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現場】農夫山泉武夷山取水事件：公司利益糾紛之外，水源地保護爭議未休）

記者 | 趙曉娟

河面平靜下來了，但農夫山泉武夷山事件仍有波瀾。

1月16日，界面新聞記者看到，在大安源生態旅遊景區遊客服務中心側面的溪流河灘東側，還停放着一輛挖掘機，旁邊空地上堆放着二十多根壘起來的管子，如果不是這次風波，這些管子可能已經被農夫山泉武夷山公司施工人員鋪設至河灘東側。

沿河上溯近1000米便可到達農夫山泉的取水點位置，東邊本來用以運輸建築材料（水泥）的黃土便道已經在1月15日重新種上了150棵楠木。

原本的計劃裏，武夷山本將成爲農夫山泉在浙江千島湖、吉林長白山、湖北丹江口、廣東萬綠湖、陝西太白山、新疆天山瑪納斯、四川峨眉山、以及貴州武陵山等八個水源基地之外的第九個水源基地。

武夷山市政府網於2019年12月6日發佈的一條公開信息中，提及農夫山泉項目的進度。農夫山泉項目建設一共包含5個部分，分別是取水壩建設、1.3公里取水壩至橫二線飲水管網、5公里橫二線引水管線鋪設、12公里引水管線鋪設、農夫山泉主廠區建設。

本次爆發的“毀林事件”就是發生在取水壩建設時，用來運輸物料的一條便道上。由於目前這條路的其中150米已經被劃歸至武夷山國家公園範圍內，農夫山泉的運料工程也暫時擱置。武夷山國家公園此前給出的公告已經對這條路的何時劃歸、是否存在毀林行爲給予說明。該國家公園最新的一條信息顯示，局長林雅秋於1月15日帶領香港部門領導和技術人員到原紅線區外毀林地段直到復綠造林工作。

界面新聞現場看到，連續下了兩天雨，雨水導致河道水流變得湍急。一名大安源村民告訴界面新聞，現在處於旱季，較爲乾涸的河道更有利於農夫山泉的施工，一旦錯過，等春天雨水變多，河水上漲，會給工程增加難度。

農夫山泉拿出的村民摁手印證據是否爲真？

1月15日，農夫山泉給出六點詳細的回應，強調了項目經嚴格審批且取水點不在國家公園範圍內、爆料圖片系擺拍以及與大安源旅遊公司的糾紛等，但未就“在國家公園範圍新界線內施工”、“更改環評”等方面做出詳細回應。

農夫山泉在回應的最後貼出了一張摁有二十多個手印和村民簽名的權屬聲明，稱“農夫山泉在大安源村鋪設管道施工作業和做水壩便道所用地”是大安源的集體用地，不屬於旅遊公司，爲此也不存在在旅遊公司租地範圍內施工的現象。

事實是否真的如此？

1月16日，界面新聞走訪了大安源村莊村民，這個只有30多戶人的自然村依山而建，鄒國福、餘輝煌、暨喜華等大安源村民向界面新聞證實，“農夫山泉鋪設管道佔用了我們的茶田，但是鋪完管道就恢復了，而且會有補償費用”，“這次這條路（農夫山泉被指在國家公園範圍內施工的那條路）也是我們村名集體用地，不屬於旅遊公司的”。

這些村民的房子就位於大安源遊客中心的側面，在大安源旅遊旺季時，他們也會在自家餐廳和民宿招待遊客，維持生計。上述3位村民均在權屬聲明中摁了手印和簽名。“旅遊公司當時確實租了我們幾塊地，比如停車場、梅子林的林地我們就是承認的，是得了錢的，租期50年。沒有得到錢的我們就不承認。”

餘輝煌稱，這裏的糾紛是從3個月之前開始的，這是他們兩個公司的事情，老百姓管不了這麼多，我們只需要守住自己的東西，不要給別人霸佔去。“補償20萬元是因爲老百姓住在這裏，農夫山泉希望取水的時候農民進行毛竹作業的時候不要把水源污染掉，等於拿點保護費或者管理費給我們的。”

農夫山泉與旅遊公司存在利益之爭？

1月17日，大安源生態旅遊公司做出了最新回應，在回應中列出了該旅遊項目獲批的文件簡單導覽。

1月16日，在大安源生態旅遊公司的遊客中心，強雯向界面新聞展示了自2004年至2015年期間政府審批文件，包含大安源旅遊公司早期拿旅遊項目的過程和政府批示，以及在徵用大安源村莊用地的一些補償協議、領款簽字等。強雯是大安源生態旅遊公司法人代表楊端鳳之女。

