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4月5日。北方的早春之夜猶然透着一股寒氣,從關外刮來的大風吹得電線杆上的電線猛烈晃動,“嗚嗚”作響。

馬路上行人稀少,路燈發着黯淡的光。人行道的一側,行走着一個身穿中式紫色緞子對襟夾襖、外罩天青色風衣的年輕姑娘。她叫朱霓芝,21歲,北平中國農民銀行的職員。霓芝的父親是東北軍的副軍長,少將軍銜,駐軍天津,家在北平。朱霓芝是家中的獨生女兒,被父母視爲掌上明珠。像她這樣的小姐,原本是不需要工作的,但她讀了一些進步書籍,接受了新思想,認爲婦女要求解放,首要的就是必須自食其力,因此在高中畢業後,就去了銀行工作。

朱霓芝出身高貴,容貌端莊,自有許多人登門求親。但她未遵父母之命,拒絕嫁給一個富商之子,而自己找了一個經常到銀行來解款而結識的郵電局職員,兩人已經戀愛了一年半,最近正在商議婚嫁大事。這天,朱霓芝是應一位已經結婚的女友之約,去她家察看新房擺設的。告辭後,她原想叫一輛三輪車或者人力車,但沒如願,於是索性就步行而返,反正路程不遠,半小時就到家了。

但是,朱霓芝沒有想到,她竟會在途中遭遇不測之禍——

朱霓芝走出三分之一路程時,聽見後面傳來一陣汽車引擎聲,她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那是一輛蒙着草綠色帆布的小吉普車,車速較慢,開車的是一個外國人。正因爲這一點,激起了朱霓芝作爲一個年輕姑娘的好奇心,她駐步側身,對那輛汽車、那個駕車人作好奇觀望。小吉普在她旁邊停了下來,那開車的外國人從車窗裏探出腦袋,用英語跟朱霓芝打招呼:

“哈囉!小姐,晚安!”

朱霓芝會說英語,而且說得還很流利,當下就用英語還以問候。對方一聽樂了:“呀,小姐,您的英語說得這麼好,您去過美國?英國?”

朱霓芝搖頭:“不,我哪個國家也沒去過,我是在中國學的。”

對方翹起了大拇指:“了不起!小姐,您去哪裏?是同路嗎,好,請上車吧,我很樂意送您一程。”

在朱霓芝的21年生活經歷中,由於父親的身份和家庭環境,她所接觸到的全是鮮花和微笑,甜言和蜜語,因此,在她的心目中,這個世界是美好的,因此這個世界的人也是友好的,更不要說代表高度文明的外國人了。她根本沒有考慮過像她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上了一個陌生男子的汽車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於是,她就欣然接受了對方的邀請,拉開車門,坐到了駕駛虐旁邊的那個位置上。

吉普車啓動了,那個外國男子一邊開車,一邊告訴朱霓芝:他叫格瑞,是來北平經商的美國人,他的父親是美國的一位議員。然後,他就打聽朱霓芝的情況。朱霓芝通常是不向外人說起自己父親的,這也是她的“獨立自主”觀點的一個構成部分,現在在外國人面前那就更是這樣了。於是就說自己在哪裏工作。家住何處等等。朱霓芝已經好久沒有說英語了,現在有這樣一個跟美國人直接用英語對話的機會,感到非常開心,喃喃咕咕說了不少話。

正說得起勁,格瑞突然把一隻毛茸茸的大手伸了過來,放到了朱霓芝的大腿上,並且隔着衣服連摸帶捏起來!朱霓芝憑着女性天生的自我保護意識感覺不對頭,馬上提出要下車。

格瑞笑道:“下車還早呢,小姐,我要送您到家才讓您下車呀。”

朱霓芝速時才發現走的路不對頭,汽車已經換一個方向,朝着天壇那裏開過去了。這下子她着急了,尖聲嚷嚷道:“不行!你趕快停車,我要下車!我要下車!”

格瑞加快了車速,同時把朱霓芝緊緊地摟住。朱霓芝奮力掙扎,想不顧一切地推開車門往下跳,但對方那隻孔武有力的大手死死地扯住了她,使她無法掙扎。朱霓芝終於意識到危險正在迫近自己,慌急中叫道:

“混蛋!你敢圖謀不軌?告訴你,我的父親是將軍!”

對方一怔:“什麼?你的父親是將軍?現任將軍嗎?”

“對,他是軍長!”

但這並未能夠鎮住對方,格瑞側目瞥了一下鮮花似的朱霓芝,獰笑道:“哪怕你父親是中國的總統,我也不怕!”

