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相比国内市场的庞大、繁杂、是独立乐队就都可以听的现状,日本的音乐市场更加细分,台下都是专门听 EMO 或者数摇的人,徐波很爱穿乐队的T恤,只有在日本才会被认出来,还有很多也玩乐队的人来看他的演出,翻唱他的歌曲,花很大的力气听歌词记成日语假名来唱。这实在是一个玩笑,他对足球并没有太深的感情,大部分启蒙都来自日本动漫《足球小将》,这个名字最初只是对应美国 EMO 乐队 American Football 的玩票之作,后来徐波才发现,大多数人看到 Chinese Football 的第一反应都是中国足球,将错就错,一个被称为“国足”的中国乐队诞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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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足球乐队:在狂风暴雨后放声哭放声笑 踏过千条水和万重山


采访:老月亮

作者:老月亮

编辑:木村拓周

题图:@toollwang


在恒大 2011 年夺得中超冠军、用几个亿的投入给关注中国足球的球迷打下一剂强心针之前,中国足球经历着一个漫长的低谷。


01年世界杯出线已经过去十年了,当年的热血青年等到成家立业都没等到一个更好的中国足球。我们的足球人口持续走低,北京国安在那年举办社招,要招收一个队的“99后”青少年球员,最后只招到了两个人。


同年,25岁的武汉青年徐波,成立了一支自己的乐队,名字叫做 Chinese Football,在乐队介绍里他写道:冲出亚洲,走向世界,全力以赴,体无完肤。


这实在是一个玩笑,他对足球并没有太深的感情,大部分启蒙都来自日本动漫《足球小将》,这个名字最初只是对应美国 EMO 乐队 American Football 的玩票之作,后来徐波才发现,大多数人看到 Chinese Football 的第一反应都是中国足球,将错就错,一个被称为“国足”的中国乐队诞生了。


徐波的父亲徐菊生,倒是比徐波对体育更有感情,他曾和一场与振兴中华、女排五连冠、洛杉矶奥运会首金并列的爱国主义运动“长江漂流事件”有关。


不知道徐波名字中的“波”代表的是“长江的波澜”还是“风波”之意。在他出生的1986年,崔健唱响了《一无所有》,邓小平提出“让一部分人、一部分地区先富起来”,女排赢一场比赛,就能引发全国各地大学生的狂欢游行,一无所有的中国人迫切地想要摘掉“东亚病夫”的帽子,而当时最公平、有希望的方式就是体育运动。


也就在那时,美国探险家肯·沃伦在国务院的批准下率队进行长江漂流的消息传开了,为了跟美国人争夺第一个漂流长江的荣誉,十多支没有经验、土生土长的中国队伍也开始了长江漂流,女排队长表达过对他们的敬仰:“你们不仅是不怕苦、不怕累,还要加一个不怕死。你们中间还有队员牺牲,我们非常感动,要向你们学习。”


这场轰轰烈烈的爱国主义运动引起了大批媒体乃至全国人民的关注,但以中国人牺牲十条人命完成长江漂流,次年又在黄河丧失7条人命,最终弘扬民族精神的初衷被定性为“过热”,漂流活动被国家叫停,“成为80年代被遗忘得最快的一场爱国主义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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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菊生当时在肯·沃伦带领的中美联合长江漂流队中担任中方桨手,这支美国队伍因为内讧而中断了漂流,分崩离析,肯·沃伦回国后陷入了官司,在破产中突发心脏病死亡,其余的队员大多成立了漂流公司,徐菊生则成为了中国国家皮划艇队的教练。


父亲是个工作狂,徐波从小在一个堆满了奖杯的家中长大,虽然徐菊生常年不在家,徐波还是听得了他当年与外界失去联系、在原始森林中被村民救济的惊险故事。徐波对于这件事的理解是,中美两边的出发点不一样,美国人是想搞商业开发,而中国人把这件事理解成了一种对抗,设备又比较差,白白地去送了死。


