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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張假假

來源:飯統戴老闆(ID:worldofboss)

素材&數據支持:遠川研究

2017年1月21日,特朗普正式就任美國第45任總統。儘管選舉的塵埃早已落定,但纏繞在這位“痞子富豪”周圍的爭議從未停歇。曾經看衰特朗普的主流媒體集體在追問:這一近年來最大的政治黑天鵝事件,背後到底是一股怎樣的力量?

新總統走馬上任的第二天,一本名叫《鄉下人的悲歌》的自傳衝上了亞馬遜暢銷榜,一時間洛陽紙貴。那些還在苦苦追尋答案的媒體如獲至寶,匆忙地寫下了推薦詞:這本書能讓你知道特朗普爲什麼能贏,在這裏,讀懂美國。

正如《鄉下人的悲歌》的作者J·D·萬斯——一個出身底層的律師所描述的那樣當經濟學家們雲淡風輕的談論美國中西部製造業的衰敗時,身處其間的人們卻在衰敗的廢墟中,眼睜睜的看着財富和希望一個接一個地湮滅。

如果說特朗普的當選給了美國人什麼啓示的話,那就是組成這個世界頭號強國的,並不只有華爾街、硅谷和好萊塢,還有伊利諾伊州的大豆農民、鐵鏽帶裏艱難掙扎的藍領工人,以及被貧窮和毒品摧毀的“鄉下人”。

特朗普上任的第二年,靠9.9包郵廉價商品起家的拼多多成功登陸納斯達克,三年上市的創業神話讓國貿和陸家嘴的都市白領們學到了一個新詞:五環外。而王興那句“中國的本科率只有4%”的科普,更是引爆了一輪驚訝和熱議。

這是一個真實的世界,但對於掌握和操縱主流話語權的精英階層來說,這又是一個陌生的世界。無論他們願不願意承認,那些被遺忘、被鄙視、被忽略的貧窮底層,正默默改變世界上兩個超級大國的政治秩序和經濟格局。

鄉下人和五環外,這兩個太平洋兩岸彼此獨立的故事,擁有幾近相同的線索和底色,它們能夠解釋已經發生的,正在發生的,和即將發生的一切。

  01。 輸在起跑線上的人

1984年,J·D·萬斯(J.D.Vance))在肯塔基州出生,他的母親在18歲時就生下了一個同母異父的姐姐,生下萬斯之後,母親又帶着萬斯離開了她的第二任丈夫,爲了改善家境,萬斯的外公帶領全家搬到了俄亥俄州的米德爾敦。

萬斯的外公在一家鋼鐵公司謀得一份職務。作爲“老一代美國人”,外公對鋼鐵工人的記憶還停留在輝煌的60年代,那個被經濟學家克魯格曼稱爲“我們所鍾愛的美國”的年代,那個美國社會收入歷史上最平等的年代。[1]

60年代的美國鋼鐵工人,雖然沒有當家做主,但絕對算得上是中產。外公工作的鋼鐵公司是邁阿密河流域“四巨頭”之一,不僅在市中心建造了公園,還爲工人定期舉行音樂會,甚至提供獎學金。美國夢,似乎盡在咫尺。[2]

但事情卻隨着萬斯的長大慢慢惡化,1989年,在日本和拉美的衝擊下,鋼鐵公司瀕臨破產了,緊接着便是重組、清算,還有失業。

當鐵鏽斑駁的工廠大門關閉時,工人們才意識到那是老舊制造業發出的最後一聲悶響。和外公一樣,鋼鐵工人不明白爲什麼自己的工作莫名其妙地被拉美人和亞洲人搶走了,電視裏卻說偉大的美國“駛進了信息高速公路”。

很少有學者願意去描述在阿巴拉契亞的崇山峻嶺中,失業工人們的彷徨與無助,他們更熱衷與研究全球化和科技進步如何摧毀了美國的老工業基地,大大小小的著作中,美國製造業的驕傲變成了另一個名字:鐵鏽地帶(Rult Belt)。

萬斯9歲那年,母親結束了與第四任丈夫的潦草婚姻,全家人徹底失去了生活來源。他還沒到學會絕望的年紀,卻不得不開始承受這種痛苦,他開始成爲問題少年,成績也不斷下滑。衰落的重工業區,似乎從來不缺這樣的故事。

