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緊時間,還有5分鐘。”這是我在日本拍攝聽到最多的一句日語,本該習以爲常的我卻緊張起來。因爲眼前正在做畫的人名叫高橋陽一,他在精心繪製的東西,名叫”童年”,那是關於你我的一份童年記憶。漫畫與現實從未如此之近。

對漫畫的記憶還要回到小學,那時,一到考試就會發燒,一發燒父親就會把我帶到社區醫院輸液,爲了幫我打發那漫長時光,父親每次都會到旁邊的新華書店給我買上一本日本漫畫,一隻手輸液,一隻手翻看漫畫,是我最深的記憶,也是最美的回憶。那種感覺,就好像大人放在孩子手心裏的一塊兒糖,層層糖紙包裹下的未知世界神祕而驚奇,你每剝開一層收穫的都是驚喜,最後放在嘴裏的總是甜美。慢慢一個上小學的孩子開始憧憬着考試,憧憬着發燒。

每每談到足球,記憶中總是出現小學操場那片坑坑窪窪的土地,進球后的狂奔,扔在一旁的書包,還有回家後一身的泥土和母親的嘮叨。那時,大空翼的夢想在我們看來,與孩子們吵着長大要當飛行員,要當明星是一樣的。那時,中國男足還能與日本男足在亞洲盃決賽相遇。那時我們認爲,日本隊的亞洲盃冠軍贏的如此僥倖。

直到這種“僥倖”愈發多了起來。直到20年間我們再也沒能戰勝日本,直到大空翼的頭像出現在俄羅斯世界盃上。直到日本隊2:0領先比利時卻仍在進攻,我們甚至都不知道夢想的種子從何時,在兩國的孩子心裏開出了不一樣的花。

德國人曾經說過,與我們最像的民族不在歐洲,而在遙遠的東瀛,在聯繫日方拍攝單位之前,我是絕不會相信德國人這番話的。因爲在我看來德國人嚴謹到可怕,而聯繫拍攝日方拍攝單位以後,我發現日本人比德國人可怕。日方要求每個拍攝內容都要精確到細節。拍攝什麼內容,拍攝的原因,在片中呈現的時長,人數,使用的器材設備,拍攝所需時間,等等。絕對不會允許你有半點差錯。否則對方會覺得你不夠專業,後面的拍攝也不復存在。他們會反覆確認。播出以後還要進行檢查。

我到日本學會的第一日語是“對不起”,在拍攝東京FC主場對陣鹿島鹿角的J聯賽比賽,比賽還有半個小時便要開始了,這時球迷的氣氛也達到了頂峯,他們高舉圍巾,開始拉歌,“應該是鹿島鹿角的隊歌吧。”身旁的國際製片coco提醒着我。這氣氛也感染着攝製組每一個人。

後來我們攝影杜陽繼續拍攝球迷狀態,我進到場地裏拍攝球員入場式,當我架起機器等待球迷入場時,coco下來找到我,“我們現在必須停止一切拍攝,上去道歉,注意表情管理。”就這樣,日本人再一次讓我記憶回到學校,只不過這次並沒有那麼美好,全組人像小學生罰站一樣站在樓道里。對面的東京FC主場負責人表情嚴肅,他們讓我們脫下J聯賽的工作背心,馬上離開。而這一切的原因則是我們並沒有客隊場地區域拍攝的許可,本以爲可以矇混過關,但其實我們幾個早已被工作人員盯上了,工作人員勸我們離開的時候,我正全情投入的拍攝他們唱歌,完全沒有理會。

鞠躬,道歉是這時唯一可以做的。我的內心幾乎是崩潰的,這場J聯賽比賽的重要程度可想而知。然而在異國的我們卻第一次體會到失落,體會到規矩的無情,也體會到日本人的嚴謹。

就這樣,比賽進行到了二十多分鐘,軟磨硬泡,在日本製片一再堅持下。最後決定我和翻譯兩個人下到場內,其他人脫下工作背心,坐到觀衆席,不允許拍照。如獲新生,我返回場地裏,手依舊還在發抖。這是日本拍攝的第一天,守規矩也便成了我在日本拍攝的第一信條。

幾天後我們來到葛飾區的高橋老師工作室,這一天我們約定的採訪時間是四點,而高橋老師三點就來到了現場。自己默默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看着我們佈置燈光,像一個過路的中年大叔。工作室的負責人問我還需要多長時間?杜陽說半個小時左右。而守規矩的信條使我過分緊張,我誤會了工作人員的意思。本來簡單的詢問讓我誤以爲他在催促我。

“十分鐘”。我一邊回答,一邊抓緊佈置燈光,一旁的coco和杜陽都愣住了。本來涼爽的空調房裏,幾個人大汗淋漓的中國人忙開了。幸好,我的失誤這次沒有給劇組帶來麻煩。十分鐘以後開始採訪高橋老師。

他是一個靦腆的大叔,不善言辭,他的眼神總是在躲避,但每一句話確都真誠淳樸,我想這可能就是一個漫畫家最真實的一面,採訪結束後我們跟隨高橋老師來到畫室,真實記錄,不可以擺拍。是日方提給我們的唯一要求。

高橋老師進入工作狀態以後,彷彿像變了一個人,的確,安靜的漫畫家纔是這個中年大叔最熟悉的身份。沉浸在創作中的他,眼神中帶着堅定,那一刻你才能體會到他的不同之處。

雖然早就做好準備,但當我親眼看到高橋老師繪製手稿時,還是忍不住熱淚盈眶,一筆,兩筆,不知道這一筆又牽動起多少人關於足球的夢想,又或者這個夢想並不是關於足球,但也激動人心。因爲他會向大空翼一樣,爲夢想努力。

人們都說日本人“事兒多”,當拍攝結束時,再回憶起當時聯繫時的複雜,拍攝時的一馬平川,我發現日本人正是靠着墨守成規和超強的執行能力,讓許多不可能變成了可能。

對於日本足球道路的認知,我們還只是浮於表面,但一些細節似乎早已傳遞着答案。1996年,日本足球的掌舵人,川淵三郎制定了一個《日本足球百年計劃》。 20多年過去了,我們在世界盃上看到了日本隊2比1戰勝哥倫比亞,看到了1:1戰平哥斯達黎加,小組出線,也許正是靠着所謂的墨守成規,正是靠着那份看似偏執的嚴謹,日本足球才走到了現在。

或許多年以後,我們是否能沉下心來,看一下我們走過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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