說話間,小吉普已經駛至天壇圍牆的外側,格瑞把汽車剎停後,將來霓芝從車上拉下來。20世紀30年代時的天壇,一到晚上便是漆黑一片,空曠無人,一般行人都不敢從這裏經過的。因此,任憑朱霓芝怎麼叫嚷,也沒人來解救她。

就這樣,朱霓芝被美國商人格瑞強姦了。

案犯格瑞,37歲,原是美國海軍陸戰隊下級軍官,10年前從軍隊退伍後,進入商界經商。由於有國會議員父親的關係和影響,他的生意做得很順手。三年前,格瑞帶股投入了當時在美國頗有名氣的商業財團“費裏登貿易總公司”,成爲一名控股經營者。

1936年初,“費裏登貿易總公司”第224次董事會作出決議:開展對中國北方地區的貿易活動。公司總部隨即決定在中國北平設立一個辦事處,委派格瑞擔任總代表。1936年2月中旬,格瑞帶着8名下屬人員從美國來到北平,開始了前期工作。根據規定,在最初的一年內,辦事處人員是不允許帶家眷的,這樣,格瑞就只好把太太留在美國。但是,以格瑞這樣的年齡和體質,以及原先在美國時的那種放蕩生活習性,要他過一年清心寡慾生活顯然是頗難爲他了。格瑞最初想到的是去妓院解決這一問題,但是一則他還不會說漢語,總不能帶着個翻譯去逛妓院,二則他怕沾染上性病,所以放棄了這一念頭。接着,他又想索性在中國物色一個情婦,但這需要時間,因爲找情婦不像找妓女那樣有現成的地方的。這個方案還沒付諸實施時,他在今晚破例駕車出來兜風途中無意間看見了如花似玉的朱霓芝,慾火難忍,就下手作案了。

格瑞作案後,原想把朱霓芝重新拉上汽車,帶回住所去。但是,由於朱霓芝拼命掙扎,再說他的慾念已經不像剛纔那樣強烈了,因此也就罷休了。格瑞整理好自己的衣衫,吹了聲口哨,跳上小吉普,發動引擎,絕塵而去。

被突如其來的橫禍打擊得痛不欲生的朱霓芝已經記不清是怎麼回的家。反正當她踏進家門時,家中因爲她這麼晚了還不歸,正議論紛紛,憂心忡忡。母親見女兒一副魂不守舍、頭髮蓬亂、衣衫不整的樣子,情知出了大事,馬上摟住朱霓芝問是怎麼一圓事。朱霓芝再也忍受不住了,“哇”的一聲大哭起來,邊哭邊訴說了案件經過。

那天,朱霓芝的父親正好從天津來北平公幹,聽說發生了這麼一樁事情,不禁怒火中燒,二話不說,叫上兩名衛士,三人各揣手槍,駕車出去尋找那個肇事的美國惡棍。

當晚,朱霓芝將軍帶着衛士駕車轉遍了全北平,沒有找到格瑞的影蹤,只得悻悻而歸。回到家中,朱霓芝猶然哭泣不止。其母問將軍此事怎麼了結,將軍沉思片刻,說:

“向警察局報案!”

“報案?一報案那不是把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滿城風雨了?今後女兒還有什麼臉面活下去?”

將軍嘆了一口氣道:“如果不報案,不把那個洋惡棍翦除,他肯定還會繼續作惡。這樣,北平就有更多的清白姑娘會遭到他的蘺辱。至於女兒的名譽,我想我們可以設法保全的,比如事後我們搬往天津去住。”

這樣的家庭,當然是以男主人爲主的。朱將軍一錘定音之後,當即往北平警察局刑警大隊打電話。當時北平市警察局刑警大隊的正大隊長缺職,該大隊由副大隊長鍾震先當家。巧的是,這鐘震先正是朱將軍的老部下,當年朱將軍在東北吉林當團長時,鍾震先是該團的排長。後來張學良將軍從東北軍中選拔一批年輕有爲的軍人送往國外去留學,鍾震先有幸被選中,去英國學習警務,回國後就到了北平警察局當警官。這天晚上,恰恰是鍾震先擔任市警察局的總值班,朱將軍電話打進去,要找警察局的最高長官,值班警官昕出口氣很硬,不敢怠慢,於是就請鍾震先接電話了。

鍾震先和朱將軍交談了幾句,弄清報案者乃是自己當年的上司,不禁大驚,當即點兵點將,親自率領着數名刑警火速趕往朱宅。

由於來的都是男刑警,受害人不便露面,於是就由朱將軍親自出面向鍾震先一班人介紹案情。鍾震先昕完後,馬上表態:“請老長官放心,我一定儘快把這個案子偵破,把案犯拿下,繩之以法!”

