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你求解脫,葉木喊山攝於甘肅天水

文/葉木喊山

我每次去武漢,總要到萬松園路喫一碗我喜歡的牛肉麪。這家牛肉麪館的招牌名字叫什麼,咱們就不說了,不方便。

麪館的老闆是個三十出頭的年輕人,爲人很和善,麪條里加碼子從不偷工減料,再加上他家麪條味道確實不錯,所以生意很好。

爲了後面講故事方便,我就稱呼這個年輕的老闆爲小萬吧!

我以前因爲工作的原因,常跑武漢,在小萬家的麪館喫麪多了,我和小萬也就自然熟悉了。

我的印象中,小萬衣着樸素,爲人低調,一看就是個踏實勤懇的青年,他身上唯一讓我覺得不協調的地方,就是胸前有大片的紋身。

這些年走南闖北,我的眼力也得到了鍛鍊,我堅信像小萬這樣看似普通,舉手投足間卻顯示着成熟和老練的年輕人,絕對是個有故事的人。

有一次我又去武漢出差,去的時候已經晚上九點多了。我就在萬松園路找了一家快捷酒店住了下來,然後直奔小萬的麪館。

這時候麪館快打烊了,人不多,我消消停停喫着面,小萬很熱情地給我端來了一小碟泡菜。

小萬說:“又出差?”

我邊吞面邊說:“嗯,我們給老闆做事的,不如你們當老闆安逸,我們奔奔波波,一刻不能停。”

小萬哈哈笑着說:“我這算什麼老闆,板凳都沒十張,生意全靠你們老顧客照顧了。”

我想了想說:“是呀,我好像在你這喫麪有四五年了吧?”

小萬點點頭說:“快五年了。我開這家麪館也纔不到六年。”

我隨口問道:“那六年前你做什麼呢?”

小萬好像很遲疑,我吞了好幾口面,都沒聽到他回話。我抬起頭一看,只見他正慢悠悠地從煙盒裏取煙。

發現我抬起頭看他,小萬也並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而是舉着兩根黃鶴樓問我說:“你要不要來一支?”

我本想擺手拒絕,但是我發現他臉上的表情很凝重,不像往常那麼輕鬆,我就把煙接了過來。

後來我想,也許我當時拒絕了那根菸,小萬就不會給我說那麼多掏心窩子的話了。

小萬給我倆點着了煙,自己緩緩抽了一口然後說:“我以前是個毒販子,你信嗎?”

我聽了這話,內心還是一驚,不過我強作鎮定說:“我一看你就是個有故事的人,你的眼神不年輕。”

小萬說:“嗯,是啊,我的心已經老了。”

我知道這個時候自己靜靜地聽就行了,所以也就沒有接話。

小萬告訴我,他二十二三歲跟着一羣朋友混,染上了毒癮。他家境本來還可以,但是沒過幾年,就被他吸了個精光。

沒錢吸毒,毒癮一犯他就難受得死去活來,他忍受不了,只能跟了一個毒販子,給這個毒販當馬仔運毒。

毒販子各有地盤,小萬負責的一片破舊小區中,有一個年輕的婦女,是小萬的老顧客。

這個年輕婦女以前是個品牌服裝店的老闆,還有一個四五歲的女兒。

染上了毒癮之後,她服裝店逐漸開不下去了,豪車豪宅也全部賣了,最後只能在這貧民窟一樣的小區租個房子棲身。

這個女人的女兒以前在漢口最好私立學校讀書,後來也只能轉學到社區小學了。

小萬說,他以前真的想不到,毒品有這麼厲害。他本來是一個脾氣很倔很有個性的年輕人,但是隻要毒癮一犯,連一條狗都不如,你還問尊嚴是什麼?

而這個服裝店女老闆,以前要錢有錢,要美貌有美貌,典型的白富美加女強人,可她染上毒癮後,已經變成了公交車,誰想上都可以上。

小萬做這個婦女的生意足足有兩年多。這兩年多里,這個婦女來買毒品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但是量卻越來越少,小萬知道,她已拿不出吸毒的錢了。

有一回,小萬半夜接到一個電話,電話中小萬聽出是這個女人聲音。

這個女人讓小萬送點毒品到小區外面的夜宵攤附近。可能是怕小萬半夜不送貨,這女人還再三強調,她已經湊夠了錢,手裏有錢。

做這種生意的人,哪有什麼白天黑夜,小萬自己還指望靠販毒掙毒資呢,他二話沒說,起身從老闆那兒拿了貨,就騎着摩托車來到那女人指定的地點。

小萬到地方後給那女人打了電話,電話接通了,那女人讓她等幾分鐘,自己馬上就出去取貨給錢。

但是小萬足足等了十幾分鍾,還不見那女人來,小萬焦躁了,嘴裏開始罵罵咧咧。

正在他不耐煩的時候,他忽然聽到背後有一個冷冰冰的聲音:“我要的貨帶來了嗎?”

