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3日上午大約9點，第一批從陽澄湖捕撈上來的大閘蟹到達北京首都國際機場。

兩個小時之後，它們就會出現在北京部分永旺超市的生鮮區。

永旺超市豐臺店的銷售人員對界面新聞說，“陽澄湖大閘蟹很快就能運過來，這一批大閘蟹是凌晨捕撈的。”目前店內的其他產地大閘蟹已經降價。

另外的永輝超市水產區內，界面新聞發現賣場早已掛上了陽澄湖大閘蟹的廣告牌，儘管牌子下方的大閘蟹來自盤錦和洪澤湖，但店員表示“陽澄湖大閘蟹也已經在路上了”。

不過今年的陽澄湖大閘蟹還是來晚了。

早在8月21日，天氣尚未有一絲涼意時，江蘇興化大閘蟹養殖基地就宣佈開捕。

那一天，興化市長方捷親自上陣，爲興化蟹現身淘寶直播平臺，以直播方式賣蟹。最終他們通過聚划算在3天內賣掉300萬隻大閘蟹。它們是今年第一批被喫掉的螃蟹。

泗洪縣綠康洪澤湖大閘蟹有限公司總經理孫永軍也有些興奮。在中秋節期間，他通過水產批發市場賣了掉近30噸的蟹。孫永軍從事大閘蟹養殖已經29年，這次中秋的銷量佔他公司產量的十分之一不到，“不過爲了趕上中秋這波行情，先挑一波稍微大一點的捕撈。”

中秋價格上漲得厲害，漲價幅度在50%是有的。婁中明感受了第一波高潮，他是滿舟生態農業公司的總經理，其主要從江蘇宿遷洪澤湖、山東東營等養殖區採購優質大閘蟹，不直接從事養殖但會以合作社的模式參與其中，收購後供給下游客戶。這個中秋前後，他不停地從山東東營和洪澤湖基地向客戶發送中小規格的育肥蟹。

超市裏被吆喝的大閘蟹，來自盤錦、興化、洪澤湖、固城湖或長蕩湖。這些略早成熟的大閘蟹正好迎來中秋，3兩一隻的公蟹在北京的沃爾瑪超市可以賣到58至68元。

熱鬧是他們的，陽澄湖大閘蟹的商戶們什麼都沒有。

因爲今年陽澄湖大閘蟹的開捕時間正好錯過了中秋節的黃金銷售時期。“今年中秋太早了，來得不是時候。現在上市的多數蟹都是垃圾蟹，蟹黃都不飽滿。”儘管陽澄湖邊的養殖戶林一宇（化名）不屑於市面上那些尚未成熟就被拿出去賣的大閘蟹，但他也有點眼饞這些享受中秋紅利的競爭對手們。

蘇州市陽澄湖大閘蟹行業協會會在每年夏末或者秋初公佈當年陽澄湖大閘蟹的開捕日期，具體日期是根據螃蟹生長、脫殼情況和當年氣候情況確定，加之陽澄湖大閘蟹個頭大，成熟時間較興化、洪澤湖等產區較晚。

從時間上，往年這一日期通常在9月20日前後，基本上在中秋節之前或者與之相隨，但今年陽澄湖大閘蟹開捕日期比中秋晚了10天。

9月21日，陽澄湖產區公佈了試捕結果，大閘蟹的個頭和產量比往年有所提升，據《揚子晚報》報道，陽澄湖3到4兩以上規格螃蟹產量預計比往年增長15%-20%，而且今年大閘蟹的規格是近七年最大的一年。

直到今天，9月23日，大網終於撒向陽澄湖。

但是陽澄湖大閘蟹的市場地位，已經出現了式微的跡象。

到了季節，幾乎大型超市都會或多或少售賣陽澄湖大閘蟹，或者至少蹭個熱度。但如果你真正去超市購買大閘蟹，促銷員不會故意騙你說這些貨來自陽澄湖，他們的術語是，“陽澄湖大閘蟹的產量並沒有那麼多、其他產地的蟹一樣好喫。”

因爲真正陽澄湖裏的大閘蟹確實在減少。

據林一宇回憶，陽澄湖在最初是有河道的，在鼎盛時期家家戶戶養蟹，整個陽澄湖水面被“包圍”，連船都開不過去，最多的時候有30萬畝養殖面積。

爲了保障飲用水安全，蘇州市在2016年底將陽澄湖的圍網養殖面積壓縮了一半，到今年圍網面積現在只有不到2萬畝了。受此影響，2016年至2018年，陽澄湖大閘蟹的總產量分別爲約2100噸、1200噸和1300噸。

隨後，當地政府鼓勵在陽澄湖附近的其他區域開池塘，增設養殖基地，甚至到2020年陽澄湖所有的漁民都要採用這種方式養蟹。爲了維持產量，養殖戶開始使用增氧設備，並加大了大閘蟹的養殖密度。2019年陽澄湖大閘蟹的投放密度約從之前每畝600只增長爲每畝800-1000只。

因此2019年陽澄湖大閘蟹的捕撈量會回升到2000噸，但爭議也隨之而來。

“陽澄湖品牌紅利一定會持續很久，但市場行爲已經開始淡化。”一位不願具名的業內人士說。因爲面積縮減產量變低，陽澄湖與大閘蟹的品牌的關聯性有了微妙變化，“比如，陽澄湖周邊1公里的蟹塘出來的大閘蟹，還能否叫陽澄湖大閘蟹？”

事實上，即便是在陽澄湖周邊區域開闢養殖基地，將陽澄湖水引入池塘，水質與陽澄湖的水質一樣，達到與陽澄湖一樣的生態系統。但這種模式下的大閘蟹能否冠名陽澄湖，仍然存在質疑。

