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國內的電影圈被一部名爲《無雙》的電影刷屏了。它講述的是郭富城飾演的一個仿畫能力極其精湛的畫師,被招攬至一個製造僞鈔的犯罪團伙中去的故事。

而今天,我們的主人公不是熒幕上的大英雄,也不是光彩照人的畫家,而是一羣生活在贗品產業鏈最底層的農名工。

1

中國,深圳,大芬村,面積0.4平方公里。

像是所有中國的小村莊,它安靜而樸實地坐落在中國的南方,或許很多人至今連它的名字都沒有聽說過。

直到1989年8月,香港畫家黃江先生帶着數十名弟子在這個偏僻的村落安營紮寨,幹起了名畫臨摹和批發的生意。

短短二十多年,數以千計的農名工湧入了大芬村,野蠻地生長成了世界上最大的油畫批發集散地。誰都料想不到,就是這8000多名畫工養活了這個世界上最大的複製油畫工廠。這麼多年,他們生產了超過一百億幅“世界名作”,銷往世界各地。鼎盛之時,中國生產了歐美市場70%的油畫,其中80%來自大芬村的這羣畫工之手。

如果沒有來過大芬村,可能你永遠都無法想象,與那一幅幅美麗而高檔的“名畫”相陪伴的是畫工們的汗水、疲倦和滿是油漬的雙手,這樣的組合是如此詭異而荒誕。

臨摹一張《梵高自畫像》需要多久?職業畫家可能需要好幾天,但在大芬村,這些畫工只要幾小時就能畫出來。

他們通常都是採用流水線的作業方式,每個人只畫一個局部:一個人負責畫背景、一個人負責畫眼睛、一個人負責畫衣服......

就是這樣經年累月的不斷練習,讓這羣目不識丁、毫無繪畫功底的農名工,成爲了一個個中國的“達·芬奇”、“梵高”、“莫奈”。

他們喫在畫室,睡在畫室,眼睛一睜開是滿屋的畫作,眼睛一閉上還在想着那一片雲、那一棵樹、那一朵荷花......

據說,一個熟練的畫工可以做到左右手開工,左手風景,右手花卉。

藝術,說來也殘酷,明明畫布上是那麼美麗,那麼接近天堂,但一轉身,他們看得仍然是家徒四壁,除了滿屋的油畫,就只剩下那一個吱呀搖動的風扇。

因爲惡劣的生活條件,二十多年來,很多人選擇了放棄,但更多的人選擇了留下來,因爲除了畫畫,他們似乎一無所長了。

2

趙小勇,是大芬村的名人。

他已經在大芬村從事畫工二十多年,是最早的一批接觸複製油畫的農名工。他最愛的便是梵高,多年來專攻梵高的作品,已經成爲了箇中好手。

100多年前,梵高畫了一輩子,出產了1000多部作品,卻一張都沒有賣出去,最後窮困潦倒地死去,還被人嘲笑爲“瘋子”。

但趙小勇卻驕傲地說:他至今已經臨摹了幾十萬張梵高的畫,全部都賣了出去,不但養活了自己,還養活了一大家子,從這一點上,他比梵高強。

1972年,趙小勇出生於湖南邵陽的農村家庭,雖然家中清貧,但從小喜歡畫畫的二哥給了趙小勇接觸畫的機會。1987年,初中畢業的他來到深圳打工,第一份工作就是在一家藤籃廠給樹脂小人上色。

一次偶然的機會,一位湖南工友跟他說,他哥哥在大芬村畫油畫,可以帶他去開開眼界。就這樣,趙小勇踏上了繪畫的道路。

第一次進到大芬村,趙小勇有一種“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感覺,覺得哪裏都新鮮。他開始跟着一位畫了十多年的師傅學畫,那時的日子非常清苦,兩個人擠在一間不足15平米的小房子中,天氣太熱,一個晚上要洗5次澡才能睡着。

出師的一年裏,趙小勇一幅畫都沒有賣出去,只好到處借錢度日。好在,窮苦的日子都過去了。

如今的趙小勇對所有梵高的作品都如數家珍,一張《向日葵》只需要28分鐘,一張《自畫像》只需要22分鐘,甚至連草稿都不用打。

漸漸地,他的畫技越來越成熟,接到的訂單也越來越多,甚至許多國外的買家慕名而來,購買趙小勇所畫的梵高。定金高達6位數,那一瞬間,他似乎覺得自己就是梵高了......

