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5日,大年初一晚上10點,社區一位82歲的疑似患者老人高燒去世,死者家屬打電話要求社區處理遺體。疑似病患死亡,必須要經過深度消殺,殯儀館才同意搬運遺體。社區書記鄭玲當天晚上不停打電話給防疫部門、疾控中心、社區衛生院,電話要麼佔線,要麼接通後說向上面反映,然後沒了消息。

1月26日,僅戴一個普通口罩的社區工作者張莉帶着兩名穿着防護服、戴着護目鏡的醫務人員,在居民樓下等一對發燒的老年夫妻,準備送醫。

當天上午,一名64歲的老人到社區服務站登記求助,他自1月17日開始發燒,到醫院拍CT顯示雙肺感染,由於牀位不足,醫院只給打針,無法收治入院。1月23日武漢封城公共交通不便,老人沒再去醫院,呆在家裏,到大年初二這天,夫妻倆一個發燒38度,一個發燒38.5度,向社區求救安排車去醫院。

1月23日武漢市新冠肺炎防控指揮部第一號通告“封城令”下,全市城市公交、地鐵、輪渡、長途客運暫停運營;1月25日第九號通告又宣佈,自1月26日0時始,除經許可的保供運輸車、免費交通車、公務用車外,中心城區區域實行機動車禁行管理。發熱和疑似新冠病患看病出行成了一個大難題。根據1月24日的第八號通告,全市緊急徵招6000臺巡遊和網約出租車,作爲應急用車分配給中心城區1159個社區,由社區居委會統一調度使用,供社區居民提供上門送菜、送藥、送餐服務;發熱疾病患者原則上只能通過衛生防疫部門專業交通工具運送,緊急情況確需應急車輛運送的,社區應立即報區衛生防疫部門爲駕駛員採取必須的隔離防護措施。

社區書記也找不到救護車,打了三個小時電話,終於從別的社區衛生站借到一輛。張莉負責對接疑似病患和醫療人員,她僅有一個口罩,而且是噴灑酒精後重復使用的。“社區服務站這樣的口罩馬上就沒了,更不用提防護服和護目鏡。”張莉告訴財新記者,當她和全副武裝的醫療人員站在一起接疑似病患,她覺得自己在“裸奔”。

張莉是武漢青山區某社區的網格員,她負責的網格內有900餘戶居民。自新冠肺炎疫情爆發後,張莉的首要任務是對管轄網格內的住戶進行發熱情況排查。除夕那天,她挨家挨戶上門登記排查情況,戴的就是這個普通口罩。

1月26日晚,張莉覺得喉嚨疼,量體溫37.5,她把當天所有的衣服清洗消毒,和家人隔離。張莉說,她對新冠病毒的瞭解都是從網絡上學來的,並不比普通居民瞭解得更多。

張莉把她和醫療服務員同框的照片發到社區工作者羣,引發社區工作者悲鳴。“我們在基層直接面對居民,處理各種緊急情況,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接觸感染病毒了。”

疫情防控關鍵時期,除了醫院,社區是另一個不見硝煙的主戰場,目前仍然有不少疑似患者和潛伏期而不自知的病人沒有收治住院,散落在社區各個角落裏。如何追蹤防控疑似患者和密切接觸者,也是防止疫情擴散的關鍵一環。

在1月27日國家衛健委一次新聞發佈會上,國家衛健委疾控局一級巡視員賀青華重點談到了社區防控工作,“疫情防控正處於關鍵時期,必須充分發揮基層社區包括農村社區的動員能力,實行地毯式追蹤網格化管理,將防控措施落實到戶、到人,羣防羣控,穩防穩控”。湖北省和武漢市的多次強化新冠肺炎疫情防控、落實分級分類篩查的會議也都強調,要強化社區網格化防控措施,加強入戶排查和流動人員登記,做好發熱人員排查、診斷。

國家衛建委高級別專家組組長鍾南山院士1月28日接受採訪時指出,早發現、早隔離是應對傳染病疫情最原始但也最有效的兩條,而社區醫療和疾控工作,事關“內防擴散”的及早隔離,與疑似病患及早發現送醫救治的大局。但財新記者在武漢多個社區調查瞭解到,社區工作站防護物資普遍緊缺,工作人員超負荷工作。

