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棵树的名字,叫不出来。没有叶,四仰八叉的枝条上缀满紫色花苞。高高密密,不很清晰。

自然界里的很多植物,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对于了解它们,不很要紧。就像人,你赏他慕他,不一定非得知道名字。有时,名字和人,并无多大关系。比如,有一棵树,人们叫它喜树。树很明白,那只是人们眼中的它 。它自己,和这个名字,并无多少关联。

过于在乎称谓,其实是舍本逐末,不够情深。我只需知道,它是一棵花树足矣。如此沉着,是在等待,等一朵火花,一个燃点。如此寂然,是在倾听,听一声号角,一串哨音。

我只知道,终有一天,它必繁花似锦,做春天里最美的新娘。

那棵柿子树,秋之际,绿叶成荫子满枝。冬天,枯槁得不成样子。每次经过,不忍目睹。仔细看过周围,不结果子的树,明显没有它那么沧桑。儿多母苦。人间俗语。用在柿子树上,合情合意,合里合套。

春天是植物们一年一度的定情日,如牛郎织女一年一度的相聚和回首。人,也如此,灯火阑珊处的最爱,你怀着怎样的心怎样的情用心妆扮?

爱是世间最好的化妆品。那一缕缕春风,吹来一封封春天写的情书。柿子树一夜读信,缠绵激荡。树身,慢慢返青。枝条上,嫩叶不断往外生发。

若不是天天往树下过,很难想象它的今是和昨非。难怪古人炼丹防老,想必是这自然界的启发。眼睁睁地看见这树,时光倒流般地恢复了青春。人,怎么能不想。

只是这些炼丹之人,万万没想到 ,大自然里,有一个不朽的情人。年年岁岁,许爱情,许婚姻,许梦想,许未来。以至于,不能老,不敢老。

我生活的地方,不南不北。过了夏,就是冬。没有秋天那一壶酒的酝酿和发酵,树叶来不及蜕变,来不及涅磐,转瞬间由绿转黄,零落成泥,肥沃下一季的花叶。那真正的秋色,层林尽染,只在电视里看过。

眼下的樟树,正往下掉叶。叶片,红的泛黄,黄的沁红。绿的泛青,青的沁绿。间或,点点滴滴的麻黑色。铺在地上,成一幅画。一片一片,缝缀成盖,移至头顶。恍惚间,把它当成长白山的斑斓。

捡起几片树叶,无端地泰戈尔的诗歌浮现眼前:生如夏花之灿烂,死如秋叶之静美。象征死亡静寂的秋叶,该是这一枚 ,才好 ,才美。

无所事事地走,无所头绪地望,无端生出些奇思妙想 ,才能理解李商隐“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的“无端”之意。那年,他年届五十。正好,抚的琴,也是五十弦。由不得不感慨,不思虑。“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樟树旁,长有一种南方树木,叶片肥厚油亮阔大。它的落叶,两面反差极大。一面是深黄和浅黄的油彩在叶身上涂画的扇状形,深浅有度,浓淡有致。我最先看到的,是它的另一面。像一张牛皮,一摸,更像。既有牛皮的纹理,又有牛皮的质感。一闻,仿佛还有牛皮醇厚的气息,带着植物特有的芳香。

这枚牛皮树叶,让我想起皮鞋。人造革的发达,让每个买皮鞋的人,很在乎买到的是牛皮或者人造革。天长日久,对牛皮的质感和肌理,形成天然的追逐和仰慕。

落叶,在春天里,是什么呢?苍老的爱情,迟暮的美人。爱的路上拥挤,把地方腾出来,让新的爱情滋生,放养。它们从生命的巅峰往下一跃 ,跳入时间之海,大地之家,归于永恒的静寂。死得其所,死得其美。

园子里,有新植的海棠树。海棠无香,明姿雅度。 在我心里,最美的春花,非它莫属。古往今来,咏海棠的句子叠箩成筐。再说,即是多余。

只是人为的迹象太浓。尚在幼年,不及人高的树,就沉沉叠叠压了一树花蕾。谁都知道,留白的道理。那是无尽的想象空间,是距离产生美。谁都知道,繁花对高树,才是和谐。否则,就是多而不当。

它们被施过什么魔法?过早地为春天着迷。不该迷恋爱情的时候,一往情深,会力不从心,未老先衰。 就好比一个童星,身上的光环和脸上的稚气不能相得益彰,反是害了她,累了她。

身子骨还没硬朗,撑不起沉重的花环。一阵雨,就抬不起头。收到的情书,展不开,认不清,让人替它万般惋惜。

不懂爱情的时候谈爱情,不懂婚姻的时候走进婚姻。人间也如花事,不合时宜者,多。

柳树,婀娜,曼妙。湖水,明净,活泼。 花朵们盛装出行,呼啦啦穿过柳枝挽成的门楣,来到水边,揽镜自照,认领各自芬芳 。

柳,注定的,属于湖。它们的结合,郎才女貌,是自然界里最浪漫的爱情。

对柳,有些偏爱。垂垂的枝条点缀着细小的柳叶结,像女孩头发上别致的发卡。纤长柔弱的身姿,阒然寂静却像在飞,纹丝不动也像在飘。这动中有静,静中有动的妙趣,尽在会意之间。

一只斑鸠落在高大的杨树上,环顾四围,风景绝佳,他决定把爱巢定在这里。唧唧喳喳立在枝头一阵叫唤,另一只斑鸠过来,窜上跳下,交头接耳一番。接下来,它们建设家园,双栖双宿。过些时日,老朋友再相见,就会感叹唏嘘: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

“野花无限意,处处逐人行”。各种颜色和形态,大片大片地开。细小着,纤巧着,亭亭玉立在野地里。没欣赏过兰花,觉得这里的花可以和它媲美;没看过薰衣草的摇曳,那种对摇曳的渴望霎时在这野花丛中得到了满足。

仓央嘉措的情诗《见与不见》,里间的禅意很能解读野花的来去,解读野花与人和自然的默契,解读野花和大地之间忠贞的爱恋。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手里,不离不弃。来我怀里 ,或者,让我住进你心里,默然相爱,寂静喜欢。

春风十里,只为娶你。大自然的春天,是一场盛大的婚事。古时江浙一代,富庶繁华,儿女婚嫁,有“良田千亩,十里红妆”一说。人世界里,这是不可企及的奢华。人们,把夸张用到了极致。只有自然,还可确乎一试。春风十里,为爱,添一路华彩,抒一节篇章。尔后,岁月静好,且行且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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