在大洋彼岸的中國,另外一個普通人也在相似的環境下,開始了一段人生旅程。

1993年,日後的快手網紅石神偉,在湖北黃石大冶市龍角山村出生,這是個曾被稱作“黃石地區小香港”的地方,新冶銅礦的轟鳴響徹了整個50年代,那是一段村民爲之自豪的歲月,儘管他們從中得到的好處極爲有限。[3]

但自豪終究不能當飯喫,隨着銅礦枯竭,龍角山鎮又變回了龍角山村。爲了生計,石神偉的父母常年在開封市打工,奶奶拉扯着他和姐姐生活,他們成了中國接近1億留守兒童的一份子。記憶中,他一年也就能見父母兩三次。

像石神偉父母一樣的進城農民工,全國有2.8億,他們給農村老家留下了6102萬個孩子,由隔輩的老人撫養。這其中,至少有36萬孩子是徹底的獨自留守,無人看管。經濟學家給他們取了個統一的名字:被中國經濟奇蹟丟下的孤兒。

石神偉是個教科書般的留守兒童:比起上學,他更喜歡泡網吧,他變着法的跟奶奶騙來去網吧的錢。初中的學校是寄宿制,石神偉在那裏學會了抽菸,翻牆去網吧包夜。回到課堂上,他又變得極度內向,成績一塌糊塗。

石神偉和萬斯,折射了中美兩國底層兒童破碎的童年。輸在起跑線上的童年,成爲他們日後成長中一堵無形的牆,長久地折磨着他們。

02。  繼承來的人生低谷

當二十世紀走向尾聲,美國製造業的衰落像瘟疫一般開始蔓延。

1997年伯利恆鋼鐵經營困難,開始全面重組;汽車之城底特律失業率畸高,種族矛盾激化。而太平洋彼岸的中國同樣深陷大型製造業企業破產的困局,朱相義無反顧的闖進國企改革雷區,老工業區的下崗職工艱難度日。

洪流下無力掙扎的永遠是魚蝦,13歲的萬斯生活在1997年陷入谷底。

一個普通的早上,萬斯母親臨時接到公司通知,要當天上繳一份尿液樣本,來向僱主證明自己已經戒毒。發狂的母親在家門口堵住了正要上學的萬斯,祈求兒子給她一份尿液。而在此之前,母親信誓旦旦地聲稱再也不碰藥物和毒品。

“我保證以後一定一定改!”母親不停的道歉懇求,儘管萬斯已不相信母親會改,但在一番爭吵後,他還是順從了母親的要求。那一刻他心裏某個地方破碎了。他對母親又憐又恨,上學的路上,他哭腫了眼睛。[2]

幾個星期前,萬斯在一家餐廳裏,眼睜睜的看着母親像個耄耋老人一樣,徒勞的試圖把食物塞進嘴裏。處方藥成癮的母親得了嚴重的後遺症,既不能睜眼,也不能合上嘴,食物被舀進嘴裏後又灑在盤子裏。

萬斯的母親曾是高中的優秀畢業生,意外懷孕讓她不得不放棄了大學生活。在一次次失敗婚姻的打擊下,她逐漸失去向上生活的勇氣。而萬斯外公酗酒而死,成爲壓倒母親的最後一根稻草,她選擇了藥物成癮來逃避現實。

萬斯母親悲劇有多大程度上應該歸因於她的自甘墮落?又有多大程度上取決於社會環境、文化和家庭背景?

萬斯的外公,儘管晚年失業,但人生大部分時間,都享受了美國製造業鼎盛時期的輝煌。到了母親的這一代,經濟開始凋敝,就業崗位減少。失去靠高等教育改變命運的機會後,生活中歷經一系列挫折導致了母親的內心崩塌,直至墮落。

而到了萬斯這一代,出生即絕望的他們,更加相信“再怎麼努力也沒用”,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高中生活中數十次曠課遲到,成績只有c,沒有參加過像樣的集體活動。如果不進入大學,萬斯很有可能輟學併成爲一個小混混。

