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當牧者也充滿這些虛假的盼望和幻想時,他就沒法宣稱寂寞是瞭解人類的泉源,也不能真正服侍那些不理解自己苦難的人。因此,就像耶穌一樣,宣告救贖的牧者,不單要護理自己和別人的傷口,還要讓他的傷口成爲醫治力量之源。

哪知他爲我們的過犯受害,

爲我們的罪孽壓傷。

因他受的刑罰,我們得平安;

因他受的鞭傷,我們得醫治。

【賽53:5】

牧養之心:在孤獨負傷中爲人療傷

在這個動盪不安的世代,衆人都一而再再而三地高聲宣稱,我們正在等待一位救贖者。他們宣稱,我們正等待彌賽亞,等待他把我們從仇恨和逼迫、種族歧視和戰爭中解放出來。那是一位彰顯和平與公義的彌賽亞。

假如牧養事工意味着持守這位彌賽亞的應許,那麼,我們所能理解的任何有關他來臨的事情,都會使我們更加清楚今天牧養事工的使命。

我們的救贖者會以怎樣的方式來臨呢?我在猶太法典《塔木德》中找到一則古老傳說,也許從中得着答案。

利未支派的約書亞在西蒙盎洞洞口碰上先知以利亞……他問以利亞:“彌賽亞的國度什麼時候來臨?”

以利亞回答:“你親自去問他吧。”

“他在哪裏呢?”

“坐在城門口。”

“我怎樣才能認出他來呢?”

“他滿身傷痕,與窮人坐在一起。其他人都是一次解開所有的傷口,然後再全部包紮起來。但是,他每次只解開一處傷口,然後就開始包紮那傷口,且自言自語:‘或許有人需要我,所以,我必須隨時預備好。免得耽誤時間。’”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彌賽亞與窮人坐在一塊,每次只包扎一處傷口,同時也在等候別人需要他的時刻。牧者也是一樣,因爲他的任務是讓別人看到傷口被包紮的第一道痕跡,所以他必須小心翼翼地包紮自己的傷口,同時等待別人需要他的時刻。

他蒙召成爲負傷的治療者,既要醫治自己的傷口,同時也要時刻準備醫治別人的傷口。他既是負傷者,也是醫治者。這兩種身份正是我接下來要探討的。

負傷的牧者

塔木德的故事顯示,正因爲彌賽亞每次只包裹一處傷口,所以,有人向他求助時,他不用浪費時間預備,因爲他已準備好隨時施予援手。耶穌賦予這故事更完滿的結局,因他所受的鞭傷,我們得了醫治、拯救和新生。因此,就像耶穌一樣,宣告救贖的牧者,不單要護理自己和別人的傷口,還要讓他的傷口成爲醫治力量之源。

然而,我們的傷口是什麼呢?不同的人已用不同的方式描述過,諸如“疏離”、“隔絕”、“孤獨”和“寂寞”等字眼都是用以描述負傷狀況的。或許“寂寞”一詞最能描述我們當下的經驗,所以也最能夠使我們瞭解自身的破碎。牧者的寂寞尤其痛苦,因爲他除了要體驗現代人各種感受之外,還要體驗更多寂寞的感受,這是因爲牧者職分本身的意義已悄然發生轉變。

1

個體的寂寞

在我們生活的社會,寂寞已成爲人類最痛楚的傷口。從我們出生開始,日漸加劇的競爭和攀比就無處不在,導致我們對寂寞這一處境格外敏感。而寂寞感反過來又加深了焦慮感,於是拼命追求羣體生活的經驗。這也迫使人重新質問,愛情、友情、親情怎樣才讓他們脫離寂寞,獲得期待中的親密關係和歸屬感。

放眼四周,西方世界中人們設法擺脫寂寞的方式林林總總:心理療法;語言或非語言的羣體溝通技巧培訓機構;由學者、講員和熱心人士贊助支持,分擔共同難題的夏令營課程和研討會;許多爲了追求靈性體驗而營造的宗教祕術儀式……這種現象已經蔚然成風,全是一種痛苦掙扎的記號,要試圖打破這令人窒息的寂寞高牆。

然而,對寂寞思考得越多,我就越覺得,寂寞這道創傷宛如空谷幽蘭,是生存表象之下一道深深的裂痕,可轉化爲自我認知的無盡泉源。因此,雖然有些不合時宜,令人生厭,但我仍要鄭重其事地指出:基督徒的生活並不消除寂寞,反而保護和珍視寂寞,視之爲一份寶貴的禮物。

有些時候,似乎我們竭盡所能去逃避,不敢面對人性本質上的寂寞,甘願掉進各種假神設下的陷阱,因爲這些假神會提供給我們即時的滿足和迅速的解脫。不過,直面這份苦澀的寂寞,也許是一次邀請:邀請我們超越自身的侷限,眺望此在的盡頭。寂寞也許是一份需要加以保護和守望的禮物。因爲我們的寂寞顯明瞭我們內在的虛空;如果我們錯誤地理解這虛空,也許會覺得徹底絕望;但如果我們能夠承受這虛空中甜蜜的疼痛,就會覺得充滿盼望。