小萬被這聲音嚇了一跳,他一轉身,只見讓他送貨的那女人站在一棵香樟樹的陰影裏面,正盯着他看。

小萬抱怨說:“你搞什麼鬼哦,怪聲怪氣的,這麼久纔下來。”

那女人沒有還嘴,也沒有動,小萬隻好走到香樟樹下,把藏在袖子夾袋裏的毒品交給她。

那女人接過毒品說:“你催的急,我沒帶錢,你跟我上去拿吧!”聲音照樣冷冰冰的,不帶一點感情。

小萬說:“你不知道規矩啊,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那女人:“我找你買了這麼多次,哪一次騙過你?你跟我上去拿錢吧!”

這個女人在小萬心目中的形象一直比較溫順,這次這麼說話,小萬覺得有點奇怪,所以下意識抬頭看了她一眼。

小萬看到這女人的兩隻眼睛茫然而麻木,就像死魚的眼睛一樣,臉非常蒼白,簡直慘白。

不知道爲什麼,小萬心裏突然一凜。他這次沒有像往常一樣堅持規矩,而是不由自主地把毒品遞給了這個女人。

這女人接過毒品就沿巷子邊成行的香樟樹走進小區去了,小萬站在外面等了足足一個小時,這女人也沒有下來。電話打了無數次,都沒有人接聽。

小萬心裏很生氣,覺得自己被這女人耍了,不過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他雖然不知道這女人具體住在哪一層樓,但是他老闆知道,所以他就沒有再等,而是回去給老闆報告了。

老闆把小萬臭罵了一頓,第二天一早,就打發小萬和其他幾個人去這女人家裏要錢,順便教訓教訓她,讓她不守規矩。

小萬一行人來到這個小區門前時,發現門口停了好幾輛警車。他們這些人見到警車就發怵,所以暫時沒敢上樓,就躲在小區門口等着。

沒過一會,很多人從小區裏搬出來了兩具屍體,看屍袋就知道是一大一小兩個人。

小萬聽旁邊幾個人嘀嘀咕咕,說一個吸毒的女人和孩子都死在屋子裏了,看樣子死了有一段時間了,屍體都發臭了,早上鄰居實在受不了,就報了警,警察撬開門後這才發現大人孩子都死了。

小萬隱隱覺得有點不對勁,就打聽這死去的女人孩子是什麼人,叫什麼名字。

一個大媽神神祕祕地對他說:“聽說以前是個做服裝生意的女老闆呢,這小區人人都知道,都是被毒品給害的,唉,可憐孩子了,據說警察進去的時候老鼠和蛆蟲滿地爬……

小萬聽到這個地方,喉頭一陣難受,他忍不住哇地一聲吐了出來,把身邊的大媽們嚇了一跳。

等所有人走後,小萬帶人來到那女人住所的門前,只見門上已經貼了封條,上門蓋着公安局的印章。看樣子,擡出去的屍體就是那女人和她的孩子無疑了。

小萬下樓的時候,兩條腿像篩糠一樣不停抖,回想起昨晚那女人的聲音和眼神,他不寒而慄。

講到這個地方,小萬狠狠抽了一口煙,他幾乎是一字一頓地給我說:“我一直在想,如果我當晚跟着她上樓去,我會變成什麼樣子,第二天警察擡出來的,會不會還有一個我。”

這件事情之後,小萬就不再做馬仔了。他說他當時還沒有洗心革面的勇氣和覺悟,主要是怕了,真的怕了。

我問小萬說:“那你是怎麼戒掉毒的?容易嗎?”

小萬說:“很難戒掉,我們一起戒毒的人,大部分都復吸了,我在戒毒所呆了很久,出來還是有忍不住的時候,每當這時候,我就會想想那個女人那天晚上的眼神,我立馬就清醒了。”

我說:“後面的事情你不講我也應該知道了,浪子回頭金不換,你現在總算走上了正軌了。”

小萬說:“糟蹋光了家產,氣死了父母,我付出的代價太大了,我現在別無所求,只求有一碗飽飯。”

看我沒說話,他抽了一口煙又說:“這些年我確實也掙了一些錢,不過大都捐出去了,想想那個女人,我就知道我身上揹着太多孽債,地獄裏有人等我,而我已經難以掙脫。”

往期文章

當代怪談之十歲老者

當代怪談之冥界狗村

故事·奇聞·民俗·讀書

葉木喊山| 只講好故事的民俗研究者

查看原文 >>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