萬斯一家,是美國數百萬紅脖子白人勞工階層的代表。這些人祖上大多在底層從事佃農、礦工,機械師等工作,跟掌握政治經濟話語權的盎格魯-撒克遜新教徒(WASP)白人不同,他們是典型的美國鄉巴佬和垃圾白人(White Trash)。

這羣人曾自給自足,安於現狀,生活際遇隨着美國的國運而騰飛。但到了20世紀末,全球化和科技浪潮,將他們的田園牧歌撕的粉碎。

老的力量在消散,新的力量在崛起。在20世紀末,加州硅谷的名聲早已響徹全球,英特爾發佈第五代微處理器—奔騰,年銷售額突破百億美元。互聯網、半導體、生物科技這些未來的新興行業,跟絕大多數傳統產業的人都沒有關係。

在大洋彼岸,年輕的石神偉也面臨相同的情況:時代的熱鬧跟自己無關,他的生活一片狼藉。

沉溺網遊五年,石神偉沒考上高中。這並不是他自己的問題,事實上,能夠改變很多人命運的高考,在留守兒童面前幾乎已經關上閘門。一份數據顯示,2015年我國農村20歲時的高中完學率只有47%,比城鎮整整低了30個百分點。

升學無望的石神偉只得外出打工,這也是大多數留守兒童既定的人生道路。升學無望、外出打工成爲新一代農民工,他們在城鎮同齡人還在挑燈夜讀,備戰高考的年紀,早早的離開了這個本應最有可能改變他們命運的戰場。

數據顯示,2015年農村16—17歲兒童的勞動參與率爲12.2%,明顯高於城鎮,這個數字自2000年以來一直約爲城鎮的2倍。

石神偉的奶奶勸他:“上了學,就有好工作,就能在辦公室裏坐着。‘”但石神偉不以爲然。他舉了這麼一個反例:一個堂哥,雖然讀到了大學,現在也在工地上幹活[4]。這種案例教學,幾乎是每個輟學打工的年輕人的必修課。

現實很快露出了殘酷的一面。16歲的石神偉到伯父的工地上打工,伯父是個工頭,手下帶着幾十個建築工,在外修建仿古建築爲業。沒有任何技能,只能幹搬磚、抬鋼筋水泥等重體力活兒。年齡小、身材瘦弱、他一開始並不能適應工地上的生活,賣命勞作一個月,他才收入2000塊。

“2000塊,竟然要了我半條命,太難了。”

而在這時,初戀女友也嫌棄他沒有出息提出了分手。他甚至產生了自殺的想法,覺着活着沒有什麼寄託。一次勞作,他跑到樹林裏上廁所,一不小心滑倒在荊棘從裏,大腿上劃了好幾道大口子。擔心被工頭罵,不敢告假,就這樣繼續返工,汗水順着縫隙淌到血口子裏,鑽心疼。[4]

石神偉繼承了父母叔伯們出賣勞動力賺錢的出路。農村土地制度痼疾、高等教育缺失,導致了大多數人幾乎與資本性收入絕緣。

當石神偉父母忙於進城打工時,同樣農村出身的劉強東從人大畢業,在中關村開始倒賣刻錄機。雷軍在商場買t恤時,發現了消費領域的大商機。聯想股價一度從7港元攀升至30港元以上,市盈率曾高達250倍。

2003—2005年,出現了中國互聯網史上一個密集的上市狂潮。到2008年,中國已經成爲世界第一大互聯網使用國。北京奧運會,不僅點燃了中國人空前的民族自豪感,也點燃了北京的房價。多年後,買房上車的人儼然已成人生贏家。

城市的崛起和沉寂的鄉村,草蛇灰線的故事背後,一個跟美國類似的故事也正在發生。1981年,我國的基尼係數只有0.29,屬於收入相對平等。到了90年年代末,這個數字上升到0.4,2006年超過0.45,已經逼近國際上收入不平等的紅線0.5。

這個收入差距,不僅體現在城鄉之間,城市之間,鄉村之間各個階層的收入差距都在拉大。2006年,人均收入最少的10%城鎮居民僅僅只有人均收入最多的10%城鎮居民收入的1/9。人均收入最少的20%農村居民僅有人均收入最多的20%農村居民收入的1/5[6]。