當我們不耐煩,當我們想擺脫寂寞,設法克服所感受到的隔絕和殘缺時,我們就很容易把人類世界的期望寄託於毀滅性的幻想上。我們忽略了內心深處的直覺:即沒有任何愛情和友情,沒有任何親密的擁抱或溫柔的擁吻,沒有任何羣體或團體,沒有任何男人或女人能夠真正滿足我們擺脫寂寞的渴望。

這真理如此令人惶恐不安和痛苦不堪,以致我們情願沉迷於幻想,而不願面對生存的真相。所以,我們不斷期盼,有一天會遇上一個真正瞭解自己感受的男人,會尋見一位撫平自己內心浮躁的女子,會找到一份能發揮自己潛能的工作,會讀到一本包羅世間萬象的書籍,會覓得一方詩意棲居、心靈安頓的淨土。當我們發現,沒有任何人,也沒有任何事物能夠完全滿足我們的期盼時,這種不真實的期盼會驅使我們無休止地抓狂,並把我們推向苦毒和仇恨的邊緣。許多婚姻觸礁,正緣於雙方都不能滿足對方隱藏的期待:希望另一半能消除自己的寂寞。許多單身男女心存天真幻想,以爲婚姻的親密關係能驅走寂寞。

當牧者也充滿這些虛假的盼望和幻想時,他就沒法宣稱寂寞是瞭解人類的泉源,也不能真正服侍那些不理解自己苦難的人。

2

牧職的寂寞

牧者生命中的寂寞更是讓其傷痕累累,因爲他不僅要分擔人類孤獨的處境,同時也發現自己侍奉的影響力日趨薄弱。牧者的使命是宣講人生的終極關懷:生與死、聚與散、愛與恨。他熱切渴望給人們的生活帶去意義。不過,他發現自己只能袖手旁觀,人們只是在自作主張,在難以收場後纔不情願地同意讓他去亡羊補牢。

在醫院中,當嬰兒發出第一聲啼哭,或病人嚥下最後一口氣,人們更多需要的只是牧者說點套話做個陪襯而已;在監獄中,囚犯因不得釋放和自由而痛苦萬分,牧者置身其中,只覺自己是個內疚的旁觀者,他的話語很少打動監獄長;在城市中,孩子在高樓大廈間嬉戲,老人孤獨死去而無人紀念,教牧人員的抗議無人重視,他們的祈求在空氣中迴盪,形同虛設;很多教堂都以救恩和新生命的經文爲裝飾,也只是爲了裝點門面,讓那些仍活在舊造生命中的人感到賞心悅目而已。雖然牧者的訓誨能讓利劍鑄成犁頭,讓長矛打成鐮刀,但卻無法融化這些人的鐵石心腸。

最悲哀的是,牧者本想觸碰他人的心門,卻發現自己被拒之門外,即使常常懇求也無人回應。人們在討論方案、擬定計劃、付之行動的過程中,也將牧者排除在外。所到之處不歡迎他,所逢之時不歡迎他,所遇之人不歡迎他,他只得在曲終席散之後,在城牆外獨自徘徊。

數年前,我曾擔任荷蘭與美國之間渡輪上的牧者。有一次,我站在荷蘭一艘遠洋巨輪的船橋上,那艘船正在設法穿越濃霧,進入鹿特丹港。霧非常濃,甚至連舵手也看不見船頭。船長只得全神貫注聆聽雷達站控制員解釋船隻與船隻之間的位置,且不時在船橋上走來走去,高聲向舵手下命令。我們不小心撞了一下,於是他破口大罵:“該死的,神父,不要擋着我的路。”當我帶着歉意和愧意準備離開時,他又折回來對我說:“你倒不如留在這兒,也就這次我可能真的需要你。”

曾幾何時,不久前,我們還覺得自己好像滿有能力和自信的船長,可現在,我們卻擋着了別人的去路。這正是我們的寂寞處境:我們無能爲力,站在一旁,也許洗甲板的船員會喜歡我們,因爲能跟我們飲杯啤酒消磨時光,一旦濃霧散開、天氣放晴後,又會把我們丟在一邊不聞不問。我們寂寞的傷口實在是太深了。由於絲竹亂耳,案牘勞形,諸事紛擾,我們或許已忘掉這傷口。但是,當我們真心誠意地付出努力卻不能改善這世界現況時,當我們萬般無奈地被排擠到生活邊緣時,我們便知道那傷口仍在那裏。

據此可知,寂寞之所以成爲牧者的創傷,不單因爲他要分擔人類的處境,同時也與牧職本身所具有的獨特處境有關。他受呼召,要比他人更多關注和護理衆人的創傷。他因着對自己痛苦的深切瞭解,便能化軟弱爲力量,且能以個人的經驗作爲醫治的泉源,去醫治那些因爲對苦難有錯誤理解而迷失在黑夜中的人們。這使命困難重重,因爲對一個委身服侍會衆的牧者來說,寂寞的確是難以承受的創傷,極容易受到否認和忽略。但是,牧者一旦接受和理解這痛苦,就無須否認和忽略這痛苦,牧養便能成爲醫治他人的服侍。

版權聲明:本文選自盧雲著《負傷的治療者:當代牧養事工省思》。青橄欖書殿出品,歡迎轉發,轉發請註明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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