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凌雲的詩

張凌雲，陝西神木人。在《延河》《陝西詩歌》《陝西農村報》《榆林日報》等各類報刊發表作品百餘篇。

現任神木市石峁遺址管理處處長、高家堡鎮黨委書記。

▍ 問石峁古城

（一）

不是龐貝  不是羅馬

埃及的金字塔也變得暗啞

誰想起在此處築城

誰把孤獨的神聖雕成作品

誰留下山道上第一道腳印

誰把滾燙的信念帶到此處播種

誰把高貴和低俗用人來區分

誰把戰爭與和平用人來打拼

誰是四千年前風中的雷霆

誰是石頭牆上閃電的靈魂

誰紡織了苧麻織品

誰把鴕鳥蛋送進古城

誰用馬隊送來玉的芳韻

誰的頭上噴出王氣的光環

新石器時代的工藝誰知道

夜晚的月亮怎樣對石頭微笑

神是人造的

人又是誰造的

智慧的詩人們只會編織

猜疑永遠多於釋疑的信息

（二）

這棵城牆上的老榆樹

彎着身子，向上探尋

帶着千年風雨的詢問

搖曳着古老的傳說

誰，曾在這裏壯志凌雲

誰，曾在這裏張弓怒吼

那長長的礫石間，一路穿越

那閃閃的玉刀中，寒光湮滅

熊熊戰火在吶喊中慢慢偃息

瀟瀟箭簇在歲月中紛紛隕落

這棵蒼老的榆樹啊，駐守無言

看那風濤沙浪，將故事撕碎

我們重新攪動煙飛灰滅的歷史

明月皎潔如初，靜默無言

一切詢問在天空下重新聚攏

▍ 禿尾河

我因你而變得深情

浪花歌唱了我的童年

河岸構築了我的胸懷

那匹垂垂的老馬，縱是千年

也跑不出記憶的灘塗

我曾在你的懷裏嗚咽

在你山暖水長的臂彎裏

駐足、冥想、一路歌唱

禿尾河，蘆花鼓盪

高家堡，悠悠情長

我在石峁城邊回望

塵土中尋覓逝去的絕響

暮鼓晨鐘，稼禾瘋長

我是你四千年之後的兒子

聆聽着曠古的冬夏春秋

多少年來，你如此孤獨

黃河在太陽昇起的地方迴響

那是對你撕心的召喚啊

我的母親，黃河的戀人

你帶着鴛鴦的歡鳴

孩童的嬉笑，久遠的祕密

帶着高家堡沉重的煙火

我傾盡一生的懷想

將幸福的恩澤一路傳唱

▍ 秋天的一枚骨針

這是縫製歲月的芒尖

在這個秋天，在這個

被堅草和地椒漫卷的荒野

向秋風宣告久遠的溫存

沉寂的石城此刻醒了

多少年，這枚骨針

鐫刻着先民的目光

飽藏着遙遠的體溫

在風塵裏滾動

在泥土裏細細傾聽

在石縫間久久凝望

聽春秋風雲變幻

秦漢金戈鐵馬嘶鳴

鋤鐮隱隱敲擊高原

望長城蜿蜒跌落

唐彩宋墨黯然褪卻

望炊煙攀升，河流漸落

這一穹浩瀚的星空啊

是它遊弋的大海汪洋

從麻線開始

從第一針開始

從寒冷敗退開始

星移斗轉，珍藏它的人

音訊全無，唯有這枚骨針

靜聽着秋天的猜想

▍ 年 輪

老話說紅色是驅邪的

但明明紅燈籠盛滿喜慶

春聯浸染着祝願和吉祥

剪紙凝結世間的喧譁

一年的悲與苦，都被擠破

都被不可捉摸的期許

一遍又一遍過濾

雪花將塵世的煙塵壓實

把春天的道路掃平

一切都在回首

一切都在仰望

怨訴的開始收拾淚水

收穫的已經整裝待發

季節的律動隱隱作響

歲月的輪轂一往無前

喜與樂就這樣反覆晾曬

嗩吶吹醉了，鞭炮暗啞了

時節隔遠了，日頭變長了

一切，陷入溫暖的輪迴

▍ 春 顏

沒有浩蕩的風

只需輕柔地喚醒就行

沒有蝴蝶的追尋

只需一瞥淺綠的目光就行

春天，從潰敗的冰層中流淌

柳條搖曳，梳理着季節的呼喚

太陽探低身子，眷顧這天地

山畔上的桃花蟄動了

桃枝上冬眠的春天

這滿坡嫩綠，開始敘說

來自遠方的情事

風撕碎燕子的呢喃

犁鏵酥軟了土地