2008年成爲研究中國收入分配的轉折點。從2000年開始到2008年,全國收入差距一直處於擴大的趨勢,基尼係數從0.44上升到0.49以上[7]。

窮人活下去已是竭盡全力,富人則琢磨着開始改變世界。2000年以後,除個人資源外,制度性因素和先進生產力對收入的影響正在擴大。而擁有優質社會資源的人,愈發能夠將非個人因素嫁接到自己身上放大。

他們還高呼着“能力之外的一切資本等於零”的詭辯。

03。  逆流而上的掙扎

搖搖欲墜的生活持續到高中畢業,萬斯面臨一個選擇:去讀一所普通大學還是直接混社會。他知道自己無力應付高昂的學費,而在這時,美國人因爲911事件參軍熱情高漲,所以萬斯最後選擇應徵入伍,加入海軍陸戰隊,並隨軍前往伊拉克。

加入海軍陸戰隊成爲他人生的轉折。他開始學會掌控、管理自己的生活。從未在六點之前起來過的萬斯開始每天準時5點鐘起牀,跑上幾英里。他喜歡上了健康的非油炸食物,每個月1000美金的部隊補助,他省下300美金按時匯給外婆。

海軍陸戰隊“全力以赴”的精神挽救了他。它不僅僅是個口號,更是一種生活方式。這跟萬斯從小自甘墮落的成長環境形成了鮮明對比。海軍陸戰隊的生活,就像外科醫生切腫瘤那樣,把他從小積累的壞習慣給切掉了。

此時他成長的小鎮哥倫布,正在遭遇“人才流失‘。有能力的年輕人大多選擇離開,到社會資源更好的地方就業安家,這些外出的人都不想再回到家鄉。那些選擇留在鎮上的青年,人生就沒有這麼幸運了。

自1980年以來,美國社會階層內部出現了一個明顯的財富轉移。一項數據顯示,到2007年美國社會最富有的1%人羣獨佔了整個國民收入增長的近60%。對底層的90%人羣來說,收入增長率每年不足0.5%。[1]

如此極端的國民收入貧富分化帶來一系列惡果。萬斯在俄亥俄讀大學期間,美國社會發生了兩件大事。2008年金融海嘯、2010年“佔領華爾街”運動,這兩件事兒都跟收入鴻溝的拉大有關,互聯網+金融資本,分別帶動了超級勞動收入羣體和資本收入羣體的誕生。

2009年,Facebook用戶達到1.5億,並開始以每天約100萬的速度增長。2010年8月,蘋果市值超越埃克森美孚石油成爲世界上市值最高的公司。

根據申報記錄,美國2000—2010年前0.1%人羣(年收入高於150萬美元)的絕大多數由各大公司的高管構成。同時,前0.1%的人羣裏大約有20%是金融從業者[1]。可以說,經濟增長創造的財富絕大多數轉移到了東西兩岸的華爾街和硅谷,美國中部成爲被遺忘和犧牲的地帶,大量社會底層卻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2007年從伊拉克戰場回國。靠着這份參軍經歷,萬斯得以繼續進入大學深造,他選擇前往俄亥俄州里大學讀書,並且在2009年8月以最優異的成績畢業。畢業後,萬斯想繼續申請耶魯法學院,但法學院的學費高昂,他無法負擔。

於是,26歲的萬斯爲了賺取學費和生活費,選擇去工地幹活掙錢。

一箱磚重達三五十斤,一小時可以掙13美元,一個月差不多可以拿到2000美元。對萬斯來說,這已經是很好的收入。畢竟他的外婆已經連每月300美元的醫療保險都交不起了。一些童年的夥伴找不到工作開始領失業救濟。

萬斯在美國工地上搬磚的同時,輟學打工的石神偉也在中國工地上搬磚。

同樣是搬磚,萬斯是爲了理想,石神偉是爲了餬口。偶然間,石神偉看到QQ空間一個歐美健身達人的視頻,便迷上了這種原本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運動。從未進過健身房的石神偉並沒有追求形體美的奢望,他只是單純地幻想:

如果我也能像視頻裏一樣一口氣做十幾個引體向上,那我在工地上肯定能多搬很多磚,賺更多錢。

於是每天下班後,他在湖北野三關的一處工地的架子上練習,工地上沒有助力帶和防滑粉,他的手很快磨起老繭。爲了繼續訓練,他忍着痛把老繭撕掉;沒有專業的保護措施,他先從俯臥撐、倒立、平板支撐等一些基礎的動作開始練。