“政府說了居民有困難找社區,但社區缺少物資,缺少人手,我們也很無奈。”江岸區某社區書記鄭玲告訴財新記者。

鄭玲管轄的社區組織相當嚴密,社區23名工作人員,登記住戶2000餘戶,劃分爲8個網格,每個網格員管200多戶。鄭玲介紹說,網格員對自己管理的戶數情況基本瞭如指掌,組建微信羣,發佈通知,幫助居民辦理低保、養老等等,社區工作一直有條不紊。“1月21日氣氛突然變了。漸濃的年味突然被消毒水的刺激味道取代。街道下發給社區通知,要求全力做好疫情排查工作,同時還要兼顧社區穩定,照顧孤寡老人等特殊羣體的生活。”

1月23日武漢封城,公共交通停止,1月26日,市內交通禁行,居民基本都呆在家裏。社區作爲基層組織,應對的事務變得無比龐雜起來。

孤寡老人家裏生活物資供應不上,工作人員要負責幫老人買水、買車;一名尿毒症患者要去醫院透析,社區要安排車……街道給社區配備了四輛出租車,用來困難羣衆的緊急情況。 “這些都還不難,最頭疼的是如何處置發熱和疑似新冠病患。”街道要求社區工作人員要挨家挨戶上門登記排查發熱患者的情況,早晚兩次彙報居民發熱情況。然而,沒有護目鏡,沒有防護服,社區工作者僅戴一個口罩就入戶排查。

統計結果顯示,鄭玲的社區裏有17名發熱疑似病患,死亡兩人。“社區工作人員沒有經過專業知識培訓,大家心裏恐慌。”兩名社區工作者出現發燒現象後,鄭玲不敢再讓工作人員入戶排查,改爲每天電話瞭解相關情況。

1月25日,大年初一晚上10點,社區一位82歲的疑似患者老人高燒去世,死者家屬打電話要求社區處理遺體。疑似病患死亡,必須要經過深度消殺,殯儀館才同意搬運遺體。鄭玲當天晚上不停打電話給防疫部門、疾控中心、社區衛生院,電話要麼佔線,要麼接通後說向上面反映,然後沒了消息。

1月26日早上,患者家屬情緒激動,聲稱再不處理就要把遺體抬到社區服務中心。鄭玲又打了一上午電話給民政局、衛生局等各個部門反覆溝通,到中午12點,社區衛生院纔來給遺體消毒,然後殯儀館來車拉走遺體。

死者家屬認爲社區處理太慢,打了投訴電話。“我們沒有任何權力,頭一次處理這樣的事情,也不知道要找哪些部門,給各部門打電話得到的回覆一頭霧水。”鄭玲覺得有點委屈,“社區工作者和居民直接接觸,居民只會把氣撒在我們頭上”。

同樣物資短缺和超負荷工作的還有社區衛生院。1月24日,武漢市抗疫指揮部七號通告稱,爲解決發熱病人篩選、分類和救治,社區收集發熱病人信息後,報社區衛生院對病人進行篩選分類,初篩後不需要前往發熱門診的,社區落實在家觀察,需要前往發熱門診就診的,重症由社區衛生服務中心聯繫醫療救治組送達發熱門診。

基層社區衛生院要對居民進行發熱初篩,基層醫生要直面疑似患者,但他們的醫療物資同樣緊缺。1月27日,財新記者走訪江岸區寶豐街道社區衛生服務中心,在門診看到兩名醫護人員僅戴着口罩,沒有護目鏡和防護衣。

該衛生服務中心醫生楊慶紅說,整個社區衛生服務中心60名工作人員,只有一套防護服,用紫外線照射反覆使用,誰接診疑似病患誰穿。醫生頭戴的一次性帽子是反覆使用,庫存的口罩也馬上要用完了。幸好當天快下班的時候,他們領到了35套防護服和一批口罩,但也得省着用。

楊慶紅說,1月27日他從早上九點到下午五點出診,看了100名病人,其中30多位發燒患者,2例疑似重症患者,轉診去了發熱門診。

“維護社區穩定是我們的職責,無怨無悔,但我們也是普通的社區工作者,沒有資源,衝鋒在第一線,希望我們的安全能有所保障。”鄭玲說。

社區工作者的困境也引起社會愛心人士的關注。財新記者瞭解到,1月27日,武漢志願者上門送了3000個口罩給鄭玲所在的社區。鄭玲留下200個口罩,把2800個口罩分給周邊的14個社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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