作为一名听摇滚乐、看日本动漫长大,从小在自由主义、个人主义风潮浸染下的80后年轻人,徐波和他父亲所熟悉的集体主义语境有着天然的距离。父亲认为体育竞技场上,例如奥运会,是中国为数不多能跟外国人公平竞争的地方,在那里,中国人不会受到打压,不会掺杂太多的政治因素。


徐波并不太认同上一辈渴望为国争光的爱国主义情怀,倒是觉得体育这种事应该是跟健康挂钩的全民运动,不应变成一种国力间的角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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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很典型的中国80后青年和父辈间小小的理解错位。徐波当然认同纯粹的竞技体育能给不同肤色、国籍、族裔的人提供一个相对公平的平台——正如他听到好的音乐时,也不会被这些元素左右他的评价。


而且,随着年龄、创作和脚步越走越远,他似乎也对自己的祖国、母文化有了更深的认同,比如以前他的歌词创作是全英文的,后来第一次使用中文创作,是因为在西方世界玩任何一种风格都可找到类似的作品,而中文是独一无二的。


他想试一试,是不是既可以用母语表达暧昧细微的情感,又可以反向输出,不妥协也不迎合,冲出亚洲,看看自己的音乐能在世界上走多远。


但这种认同始终是微观的、个体的,而不是他父亲那一辈所习惯的宏大的、集体的。在八十年代,一场女排的胜利可以让全国各地的大学生上街狂欢游行,一首崔健的摇滚歌曲能把千千万万年轻人心里的劲儿喊出来。


而到了徐波这一代,在千禧年后成年的8、90后们,那种在竞技体育、文化艺术上投注强烈集体情绪的狂热,似乎已经消失了。


在二十一世纪的前二十年里,中国的年轻人迅速进入了和我们的东亚邻国年轻人相似的精神状态。


公共参与感和责任感被迅速削弱,公共精神生活的参与方式从积极的、建设性的,变成另一个极端:虚无的、消解的、消费的。虚无、丧、随波逐流、无力等形容词成为这些年媒体们用在年轻人身上最高频的词汇。


徐波也是这当中的一员。就像他自己说的:他说不出具体哪一件事情让他感到挫败,只是不管去做什么也改变不了现状,只能一直原地踏步、不停重复现在的生活。


于是,在 Chinese Football 的第一张专辑里,有“找到了谜底找不到意义继续”的守门员,有《不是人人都能穿十号球衣》里的“十号荣誉 谁不曾 不想”、《红牌罚下》的悲伤,和一直都在的米卢……


这些元素实在勾起了年轻人关于体育、关于热血青春过早消失的的伤痛与哀愁,有人在评论区写下这么一段话:学生时代输了一场球那天,晚上放学我走在回家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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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by @负鲸


徐波在今年的跨年演出上很难得地唱了《再见米卢》,演出结束之后,他发了一条微博:“逝去的那些重要的人和事物其实从来都不曾消失,都会在未来某一时刻给你力量,并提醒你珍惜那些暂时还未逝去的。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勇敢说再见。”


提起这件事,徐波说,他的外婆在上个月去世了,看着一个生命慢慢衰弱,走到尽头的感觉很悲伤,同时又很解脱,因为他知道,就像歌里唱的“I know you're everywhere”,心里的那个人会一直在。


之所以难得才演一次《再见米卢》,是因为它也是一首关于遗憾的歌。Chinese Football 的第一张专辑发行于乐队成立四年之后,25、6岁写的歌,到了30岁再唱,就不是那个感觉了,“是很早的创作,现在 Chinese Football 现场几乎都不演,因为觉得演起来没劲。”在接受街声采访时,徐波说。


一张专辑拖了四年,这在不全职的乐队里面其实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大家平时要上班,有时排练完还要回去加班,从毕业到30岁辞职,徐波在工作和乐队间拉扯了六、七年,他并不觉得这是一件痛苦的事,把乐队排练形容为 K 歌,“只不过普通人去KTV,我们去排练房罢了”。


