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溪細水

左起:老程夫婦、老桑夫婦、本人合影留念

告別了合川戰友,擦掉了眷戀的淚水,收拾好難捨的心情,我們向着重慶進發。在那裏,將迎來一場意外地相逢,一個大大的驚喜。

原來我們連的最後一任連長:老桑,爲了照料孫子,已從居住地湖北襄陽,趕到了落戶重慶的兒子家。得知這一消息,我們立即電話聯繫老桑,把老桑興奮得連連發問:"你們是在重慶嗎?什麼時候到我家?要不要我去接你們?你們來了幾人……?"那期待的心情溢於言表,讓人心裏暖暖的,戰友摯情的火焰再一次從心底燃燒升騰。

老桑來自魯西北平原,早我們入伍三年。正值上學的年齡,卻因文革而廢學。雖然文化底子不厚,但他聰穎好學,深鑽細研,凡事愛思考,見難不退縮,且性格內向,不善言談,在家時,就是一個小有名氣的創新青年。入伍後,被分配到了汽車修理排,當上了維修工。面對着這一嶄新的專業,老桑專心致志,興趣滿滿,勤奮好學,苦幹巧練。不久,便成爲連隊維修專業的骨幹。大凡汽車故障,一經他手,皆可手到病除,正常如初。因此他被破格提拔爲修理班長,此時的老桑已不滿足於小打小鬧,修修補補,而是帶領全班搞起了汽車大修和三級保養,並被連隊樹爲先進典型。

當年的太脫拉T138自卸車

當年,因爲部隊新從"捷克斯洛伐克"進口了五十餘輛太脫拉載重自卸車,才組建了我們連隊。組建之時,團部還賦予了我連運輸急需物資的重任,並作爲專打攻堅戰的預備隊來使用。因此,我們連的任務十分艱鉅,工作格外繁忙,司機白晝不停地往返於西安和安康之間,每週要跑二至三趟。那條盤山而旋的土路,既窄又陡,彎急車多,時不時的會發生山體滑坡,造成堵塞,很多險要路段僅容單車通過,頭上是懸崖峭壁,腳下是百丈深淵,公路猶如懸掛在半空的一條白練。

一次出車途中,我連三排的老蔣行駛至秦嶺半山腰的一處懸崖下,正值隆冬季節,山風呼嘯,大雪封山,道路結冰,光滑如鏡。誰知屋漏偏逢連陰天,小心緩行的老蔣卻遇到了道路堵車,只得將汽車停在了單車通過的險路上。待老蔣四處尋找掩車物體時,卻發現已帶着防滑鏈條的汽車,正慢慢地向深淵側滑。驚得老蔣三魂出竅,冷汗直冒,情急之中,慌忙摘下軍帽,脫下大衣,塞於車輪之下,但卻無濟於事,眼看着那輛幾十噸重的汽車,在冰面上越滑越快,老蔣跪臥冰上,心驚膽顫,眼望愛車,暗求蒼天。只聽得一聲巨響,伴隨着一股白煙,汽車竟決絕地墜入了深澗……

山路彎彎,既窄又險

待到這輛汽車被拖至連隊時,已是面目全非,傷痕累累,大家無不扼腕痛惜,經當時的技術人員和領導檢驗決定,將該車定爲報廢。老桑一連幾天,都圍着這輛報廢車打轉,車上車下反覆查看,並時不時地翻開隨身攜帶的小本,邊看邊記,若有所思。不久,老桑便向領導鄭重申請:他要拼盡全力修復這輛汽車,此話一出,驚煞衆人。領導隨既下令,有關人員,全力配合,攻克難關。

此後,老桑先是用篷布爲這輛報廢車,搭起一座臨時工棚,接着便帶領全班進行拆解檢驗,爾後分門別類去材料庫領取新件,最後才細心修復那些短缺的殘損部件,有些零件無法修復,老桑硬是動用車、鉗、焊、鉚等工序,一銼一銼地手工完成。在長達一年多的時間裏,老桑雨天一身泥,晴天一身汗,夏天頂酷暑,冬天冒嚴寒,白日加班幹,夜間挑燈戰。有時會端着飯碗蹲在車前,有時會深夜與車相伴,那輛汽車已與老桑融爲一體,哪種癡迷程度足以令天地汗顏。但得工夫深,鐵杵磨成針,曾經付出的心血,終於得到回報,當那輛被判爲死刑的報廢車湼槃重生後,全連官兵無不爲之振奮,老桑也被大家推崇爲創造奇蹟的英雄,並被樹爲全團學習的模範標兵。