2015年開始,他開始陸續將自己的訓練視頻發佈到快手上。

4月19日,石神偉在上傳了一則挑戰後空翻失敗的視頻。視頻中,赤裸着黝黑上身,只穿大褲衩的他站在工地的沙堆上向後起跳,最終以失敗告終。他是幸運的,後空翻是一個對腰腹力量要求極高的高危動作,即便國家體操隊的選手在練習這個動作時也需要教練員在旁保護以免受傷,甚至需要配備保護帶。

就在石神偉挑戰這個動作一週後,四川成都某在校生在練習後空翻的過程中不幸平頭朝下,疑似後腦頸椎斷裂,當場死亡。赤手空拳挑戰失敗後,石神偉仍不死心,這條視頻上還特意打上了“兩個月後學會”的字樣。

他是拿命在鏡頭前表演。

石神偉的快手賬號“搬磚小偉”,還有很多讓人熱血沸騰的動作。蜥蜴式俯臥撐,訓練者需要像一隻蜥蜴一樣在熾熱沙地上交替抬起雙手雙腳,頻率越快,對腹部核心的要求越高。

石神偉可以徒手在40度的工地上訓練這個動作,爲了拍攝效果,他的速度很快。地上塵土飛揚,頭上的安全帽也摔在地上,工友們疑惑地看着他雜耍式的表演。

雙腳完全騰空倒立的俯臥撐,17秒內他可以連做6個,估計北上廣深一批專業健身教練都要倒吸一口冷氣。高難度的動作開始吸引大量粉絲,不少人在他的賬號下留言,“民間奇才,該去國家隊”。也有人覺得,他留在工地搬磚屈才,爲何不去當教練?

“健身教練對我來說,也太奢侈了,我這個人太瘦。”[5]的確,誤打誤撞的石神偉不會知道,要維持專業的健碩身材,每月蛋白粉、健身餐的成本至少在1萬人民幣左右,相當於他五個月不喫不喝的工資。對他來說,10小時工作回到家,奶奶在爐竈上用柴火燉好的一碗冬瓜排骨湯已算改善生活了。

搬磚小偉成了快手上的知名網紅,雖然發視頻也沒有收入,但他的視頻吸引了大量的粉絲,有的視頻可以評論過萬,他的動力也越來越足。隨着時間推移,開始有微商廣告主找到他,短視頻成了他搬磚之外的另一個收入來源。

無論是萬斯還是石神偉,他們都在各自的軌道上實現了逆襲。當然,在石神偉開始玩快手的時候,廣東深圳富士康工廠一年內發生14起工人自殺跳樓事件。太平洋兩岸這兩個熱血的勵志故事,無法表徵這個時代的所有事實。

04。  難以跨越的階層

從俄亥俄州立大學畢業後,萬斯成功申請了全美法學專業排名第一的耶魯法學院——對萬斯來說,這是一張躋身上流階層的門票。

他總算成功了,或者說算是吧——招聘晚宴上,服務生的一句“您是要白蘇維翁還是霞多麗”就能讓他窘迫不已,擺在餐桌上的3把叉子和9個器皿就簡直算是座迷宮了。

“那是一堵無形的牆”,他對自己說,他沒有體面的套裝和熟練的商務禮儀,更別說向同學那樣,藉助親戚和朋友拿到大公司的入場券。他只能小心翼翼的在害羞和張揚中間尋求平衡,渴望自己能儘量合羣、又避免出醜。

從耶魯畢業後,他和女友回到了俄亥俄州做了一年的助理,他們有了一個溫馨的家,還養了兩條狗,過上了標準的中產生活。但當他得知母親陷入海洛因的泥淖時,他又不可避免的沉湎於懷疑和憂慮:自己的人生能否真正改變?