與很多其他畫工一樣,因爲可觀的收入,趙小勇全家都加入到了“仿畫”的隊伍中去,妻子專攻梵高的《向日葵》和《星夜》,弟弟專攻梵高的《夜晚露天咖啡座》,小舅子專攻梵高多個版本的《自畫像》......

3

原本,趙小勇會在臨摹梵高的道路上繼續走下去,會仍然驕傲得以爲自己就是“中國的梵高”,但現實還是給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一切的改變源於那一場追夢之旅。

懷着對梵高的無限嚮往,趙小勇下定決心要去荷蘭阿姆斯特丹,去親眼看一看梵高的作品。

雖然家人都反對,但他還是義無反顧地登上了飛往荷蘭的飛機。他說,想要看一看真實的梵高作品,也許看了以後就會畫得更好,可以賺更多的錢。

他漫步在梵高美術館,他看到了他日夜臨摹的那些畫:星空、向日葵、自畫像、杏花、鳶尾花......每一幅畫都看得那麼仔細,那麼專注。

但看完之後,他卻落寞了:不一樣,顏色不一樣......

他不敢相信,自己臨摹了二十多年的畫,自己引以爲傲的畫,和真畫一比竟然天差地別。

當工作人員知道他臨摹了二十多年梵高的畫之後,興奮地問他:你有沒有自己作品?

趙小勇無法回答,他這一輩子都在臨摹別人的作品,生活在別人的影子下,卻沒有一幅可以代表自己的畫。

而最讓他失落的是,當他走出美術館,看到了自己的畫,張貼在遊客紀念品商店的大門口:這個客戶合作好多年了,我以爲他的畫廊很高檔,沒想到是個紀念品商店…...

這些標價幾百上千歐的畫,其實自己只拿到了幾百塊的報酬。那一瞬間,他曾經所有的一切努力都彷彿像是一個笑話。久久的,他站在紀念品商店前,不言不語。原來,他一直都是這條產業鏈的最底層。

也許在很多人看來,這些畫工只是一羣賺錢的機器,藝術對他們來說,根本不值一提。但是,恐怕在這世界上,沒有人能夠比他們更瞭解那些畫作,每一根線條,每一片陰影。也沒有人比他們更能體會畫家當時的心情,是傷心、欣喜還是憤怒、煩躁。

4

回來後,趙小勇陷入了迷茫,他畫得再好,也只是一個“製假”的畫工,他的畫裏沒有自己的靈魂,沒有自己的想法,也許有可能不能稱之爲“畫作”。今後,他該怎麼繼續下去?這成了他爲之苦惱的話題。

就像《無雙》電影裏說的那樣:“世界上只需要一個梵高,後面第二個、第三個,都是無用的贗品。”

沉寂了許久,趙小勇決定重新出發,向他最愛、最崇拜的梵高告別,開始畫自己真正想畫的,真正原創的東西。

他畫自己的畫室,畫親愛的奶奶,畫家鄉的石板橋,雖然他的技法裏還保留着許多梵高的痕跡,但是沒關係,可以慢慢來,一點點創造出屬於自己的東西。

很多人都說他瘋了,明明仿梵高的畫能夠獲得那麼大的收益,爲什麼還要去走這樣一條路。

但只有趙小勇心裏知道,只有這樣,他才能和他心中的梵高更加貼近,以一種朋友的對話的姿態,而不是隻能做一個不配擁有姓名的贗品製作者。

如今,他在寧波開了一家工作室,開始了他的原創之路,生意也漸漸好了起來,畫作從幾百乃至上萬。“今年一年也好,明年一年也好,創造一幅作品就行了,把思想放在這一幅作品裏面就行了。”

如今,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湧入大芬村,也越來越多的大芬村畫工開始離開,放下手中的畫筆,尋找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

5

導演餘海波和余天琦把大芬村的故事記錄了下來,拍攝了一部名爲《中國梵高》的紀錄片,雖然在國內不甚知名,但卻引起了國外媒體的關注。特別是荷蘭,曾花大篇幅介紹了這部影片,也讓大芬村的畫工們揭開面紗,站在了世界人民的面前。

隨着這部紀錄片的獲獎,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認識到大芬村的畫工們,也讓趙小勇嚐到了成名的滋味。

揭掉“假畫”的面具,讓自己的作品散發出獨有的靈魂和思想,也許有一天,大芬村裏也會走出一個令世界直接驚豔的畫家。

電影《至愛梵高》劇照

查看原文 >>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