在《關於開發、經營武夷山市大安村大安源綜合生態農、林業旅遊項目的合同》中稱，合同內確定了開發的範圍，洋莊鄉政府保證“在乙方開發、經營綜合服務區域內，不再對外審批影響該區域旅遊設施等開發經營項目”。

該項目自2003年籌備，大安源生態旅遊景區從立項，但直到2010年前後才進入運營。大衆點評網顯示，泰平洋水上項目是大安源景區一處知名景點，這是一處開闊的溪面，岸邊偶有金絲猴可以觀賞，溪水中可供遊玩。一名出租車司機告訴界面新聞，其接待的前往大安源景區的遊客都喜歡該項目，不僅因爲景色宜人，而且便宜好玩，票價10-15元。

強雯承認，農夫山泉的取水項目會對泰平洋水上項目有影響，對於農夫山泉提及的“該項目沒有獲批”等也進行了訴訟材料準備。但她也同時表示，現在已經不限於兩個公司的矛盾，更重要的是武夷山生態、水源地的保護問題。

村民反對意見被淹沒？

依河流而建的村莊不止大安源村一個，上下游的居民有着截然相反的立場。

距離大安源景區5公里之外、生活在河流下游的大安村村民聽到大安源村按手印的說法，表示有完全不同的看法。至少5名村民都告訴界面新聞，並不同意農夫山泉到上游溪水取水口取水。“開發旅遊造福我們是可以的，但取水是關係到我們子孫和命脈的事情，不能同意。”

他們稱，大安源那個手印證明很多人都是代簽，大安村沒有一個人按手印，大安源也不是所有村民按，還有一些是不同意的。

“我們喫的水、用的水都來自上面（上游），這裏的水以清澈爲名。”在大安經營商店的一名店家稱。這位店家進一步表示，他們在這裏經營也得益於上面（大安源）漂亮的風景，吸引了很多遊客，“農夫山泉來了，水不漂亮了，而且工廠在洋莊那麼遠，我們想做工都不能。”

大安村有2000多常住人口。我們都不知道農夫山泉的項目，今年知道了之後曾多次上去阻止，但被攔下來，誰去就抓誰，施工現場有警察和保安。“20萬經濟補償？20分都沒有得過。誰問過老百姓的意見？”

環保人士：反對聲音這麼多爲什麼非要硬上

界面新聞獲得一份錄音顯示，一名武夷山當地環保人士在錄音中表達了自己的困惑。“我也想不通，這個項目的意見這麼不統一，爲什麼非要讓這項目強行上馬，在國家環保這麼嚴格、反對聲這麼大的情況下，一個私營企業爲什麼敢這樣，我們現在沒有找到這背後的癥結。”

他對目前公開的環評報告也試圖提出過質疑，尤其是關於真實水量的真實性提出懷疑。但同時表示，從政府角度上看，環評肯定能通過，環保局的角色是評估和論證能不能立這個項，以及可不可行、是否有施工條件等。簡單來說，“我家裏是有好多東西，但是我爲什麼要給你。爲什麼要支持強盜，背後的力量是誰？”

但武夷山當地政府仍無回應。

1月16日下午，界面新聞致電武夷山市宣傳部部長樓棟，其稱正開會無法接受面對面採訪，並要求界面新聞按其要求將採訪函以傳真形式發送，但截至發稿前，該宣傳部始終未就此做公開回應。

持續發酵的農夫山泉取水事件還引發了綠色公益機構的關注。1月16日晚，中國生物多樣性保護與綠色發展基金會在其微信公衆號“中國綠髮會”公佈，通過郵寄方式向福建省南平市中級人民法院遞交了新年第一份環境公益訴訟起訴狀。

起訴狀對被告（農夫山泉武夷山公司）提出的主要訴訟請求是立即停止在武夷山的取水工程施工，立即停止破壞武夷山生態的環境侵權行爲，以消除對社會公共環境權益的實際侵害和可能給武夷山國家公園生態造成的巨大破壞風險；採取措施，恢復被其非法破壞的環境原狀，對於非法破壞行爲所造成的環境損害進行修復，使被損害的生態環境恢復到損害發生之前的狀態；賠償由於違法施工、非法破壞生態環境所造成的生態服務功能損失等。

在洋莊鄉政府附近，農夫山泉的工廠頂棚已經架起，界面新聞注意到，該工廠內尚在作業。工廠附近居民告訴界面新聞，聽說農夫山泉在工廠內打了200米深的井，猜測可能要取地下水，但這一消息尚未得到證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