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凝视那座红楼许久。

从新燕衔泥的春,到蜻蜓蛱蝶的夏,再到这芳华碎殁的秋。不记得多少个夜晚,他坐在窗沿,对着远处的红楼,将一坛新酿的清酒独酌。那酒中深藏的韵味,无甘只涩,一点点碾过唇舌,溢满全身。他的酒酿自红楼前的花树,每天清晨,他悄悄过去,采下满怀的芬芳,一如楼中佳人的美好。他用那芬芳的花瓣酿酒,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将一坛花酒埋在树下,期待一日与佳人共饮,醉卧花间。

他一日复一日的酿酒,又一日复一日的饮酒。来不及等待,也来不及细品。那些清苦的酒液从舌尖滚过时,他的目光正胶着在那座红楼上。他每天都在想,等那花树结了果,他便携着用甘果酿成的美酒,轻轻敲开那扇紧闭的窗扉,将他满满的心意都带给她。然后,也许她会低眉浅笑,将那一壶果酒拈在玉指间,莲步轻移,为他打开朱漆的正门;也许她会微锁秀眉,将他的心意轻轻折好,用纤纤素手慎重地递还给他,那么他将微微一笑,潇洒而去。不管是哪种结果,他都不会让自己留有遗憾。

而如今,正是初秋。红楼前的果已成熟,可他预想的果酒,却迟迟未酿。

昨天清晨,他还穿着应景的绯色衣袍,去看装载着他梦想的花树,殷殷地期待它快快让果子成熟,好解他的一怀相思。他惊喜的发现花果已熟,小心将甘甜的果实摘下。昨天向晚,他还满腔热情的挑选果子,想为她酿一壶最甘甜的佳酿。他还满心忐忑犹豫不定,不知该是在清晨晨风清甜的时间为她带去三分清香,还是在墨色的夜幕里,携一壶佳酿,袖中藏一路月光,倾洒在她的红楼之上。

而今天清晨,他没有再去红楼,只着一身家居常服,去小院中为她酿那尚未来得及酿的果酒。得得的马蹄声在清晨的小路上由远及近,他看见紫锦白马的少年打马经过她的窗前。他不禁羡慕那素不相识的少年,因他拥有一匹得力的座驾,可以轻易的经过他从未涉足的领域,瞥一眼他想象过无数遍的风景。

他痴痴地看着那打马而过又返身折回的少年,看着那少年抬起右手,轻叩窗扉。窗里的佳人也许正在慵懒睡起欲梳妆,也许正对镜贴花黄,也许正手执书卷轻轻吟咏。但那少年却霸道而执着的打破那宁静,他眼看着他抬臂、伸手、屈指,在紧掩着的窗扉上留下美妙的乐音。华美的锦袍在晨光下折射光辉,他眼睁睁的看着,只觉得晃眼。

他看见他幻想了多少遍的佳人将窗打开,看不清面容的她对着马上的少年笑得嫣然;他看见少年下马与她交谈,白马安静恭顺的立在一旁,佳人白净的面容染上红霞。他却只是看着。

最后他看见少年折身往回走,从未开启过的大门迎接到一屋晨光,晨光里少年的身影挺拔,佳人的榛首低垂。他看见少年提步进入,看见大门再次合上。他的心,似乎也在那一刹紧紧闭合。门外少年的白马安静的等待,门内是他不敢想象的宿命。

当大门再次打开时,少年一袭紫衣宛若神祗。他看见他向她说着什么,他猜想他一定在说何时来迎娶她,而她朱唇轻启,似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未曾言语。那少年再次骑马远去,他看到她遥看着少年的背影直至不见。她转身进门,没有看到对面的他站成了一尊雕塑。

他从此放弃了酿酒,日日站在窗前,痴痴地将那红楼凝视着,再低眉描一幅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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