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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議你學會心疼人

  你更喜歡父親還是母親呢?這個小時候我們聽過很多次的問題,長大後沒有人問過。其實我們心裏都有答案,只是沒辦法說出來。

  青年作家鄧安慶在他的全新短篇集裏描繪了一篇他的家庭,一回家發現了家裏新蓋了房子,在這所房子裏,父母分開住了。母親終於找到了久違的自由,鄧安慶回想了這些年關於母親的點點滴滴,除了是這個家的女主人,她自己到底是誰?

  by 十七

  

  天邊一星子

  文 | 鄧安慶

  1

  回家的第一個晚上,我就發現父親和母親分牀睡了。

  父親在前廂房,母親在後廂房。看電視也不在一起,父親在前廂房躺在牀上看,看着看着,張着大嘴睡着了;母親要照顧兩個侄子,在三樓我哥哥家的客廳看,直到晚上九點後我嫂子下班回來,她才下樓回後廂房休息。喫飯的時候,母親在廚房刷鍋掃地,父親跟我們一起坐在桌子上喫飯,等母親忙完來喫,父親已經喫完了。他們,很少有時間單獨在一起。

  還住在老屋時,我們一共三間廂房,進大門左手邊前廂房是父母的臥室,後廂房是我的,右手邊前廂房是哥哥一家的,後廂房與竈屋打通,放農具和雜物。無論是看電視,還是喫飯,我們都在一起。空間只有那麼大,大家生活在一起習慣了,也不覺得侷促。

  一旦到了新屋,三層半,一樓住我父母,二樓留給我未來結婚用,三樓住我哥哥全家。這是我父親的構想,他覺得未來全家一定會住在一起,便如此安排。如今,父母住在一樓,二樓我只有過年回來住上幾天,平時都是空着的,三樓我哥哥常年在外,嫂子在家這邊上班,母親管着他們兩個孩子。

  從老屋搬到新屋,不只是住所的變化,還有我們關係的變化

  空間一下子多出很多,大家都有了自己的房間。我總覺得父親和母親關係的變化,是母親主動選擇如此的。她終於有了自己的一間房子,房門關上,父親的鼾聲、侄子們的打鬧聲、哥嫂的爭執,都可以隔絕在外,她可以睡一個踏踏實實的覺。這是她在長達四十年的婚姻生活之後,才得以實現的夢。

  

  父親的房間,有沙發,有衣櫃,有電視,有各種各樣的零食;母親的房間,可謂寒素,一張牀,是我們家最老的,可能有五十年曆史了,除此之外就是各種箱子和紙盒子,裝着家裏的年貨、衣服和各種暫時用不上的物件。她完全可以把房間收拾得跟前廂房一樣,但她看樣子已經知足了,畢竟這是她自己的房間。

  2

  回家前我給自己制訂一個要完成的清單,其中有一項是:陪父母看電視。

  現在看來,也難以實現。我有時候在三樓陪母親坐坐,有時候又下到一樓陪父親聊聊天。過去在老屋,大家坐在一起喫着瓜子扯着閒話的場景再難出現。兩邊陪看電視的時間都差不多,不會在哪邊多待片刻。父母可能不會在意這些,但我作爲孩子還是會注意的。

  大家在小時候好像都會碰到這樣的問題:“你是更喜歡媽媽呢,還是爸爸?”我們這些老於世故的小孩都會沉着應對:“都喜歡。”絕不在言語中偏向哪一個,但實際上我們都會有更在乎的那一個,雖然在口頭上不會說出來。

  一年的大部分時間我在北京,每回打電話回家,總是父親接的電話。

  父親第一句永遠是:“你喫飯吧?”我說喫了,又問:“北京冷嗎?”我說不冷,相互之間沉默了一會兒,父親又問:“你喫飯吧?”我們之間好像沒有可說的,雖然父親很想再說一點什麼,但他自己也想不出話題來。

  等我覺得說了足夠的時間,讓他覺得我不是在敷衍他,這才小心翼翼地問:“我媽在嗎?”他說:“你媽在三樓。我去叫她。”我還沒回答,他就把電話擱到一旁,彷彿也鬆了一口氣似的,我能聽到他向門外走的聲音,也能聽到他站在樓梯口喊我母親名字的聲音,不一會兒,我母親下來,跟父親說:“有麼子好說嘞,你說就是了。”父親說:“你說噻!說噻!慶兒要跟你說話。”緊接着母親拿起了話筒,“喂,慶兒啊!”一聽到那熟悉的聲音,我的心立馬熱乎起來。