“那就拜託了。”

朱將軍按照當時的規矩,吩咐夫人拿出30元大洋作爲賞金髮給刑警。

鍾震先當即作出安排:由他帶隊即刻前往天壇去勘查現場,同時往局裏打電話,讓速派人去把刑警大隊惟一的一名女刑警從家中叫過來,單獨向受害人瞭解案情。

鍾震先一行在天壇找到了作案現場,當時的刑事偵察技術水平極爲有限,所謂勘查現場無非就是在那裏看一看案犯是否遺有什麼物品,有無腳印或者其他什麼痕跡,然後拍幾張黑白照片就算完成了勘查。

等鍾震先幾個重新返回來宅時,那個女刑警已經與朱霓芝進行了談話,並且把談話情況做成了筆錄。鍾震先看了看,對其中說到的兩點引起了興趣:一點是案犯自稱是“美國商人”;另一點是那輛小吉普車。但是,女刑警的筆錄中沒有那輛小吉普的牌照號碼。鍾震先問了問,女刑警的臉紅了,原來她並沒有想到需要了解一下。於是重新去向朱霓芝打聽,朱霓芝想了一會,說她沒有留心牌照號碼,好像末兩位數字是“72”。

鍾震先於是決定先查這輛小吉普。天明後,他派人去北平市警察局交警大隊吊了牌照登記底卡,把所有末位數爲“72”的牌照資料全部抄了下來。當時北平的汽車有限,小吉普更是不過幾十輛,末位數字爲“72”的心吉普就只有一輛,一看是“大得利商行”的。

鍾震先問:“這‘大得利商行’是何方人士所開?”

在場的刑警誰也回答不上來,於是去打電話瞭解。一會兒,迴音報過來了:那是一個韓國商人開的一家以經營棉紗和紡織品爲主的公司,據說那個韓國老闆和日本人的特務機關有點瓜葛。

鍾震先東北軍出身,心裏記着“九—八”,一提起日本就惱火,當下便說:“走,去那家商行看看,管他是韓國人日本人,只要與案子有關的,先他媽的逮進局子再說!”

於是,鍾震先親自出馬,帶了4名刑警前往“大得利商行”。那韓國老闆從未和中國警察打過交道,見鍾震先一行臉色兇獰,來者不善,不蘩暗自喫驚,連忙殷勤招待,又是咖啡又是點心,還奉上了日本原罐香菸。鍾震先等人咖啡不飲煙不抽,不懷好意地盯着對方問“貴公司有否汽車”。

韓國老闆小心翼翼地回答:“有!有!”

“什麼車?”

“是一輛日本的‘君代山’轎車。”

“車呢?”

“在後院停着呢。”

“看看去。”

到後院一看,果真停着一輛黑色轎車,還是新的,卻是掛日本華北駐屯軍的軍用牌照的。

鍾震先於是發問:“貴公司是日本軍方辦的?”

“不!不!這輛汽車是日本方面的朋友進的。”

“向警察局登記過嗎?”

“沒有,我們想已經有牌照了,也就不登記了。”

“你們原先在警察局登記過的那輛汽車呢?”

“哦,您是說那輛小吉普車?已經轉讓給‘費理登公司駐中國北方辦事處了,不過還沒辦過戶手續。對不起,我們疏忽了。”

刑警於是向對方瞭解“費理登公司”的情況,一聽是美國人開的,心裏便明白了幾分,尋思此事多半的和美國人搭界的了。

一行人離開“大得利商行”後,鍾震先說:“去兩個會說英語的弟兄,以交警的名義向‘費理登’那裏瞭解那輛吉普車和那個辦事處的情況i”

兩名刑警去了“費理登”,以交警名義瞭解那輛吉普車的過戶問題。對方接待刑警的是一個胖胖的美國女人,她告訴刑警,那輛小吉普確實是從“大得利商行”轉讓的,因爲見有牌照,就沒有馬上去警察局辦理過戶手續,現在願意接受警察局的處罰。

刑警同:“那輛車呢,我們先看看。”

“哦,對不起,那輛汽車現在不在這裏。”

“怎麼的?”

對方解釋道:“那輛汽車今天上午由我們主任開往唐山去辦事了。”

“你們主任是誰?”

“他叫格瑞。”

刑餐生怕打草驚蛇,沒敢再打聽下去,留下一紙罰款通知單,讓對方在主任返回北平後,開了汽車去警察局驗車交罰金帶辦過戶手續。

刑警回劐警察局,向鍾震先上報告調查情況,鍾震先馬上疑到了格瑞頭上:“你們打聽過那個主任的長相什麼的情況嗎?”