種子的夢想點燃豆芽的企盼

根的追求歷來簡單

春雷滾動，週而復始

每個人心裏裝有不同的春天

▍ 悠悠城堡

一條禿尾的河

把乾渴的城堡澆灌多少年

石峁山的石頭牆

把時間一點一點收藏

南河灣的水稻田綠浪滾動

三里墩的玉米地蟬聲竊竊

高家堡是邊牆的一粒紐扣

繫結住紛亂中的安寧

攤開歷史的畫卷，如今

康熙喫過的豆腐依然滾燙

蒙古軍隊的蹄聲杳無音訊

戍卒振臂擊破的長空如新

張子英的盒子槍鏽跡斑駁

炙熱的紅色星火凜然如初

劉大榮的騾馬隊漸行漸遠

黛色的屋瓦上藥草瀰漫

三街，十六巷中喜怒哀樂

來來往往，穿梭其間

是誰種下這一粒城堡的種子

是誰拓墾了這一方塞北蓬瀛

又是誰，在這裏淚眼婆娑

還有誰，將在這裏含情脈脈

記憶在尋找一個落腳的城堡

記憶在眷顧這一方柔弱的水土

當嶄新的面孔瞻望，未來

過去，現在，在這裏相遇

▍ 失去鳥的村莊

誰也不種糜谷了

甚至老玉米也消失了單薄的形象

村莊  古老的空氣裏缺少糧食的味道

鳥兒逐漸消失

失去麻雀  喜鵲  貓頭鷹

失去蚱蜢  知了  蟈蟈和青蛙的村莊

夜晚的窗戶上只有叮叮噹噹搓洗的麻將

撲克牌消耗着老年人的寂寞

電視機前兩個小兒在盯着動畫

奶奶說麻雀蛋花花的顏色

小孫兒問奶奶  麻雀和灰太狼誰個子大

老奶奶無法作形容

眼裏汪滿回憶的淚花

不怪娃娃不知道

地裏就沒長多少莊稼

鳥兒的影子已經遠去

《熊出沒》的動畫片正嘰嘰喳喳

▍ 掛在樹梢的月亮

夏夜

鄉間的月亮掛在樹梢

有一種心跳

正與青蛙的鳴叫一起熱鬧

遠山的影子在小河邊隱去

星光跳躍着螢火蟲般微笑

豆類的清香飄在村口

青綠的希望將夜色擁抱

此刻

一輪明月也掛在城市的天空

樓層裏的人在電視前看老村容貌

一葉固執的柳梢

垂吊着思念和心焦

化作手機裏問候父母的呼叫

故鄉的玉米棒沒老

城裏的月亮卻變小

故鄉的穀穗子正在思考

小街人家的米涼粉卻在鍋裏煮熬

進城了

柳梢上那枚水淋淋的月亮

怎沒有了鄉村的味道

同樣一個月亮

浸泡在生活的夢境

在如山的樓頂上看月亮更小

在成片的莊稼地賞月圓最好

鄉下垂柳的枝梢

把一輪明月吊得蹦蹦跳跳

真像出色的水彩畫家

把美麗的鄉村盡情勾描

▍ 草原的想象被馬俘虜

白雲垂天，羊羣翻湧，

陽光把牧草從牛舌上咀嚼如絨花，

糞便如逗，點綴了遠古的傳說，

草原上的一聲嘶鳴，

拷貝着駿馬穿越時空的奔騰。

蹄聲，由近而遠，

敲擊了大地豐滿如鼓的胸膛。

鷹在草原上張望，

把想象的翅膀作爲記憶滑翔。

駱駝和驢，牛和羊，

馬的神勇剛烈有一次作爲遮擋。

蒙古包裏升起的炊煙，

繞着奶香的餘韻燻軟草尖。

馬背上的那位漢子，緊握套馬杆的手，

歷史上的英雄被捏出汗珠……

大風吹過，斑瀾的王朝有馬的吼叫，

星垂大野的夏天之夜，

草原的想象被馬俘虜。

▍ 情歌對着沙梁唱

我是一卜蒿草

既然發芽就要歌唱

羊的腳步拉成五線譜

風沒有吟頌的餘地

小鳥的翅膀給曲調指揮

我在沙樑上唱得情感汪洋

我是一株塞上老柳

既然綠過枝頭就要歌唱

一個護林的老頭在沙樑上眺望

荒涼的北方在春季觸發情殤

雲無意詢問誰的悲壯

所有的曲調都跟不上節拍

大自然設置了許多植被的營帳

總策劃：駱英

責任編輯：王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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