但他繼續向上的道路似乎並不平坦,身後的那個原生家庭似乎總有辦法一次次把他拉回去,他也很難繼續往上攀爬,真正躋身上流社會。

當耶魯的同學們開始在華爾街與硅谷呼風喚雨時,萬斯意識到,自己必須痛苦的承認,一個家、兩條狗、一份穩定的工作——這就是自己所能做到的極限了。

石神偉成功了嗎?可能也算是吧,他慢慢成了快手上的紅人,有307萬粉絲,陸陸續續接到廣告。微商開的價格讓他欣喜不已,賣鞋子、賣器材、忙活一兩個小時就可以賺到七八千塊,相當於三四個月的工資。

商演也找上門來,《中國夢想秀》、《極限勇士》、《快樂向前衝》,託節目的福,他終於知道了坐飛機是什麼感覺。有媒體幫他算了一筆賬,2016年石神偉總共收入60萬元,據說他拿出30萬,給家裏蓋了一座漂亮的樓房。

2017年,在一次廣告拍攝中,石神偉從工地的架子上滑落,摔斷了腿。臥牀的三個月,他損失了一部網劇和幾部綜藝的收入,這讓他心疼。而在那些沒有商演的日子裏,他依舊跟着在工地上搬磚,他說喜歡這種自由自在的日子。

《殘酷底層物語:一個視頻軟件的中國農村》中曾這樣描述:

“但是悲哀的是,就算是最紅的搬磚小偉,坐擁100多萬多粉絲,但是他在大衆視野內的曝光度幾乎爲零,能掌握的資源能力幾乎爲零。他的影響力還是在那一百萬的鄉村粉絲中打轉,並不會對主流世界產生一絲波瀾,更不會像papi醬一樣獲得千萬投資,成爲媒體寵兒。我不知道得知殘酷真相的小偉,會是怎樣的絕望。”

對此,石神偉覺得可笑。他不覺得自己絕望,他喜歡他現在的狀態。畢竟,這已經是他能做到的全部了。在他背後,還有5億中國人沒有用過抽水馬桶。

05。 尾聲

過去四十年,無數人在江河涌動中實現了階級跨越,但必須要承認的是,絕大多數人的階級地位並沒有本質的變化——儘管他們的生活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當湍急的奔流慢慢放緩時,人們漸漸發現,財富是可以繼承的,而貧窮與困頓,也是一種世襲的陰影。

萬斯的老家俄亥俄州,曾經是民主黨的鐵票倉,這裏有大量的產業工人和紛繁複雜的工會組織。2016年大選,俄亥俄、賓夕法尼亞、密歇根全部倒倉,由藍變紅,轉向支持特朗普。對比16年前的2000年大選,那時五大湖附近的州幾乎被民主黨包圍。

可以說,鐵鏽地帶憤怒的白人藍領,幫助特朗普問鼎白宮。 被稱爲美國“影子總統”的特朗普幕僚班農,則更加直言不諱地總結: 特朗普革命的社會基礎,是美國的勞動階層和底層人民的生活在過去幾十年的倒退。

北京師範大學的李實教授曾將影響居民財富收入的指標分爲四大類:工資性收入、經營性收入、財產性收入和轉移性收入。對大多數人來說,工資性收入與經營性收入是他們一生中唯一的收入來源,也是橫亙在階級河流中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

這種鴻溝,在招商銀行的財報裏可見一斑:236萬名金葵花用戶,手握着超過5.5萬億的資產。而招商銀行其餘佔總人數98%的1.2億客戶,資產加起來也只有可憐的20%的佔比。可以說,2%不到的用戶,掌握着了80%的財富:這是新的“二八定律”。

穩定的社會能夠接納貧窮,但無法容納極端的貧富差距。

全文完。感謝您的耐心閱讀,順祝假期愉快。如果覺得好看,請順手點個“在看”吧~

參考資料:

[1]。 托馬斯·皮凱蒂 21世紀資本論[M]北京:中信出版社

[2]。 J·D·萬斯 鄉下人的悲歌[M]南京: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

[3]。 北京青年報,大冶礦鄉興衰錄[Z]

[4]。 中國青年報“搬磚網紅”的虛擬與現實[Z]

[5]。 CCTV科教紀錄片 搬磚小偉

[6]。 王天夫 三十年來的個人收入分配:差距擴大、潛在問題與政策調整[J] 《領導者》(雙月刊)2008/6月號,總第22期

[7]。 李實  中國收入差距的實證分析[M]北京:社會科學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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