刑警說沒敢打聽,因爲恐怕驚動對方,但是,他們暗暗看了牆裏掛着的辦事處全體人員的照片,看清那個格瑞是怎樣一副模樣。鍾震先於是喚來女刑警,讓她再去一趟朱宅,向受害人覈實一下案犯的相貌。

覈實的結果是:案犯模樣基本與那個辦事處主任格瑞

一致。

幾個刑警躍躍欲試,要去唐山抓格瑞。鍾震先比較冷靜,沉思了一會說:“逮虎容易縱虎難.,外國人尤其是美國人日本人不好惹,我們現在投有過得硬的證據,如果抓了他,他來一個矢口否認,我們恐怕得喫不了兜着走了,而且這個案子別想偵破了,所以還是小心爲上。”

刑警便問那怎麼辦,鍾震先說唐山得去,不過不是一定抓人;而是先讓受害人去辨認,如果受害人辨認確鑿的,那就來一個“就地傳訊”,從傳訊中找漏洞,最後迫使對方承認犯罪事實,到那時就可以下手逮人了。

鍾震先考慮到這件事弄起來可能很大,恐怕手下的刑警屆時鎮不住陣腳,於是就決定親自出馬。這樣的事情,當然還得請示警察局長。鍾震先去向局座如此這般一彙報,局長表態說:只要證據確鑿,那就動吧,至於動了以後下一步如何走,屆時再看吧。

鍾震先於是帶了由警察局長親自簽署的“傳訊證”、“搜查證”、“逮捕證”和手槍、手銬,帶了3名得力刑警和受害人朱霓芝,5個人駕着一輛小吉普前往唐山。

當晚,鍾震先一行抵達唐山,下榻於“立峯旅館”。草草喫過晚飯,幾個人就分頭出去打聽格瑞的下落。當晚沒有打聽到,但弄清了唐山所有與外國人有關係的中外公司、洋行、商行的地址和經營項目。

次日,鍾震先留在放旅館陪護朱霓芝,三個刑警則出門去探查格瑞的下落。中午時分,報來消息,格瑞在唐山北門的“順風藥房”待着,現在已和藥房老闆到“和順飯莊”喫午飯去了。

鍾震先當機立斷作出決定:立刻帶朱霓芝去“和順飯莊”辨認!

因爲生怕驚動了格瑞,因此沒有開吉普車過去,而是叫了兩輛三輪車,一前一後前往“和順飯莊”。到了那裏,先行趕去的刑警迎上來向鍾震先報告:格瑞在飯莊二樓喫飯,二樓只有一個樓梯,格瑞正好對着樓梯口坐着,如果朱霓芝上去,肯定會被他看見並且認出。

鍾震先覺得頭痛了,但喫刑警飯的頭腦都活絡得很,稍停便有了主意:“這樣吧,我們上對面樓去辨認。去一個人到旅館把望遠鏡拿過來,給朱小姐辨認。”

“和順飯莊”對面是一排居民住家,住的都是當地一些小康人家。鍾震先幾人貿然登門,要求上樓去待片刻,人家自然不肯。鍾震先出示了“派司”也還沒用。這又不在北平,可以以“執行公務”的名義硬上,弄得火起作興還要把對方帶進局子去嚇唬一下,但這是在唐山,屬於人家的地盤,北平刑警不敢動硬耍粗,否則一旦鬧起來驚動了面飯店裏的那主兒,就等於白來一趟唐山了。鍾震先無奈之下,只好讓一個刑警去前面拐彎路口去找執勤的那個交通警察,給他一看“派司”;說有公事煩請協辦,如此這般一說,那警察一口答應幫忙。

那個年頭,警察在平民百姓面前就是閻王,說出的話語等同於聖旨。那交警過來對那戶住家一說,自是馬上點頭。不但讓鍾震先幾個人內,而且還要沏茶奉煙,被鍾震先阻住了。一行人上得樓去,那個回旅館取望遠鏡的刑警也來了。朱霓芝舉起望遠鏡只一看,一雙手便顫抖起來,用帶着哭腔的聲音說:

“對!就是他!……就是他!!”

鍾震先於是下令:“到對面飯莊樓上去,逮那主兒!”

臨走時,鍾震先掏出兩枚“大頭”給了住家,男主人大出意外,喜得眼睛沒縫,正待開口道謝,幾個人已經出門而去。

鍾震先帶了兩個刑警進了“和順飯店”,跑堂迎上來,點頭哈腰正待招呼,鍾震先已經一臉威嚴地低聲道:“聽着,你上樓去,對那個外國人說‘下面有人要找你說話,煩請你下去一趟’。”

“哎……不敢動問,先生您是……?”