左起:老程、老桑與我山城喜相聚

後來老桑被提拔爲修理排長,當時的我,正在汽車一排擔任排長。因此,我們倆便有了近距離的接觸、兄弟般的共事。幾年下來,老桑那善良厚道、平易近人的親和力,那勤學苦練、堅韌不拔的好作風,那踏實能幹、公而忘私的精氣神,都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併成爲我學習的榜樣,對我的成長進步起到了很大的示範作用。再到後來,我去軍校學習,老桑則被任命爲副連長;待我畢業返回時,老桑已擔任我們連的連長。時間不長,由於部隊縮編,我們連隊整建制的調入到七師三十四團,而我則轉業回到了家鄉。分離一段時間後,恰逢家鄉修建兗石鐵路,老桑又率領着連隊,進駐到了我所在的城市,於是我們又開始了頻繁的交往,直至連隊撤銷,老桑自然就成了我們連最後的一任連長,最終隻身一人調到了師部醫院任職,並伴隨着兵改工而流落在了襄陽市,從此我們天各一方,無緣相見。

下次再來,一吐爲快

現在的老桑,居住在襄陽市的某小區,兒子在重慶安家,女兒到武漢落戶,身邊的戰友也只剩下三人,其中的一位還長期在老家居住。寂寞孤獨的老桑,只得一年四季在三地碾轉,照料着孫子和外孫。其晚年生活幾乎與外部隔絕,情感世界也日趨沙漠,加之老桑天生不喜娛樂,即不會打撲克,也不會搓麻將,更不愛閒聊天,因此他融不進當地的羣體之中,也不適應慢節奏的休閒生活,更缺少與戰友同學相聚的緣機。每當他情緒抑鬱時,便不由得摸起電話,卻一時又難以確定打給誰,偶爾會下意識地撥通老家發小的電話,也因長年不見,記憶模糊,寒噓之餘,竟無從談起。隨着年齡遞增,老桑越發地懷念家鄉,眷戀部隊;更加地思盼戰友,珍視友情。

當得知我們要來的消息後,老桑激動得坐立不安,度日如年;老伴則忙着整理衛生,備物接待;兒子工作外地,也心掛兩腸,電話不斷;兒媳更是忙着約賓館,訂飯店;就連四歲的小孫子,都不停地跑到電梯口處把風觀望。急不可待的老桑,竟步行三四華里前來迎接我們,看到老桑滿臉的淚水,我禁不住伸手去擦,老桑憨厚地掩飾說:感冒了,我今天咋一見風就流淚呢?進屋落座後,我們便急切地互問情況,暢敘友情,嫂子一遍一遍地爲我們拿水果,端茶水,從始至終都沒有落座。相見的時間總是很短暫,要說得話兒卻永遠沒有完。眼看着太陽落山,天色漸暗,我和老程考慮到老桑和孫子均患感冒,家中的大孫女正忙着做作業,如若留宿就餐,勢必會導致一家不安,且第二天還要再給老桑徒增麻煩。於是我們便起身告辭,誰知一向溫和的老桑竟突然變臉,生氣地坐在沙發上,拒不起座送客;情急之下的嫂子則堵住了門口;聰惠的兒媳也急忙出門守住了電梯按鈕;小孫子更是稚氣地大嚷:"我感冒了,沒關係的,爺爺們不能走!"一家人表現出來的熱情與真誠,把我們一行感動得熱淚盈眶,情不自禁。我們邊合力拽起老桑,邊真誠道歉,敬請老兵諒解。並莊重允諾:待我們下次再來,聊個通宵,喝個痛快,以解相思之苦。老桑不停地喃喃自語:"這可怎麼好?連飯都沒喫,就急着走,這說不過去呀?"

"他叔,再來呀……"

當我們的汽車起步時,老桑的臉上又一次掛滿了淚水,似有千言萬語,卻又哽咽難言。我和老程探出身體,灑淚告別:"老桑,保重,回山東老家時,別忘了來看我們哪!"嫂子邊牽着孫子,邊追着汽車喊道:"他叔,再來呀,下回一定要喫了飯再走,記住呀!"

記住了,這如山似海的戰友情!記住了,這生死與共的兄弟誼!記住了,這永遠不滅的軍魂!

(圖片除二、三幅外皆系原創,謝絕下載使用)

(本文系"小溪細水"原創,誠請轉載者註明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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