最终还是得有取舍,30岁那年,也是 Chinese Football 成立的第五年,乐队出完第一张专辑,正在慢慢走起来,徐波辞掉了建筑设计师的工作。


想要稳定的物质保障,又想要玩乐队,什么都想要的日子结束了,他跑去日本去游学,想看看不一样的世界。父母没有太多地阻拦,只是偷偷去看了徐波的演出,回来问他:你这样上蹿下跳地不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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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by @一个胖友


在 Chinese Football 的演出开场之前,如果你留心年轻人们谈论的话题,通常会是康姆士、橘子海这样风格迥异、但总是被相提并论的乐队。


相比国内市场的庞大、繁杂、是独立乐队就都可以听的现状,日本的音乐市场更加细分,台下都是专门听 EMO 或者数摇的人,徐波很爱穿乐队的T恤,只有在日本才会被认出来,还有很多也玩乐队的人来看他的演出,翻唱他的歌曲,花很大的力气听歌词记成日语假名来唱。


徐波说,在国内演出有时反而更寂寞,但这样的市场又是鲜活的,更开放的,日本的 livehouse 有时来来去去就那么一些人,各有各的好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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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by @海淀阑尾


徐波印象中的武汉人热情得有点“凶”,街上总是热热闹闹的,小时候,到了夏天,人们总是把凉席铺在树下,一起乘凉,从文化的角度来说,因为当地大学很多,武汉也是包容的、纷繁的,但一种疏离感却时刻伴随着徐波。


同龄人都比徐波早一步适应了在社会中角色的转换,在同学群里大家讨论育儿、工作晋升时,他插不上嘴,而更年轻一代讨论的抖音、综艺、手游等事物他又不感兴趣,“这样的疏离感比起在日本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感更让我觉得不适”,徐波说。


异乡疏远的人际关系正好在物理上隔绝了这种不适感。在日本,徐波就是一个单纯的客人,没有融入当地的人际关系圈,也不会被视为异类。


那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片天地,有自己的兴趣爱好,在商场里、大街上,徐波总会看到一些人很投入地在做自己的事情,而跳出了安逸、熟悉的武汉,徐波的大脑变得活络、好奇心被激发,开始重新观察身边的事物,思考很多问题,他一直很享受这种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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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徐波是在北京的故宫,零下几度的冬天,一个戴着绿色帽子的大胡子穿着灰白色牛仔衣迎面朝我走来。他们与日本少女团体 Regallily 联合巡演来到北京,带这几个女孩儿来故宫看看,徐波一行人很沉默,在一簇一簇的热闹的老年团中显得格格不入。


在 Chinese Football 的描述中,将两支乐队连在一起的,是 Regallily 在歌里唱到的“奔跑着,摔倒了,忘掉母亲的哭声,让我们放声歌唱,然后成为大人”,是 Chinese Football 说的“先冲出去吧,在梦里不用承担什么风险”这样口号式的宣言,这也是 Chinese Football 在乐迷心中的模样:


在一众或厌世或浪漫的乐队中,有一支乐队没那么软绵绵,也不算太刚,它只是刚刚好在那里,唱着青春期才会有的感伤与挫败,保护世界上最后一个柔软又脆弱的 EMO 男孩。


“去创造”。在“宅男美学”之外,创造才是徐波面对无力感最有力的方式。他会因为绝对的权力、强势、正确而感到反感,也会因为“特难听特平庸的艺人或乐队都混的风生水起”而感到不公,而这一切的解决方法都不像父亲拿个金牌就能够证明什么那样直接。没有改变世界之前,他还在改变自己,“自己做了什么创造了什么又留下了什么才是真真切切”,他在微博上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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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by @铜力


有一次,徐波在唱《漂流人间》时,坐在充气的皮划艇上跳水,船翻了,被乐迷戏称为“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还是中二又热血的样子。也许在那时,徐波的父亲正偷偷在台下观望儿子,想起三十三年前,长江的波澜壮阔——


“在狂风暴雨后放声哭放声笑 踏过千条水和万重山 在人间漂流 在人间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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