  我喜歡跟母親說話,雖然長這麼大了,一跟母親說話,就感覺自己還是個小孩。她也會問我喫飯了嗎,可那是真問:喫了什麼?怎麼沒有買肉喫?牙齒好點了嗎?天氣冷不冷?衣裳夠不夠?過年帶過去的秋褲還能不能穿?……各種細微的問題,貼合着你的生活,喫喝穿住,都一一地問到了,這就是母親。母親在,家就在。

  小時候,父母去長江對岸的江西種地,如果只有父親回來了,我會很失望,雖然父親很想我,抱着我親,胡茬子扎得我只想躲;如果是母親回來了,我則歡天喜地,感覺這個大屋子一下子親切起來。母親在地裏鋤草,我坐在田間地頭看她,有時候也下去幫忙;母親洗衣服,我蹲在一旁遞衣服。我時時刻刻都想賴在她身邊,害怕她又一次離開。

  最喜歡的還是跟母親一起在竈屋裏。她煮飯炒菜,我燒火。麥草引火,棉花稈折斷塞到竈膛裏,旺盛的火苗舔着鍋底,水蒸氣從蓋子沿兒潽出來。我們一邊手上忙着一邊說話,我總喜歡說我這裏不舒服那裏不舒服,母親就說:“那去醫院檢查。”去醫院也檢查了,都沒毛病。我想,那時我總是想用這種方式來讓母親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吧。

  3

  過年的那幾天,我每次都起得很早,但無論多早,母親都先於我起牀。她在廚房裏做飯,我還是像往年那樣陪着她。到了八點多,哥哥一家還沒起牀,催了幾次,也沒人下來,父親也不知道去哪裏晃盪了。菜放在桌子上,熱氣一點點散掉。我很生氣,說:“不等他們了,我們先喫。”母親說:“你先喫。他們下來後,我再熱一遍。”我說:“爲麼子要等他們呢?他們自己不會弄嗎?天天就靠你一個人忙來忙去。”母親說:“習慣了。”

  我餓得不行,先盛了飯,就着一個菜喫了起來。母親又端來另外一盤菜,“這個菜留點兒,他們也要喫的。”頓了一下,母親又說,“管麼子要考慮別人,曉得啵?莫像你爸那樣,要曉得心疼人。”“心疼人”這三個字,一下子擊中了我。我回頭看母親,她又轉身去廚房忙活。我想這三個字,是母親最缺失的部分吧。

  我們總說母親是一個不見老的人,這麼多年一直都是這個模樣,沒有變得更老,也沒生什麼大病,天天忙碌,一刻不得閒。可是,她作爲一個個體的人,我們都真的心疼過她嗎?

  只要我跟父親在一起,沒有人說我們不像的。我就是年輕版的父親,母親說我連性情其實都跟父親很像。她老說:“莫像你爸那樣說話不過腦子。”

  父親不會掩飾自己的情緒,他天真幼稚,還有點懦弱,同時又衝動敏感,我常覺得如果當年他有條件讀書,很有可能會去寫作。反觀我自己,的確處處能看見來自父親方面的遺傳。這種性情的,都是小孩子一般,本性良善,卻很自我,又很難體察到別人的情緒。而母親是一個深沉內斂、疑慮多思的人,一件事會在心裏反覆揣摩,各個方面都要顧及,生怕得罪人。這兩種性格的人生活在一起,當然有互補的一面,可是也很難完全融洽地交流。

  當年我們還小,他們兩個人都在爲了我們而四處奔波勞累。現在我們都長大了,該有事業的有事業,該成家的成家,時間和空間一下子空了出來,父親和母親之間的裂痕也逐漸呈現了出來。

  

  我相信早在搬進新屋之前,母親就想過要有自己的房間。到了新屋後,她終於得償所願。我不知道父親是怎麼看這個事情的,或許他根本不在意。以前他還會小聲咕噥道:“你媽老是管着我。”現在母親已經完全放棄管他了,他會不會感覺到自由?或者說失落?父親喫蘋果喫香蕉喝可樂,母親已經不再說他,看到了也只是眉頭一皺。這些年來,她說破了嘴,父親也沒有改變分毫,那種絕望感已經如銅牆鐵壁。

  母親有自己的生活嗎?她生活的全部精力都投放到這個家裏,如果有一天大家都不再需要這份操心,她該怎麼辦?她怎麼打發這漫長的時間?這很可能是個僞問題,也不是一天之間的改變。日子一點點地流逝,母親也會一點點地隨着生活的改變,走出她自己的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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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邊一星子》

  鄧安慶著

  疏離的父母、故鄉的少年、城市裏短暫交集的阿姨……每一個人物都令人聯想到自己的親人、童年的玩伴、可愛的陌生人等親切原初的記憶。

  版權說明:

  本文版權歸新經典公司所有

  圖片來自網絡/本期編輯:慄百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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