這一問題對於去年被全部清除圍網的太湖蟹同樣存在。自2008年起，整個太湖水域開始清理壓縮圍網養殖面積，彼時太湖養殖區域有20.4萬畝，至2018年底，最後的4.5萬畝被全部清除。

太湖蟹的養殖者倪建良向界面新聞表示，太湖蟹這一稱呼仍然被當地養殖戶和商家使用，即便大部分太湖蟹來自政府資助下建立的萬畝養殖基地。

“但陽澄湖不一樣。”在他眼中，陽澄湖重品牌建設，品牌附加值也更高，同樣品質的蟹，如果打上陽澄湖品牌，價格甚至要高一倍。

正是因爲陽澄湖大閘蟹名聲在外，一些魚目混珠的現象不斷湧現。

“想知道蘇北的螃蟹如何爬到陽澄湖嗎？”一名蘇北養蟹者向界面新聞透露了“洗澡蟹”的祕密。有一些商戶會拿着其他地方的螃蟹到陽澄湖裏洗洗澡，然後再捕撈，這樣就成爲了“陽澄湖大閘蟹”。

“有的根本都不用洗澡，下午的訂單，第二天早上就能拉過去從蘇州發貨。當然假冒的螃蟹，其實品質還是不錯的。”上述人士說。

儘管官方監管嚴格，但高漲的消費者需求不能阻擋這些冒牌貨，其中價格較低的電商貨大部分是洪澤湖和興化蟹，其次是太湖蟹也被當做陽澄湖大閘蟹出售——這在當地是公開的祕密。

七都鎮建良太湖蟹養殖場負責人倪建良證實了上述說法。他透露，太湖蟹產地也在蘇州，如果消費者從網上訂購，發貨地與陽澄湖一樣都是蘇州。目前沒有明確的規定，很多嫺熟的商家很明確，陽澄湖字樣只要不用在品牌名稱裏，尤其不要出現在註冊商標裏，這種擦邊球的做法非常普遍。

打開天貓排名前幾的大閘蟹商家，價格與線下價格相差巨大。一家名爲“陽澄之王”的天貓商家，正在參加聚划算活動的一組產品，公4兩母3兩（各4只，共8只）的組合聚划算價格299元，再用券到手價168元，該產品預售銷量已經超過10萬+。

但上述業內人士提供給界面新聞的一份陽澄湖大閘蟹採購價格表顯示，9月19日，公4兩收購價爲75元一隻，母3兩爲100元一隻。電商價格之便宜，不得不讓人懷疑其蟹的來源與質量。

但這種與成本嚴重不符、完全脫離市場規律的行爲在電商平臺隨處可見。

“兩數不夠，繩子來湊。”上述業內人士說，“很多蟹五花大綁得有點多，就是爲了湊重量。但消費者收到後大多不會去較真稱重，即便有較真的，也很難與商家扯皮。”

只不過隨着近年來社交平臺和網絡相對發達，信息很容易被傳遞出去，陽澄湖圍網拆除、養殖面積減少的效益不斷提醒一些大閘蟹愛好者，真正意義上的陽澄湖大閘蟹或許最終會消失在市場。

不過，部分消費者已經不再盲從於“陽澄湖”這幾個字。

其他好品質的蟹，有了更多露臉的機會。倪建良稱，陽澄湖那邊過來抓螃蟹的人（採購者），最先看中品質，不管是蘇北興化蟹，還是山東蟹都如此。

“沒人能喫出這蟹是不是長在陽澄湖。”在陽澄湖從事大閘蟹育種和養殖的業內人士告訴界面新聞。

蟹肉口感的關鍵跟養殖環境、蟹苗密度與餵養飼料有關。陽澄湖大閘蟹之所以個大、好喫，是因爲在蟹苗選擇和飼料投放的時候，捨得投入，同樣的一畝大閘蟹，陽澄湖的成本可能在5000元，其他產區可能不到4000元。

每年產蟹500噸的孫永軍，也在尋求從量到質的改變。他在最近3年開始轉變養殖模式，以前一畝地放2000-3000只，養出來都是小螃蟹。而且還會“矮子裏面拔將軍”地爲其他品牌做嫁衣，生產的都是貼牌蟹。

最近2年他嘗試着打出洪澤湖綠康品牌，“我們在溫州和福建漳州的連鎖酒店談了合作，開始產地與酒店直供的模式，依靠品質帶動品牌發展。”他說。

盒馬鮮生則爲重慶的門店引入當地的高山泉水蟹，今年年初，盒馬採購在該地從蟹苗開始介入，倒逼基地精細化養殖，做到每畝田只養150斤蟹，並採用散養方式讓成年蟹個頭更大而且更加生猛、蟹味更濃。

盒馬重慶生鮮採購總監馮星天表示，所有供應盒馬的高山泉水蟹都保證在單隻2.5兩以上，而且這裏獨特的氣候，能讓這種泉水蟹的銷售期從9月可以持續到明年3月。

電商平臺每日優鮮則依靠1小時達的配送時效推出大閘蟹秒殺活動，一隻1.7-2.2兩的母蟹僅售17.9元，這些採購自江蘇常州長蕩湖的大閘蟹，由於沒有中間環節，即便是沒有促銷活動，長蕩湖大閘蟹價格也能比同規格的產品低10-20%。

藉助低價優勢，每日優鮮今年的大閘蟹目標是售出700萬隻，銷售額1億元，去年該平臺銷售的大閘蟹數量是320萬隻，相當於今年要翻一番。

就像五常大米的品牌不再被人熱捧一樣，陽澄湖未來也會讓大閘蟹這一品類遵循經濟規律，讓高價得以承載優質。只不過，這樣的過程還比較緩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