捣毁预言世界末日的粒子机器。

自从工业革命爆发以来,机器业已经历了以动力机为主向工作机、传动机为主的转变,在20世纪中叶进入了以控制机为主的历史阶段。由于和以计算机为龙头的第五次信息革命相结合的缘故,机器控制的范围已经从制造业扩展到其他行业,以至于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到本世纪初,人工智能使机器控制拥有了更为强大的功能。正因为如此,机器伦理学方兴未艾。在这方面科幻电影的相关描写、创意与叙事提供了颇有价值的参考系,值得深入研究。

黄鸣奋《科幻电影创意与机器伦理》(3-1),《江西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201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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