“廢話少說,趕快照辦!”

跑堂不敢怠慢,三步並作兩步奔上樓去。片刻,他下來了,搖頭道:“先生,他不肯下樓,說有什麼事要對他說的,不妨上樓去。”

鍾震先冷笑道:“給他面子不要面子,那就上樓去吧。”

鍾震先獨自上樓,走到格瑞面前:“是格瑞先生嗎?”

格瑞歪睨着這個貌不起眼的中國人,愛理不理地說:“你有什麼事?哎,你是誰?”

“我是北平市警察局的刑警……”

格瑞面不改色:“刑警?刑警找我這個外國人幹什麼?”

鍾震先還想顧全一下對方的面子:“是這樣的,北平那裏有樁事情,想向閣下了解一下,我們去樓下說吧。”

誰知格瑞根本不理會鍾震先的好意,把臉一沉道:

“去去去!你們中國警察局的事,跟我這個美利堅合衆國鍾震先於是隻好直言了:“格瑞先生,由於你涉嫌一起刑事案件,我奉命來把你請往北平。請你放下酒杯,跟我走吧,汽車在樓下等着。”

格瑞咆哮道:“混蛋!誰給你這麼大的膽子,竟敢這樣污辱我!”

這時,“順風藥房”的老闆和另外兩個陪客開口了,多是指責鍾震先的,有一個還要起身去給警察局打電話,說鍾震先故意污辱外國友人,要警察把他抓進去。

鍾震先笑道:“格瑞先生,你知道中國話中那句‘敬酒不喫喫罰酒’的俗語嗎?體現在就是處於這種狀況。”

鍾震先回身對着樓下一聲叫喊:“喂,你們都上來!”

樓下的3名刑警便帶着朱霓芝上樓來了。那格瑞一看見朱霓芝,臉色就變得一片灰白,頓時說不出話來。

“格瑞先生,你還有什麼話說的?”

格瑞長嘆一聲:“唉——你們看着辦吧,事情是我做的。”

鍾震先一聲冷笑,拿出了“逮捕證”:“格瑞先生,看準了,這是北平市警察局的‘逮捕證’,這回,真得委屈你一下這個美利堅合衆國的公民了。弟兄們,還愣着幹什麼?給他扣上手銬!”

刑警給格瑞上了銬子,押着他下了樓。

由於小吉普只能擠5個人,鍾震先就讓一個刑警帶着朱霓芝坐火車返回北平,他自己則和另外兩個刑替押着格瑞駕小吉普返回北平。

格瑞被押回北平後,鍾震先只恐夜長夢多,於是不顧旅途勞頓,當即提審。儘管鍾震先精通英語,但爲了穩妥起見,還是另外請了一個熟識的英國神父擔任翻譯,好對審訊情況有一個易被有關方面接受的證明和交代。

格瑞由於已經見過受害人朱霓芝了,知道抵賴不過去的,就很爽快地供認了作案情況。整個審訊過程,只用了1個小時。鍾震先對格瑞的態度大爲讚賞,結束審訊時開玩笑道:“格瑞先生,如果所有的涉嫌人犯都像你這樣爽快,我的工作就輕鬆得多了。”

鍾震先連夜把審訊筆錄送往警察局長家中。局長看了筆錄,又問了一些情況,說:“我當局長好幾年了,還從未逮過美國人,這事恐怕會有麻煩。這樣,你把審訊筆錄叫人抄幾份,明天分別寄送美國駐北平領事館、華北行政公署、國民政府外交部等,先讓他們對此有個數,省得到時候我們被動。”

美國駐北平領事館接到格瑞被捕的情況通報後,立刻向南京美國駐華大使館彙報了情況。美國大使館當即指示駐北平領事館:派員赴北平市警察局交涉,要求會見在押的格瑞,在沒有中國人在場的情況下與格瑞進行交談,弄清真實情況。

北平市警察局同意美國駐北平領事館會見格瑞,但是不許可後一項要求。警方生怕格瑞在這種反常的會見後翻供,這樣警方就要陷於被動局面了。雙方就此進行了爭論,最後達成協議:會見時由雙方各指派一名律師在場旁聽。

會見沒有產生如警方擔心的那種後果,但是,警方總是擔心此事會變幻莫測。那格瑞就像一隻燙手的山芋一樣,警察局長只想早點扔掉。於是,警方對該案“特事特辦”,在短短的數天內就完成了預審,於1936年4月19日把這個案件移送北平地方檢察院。

北平地方檢察院自己知道警察局如此“積極工作”的原因,他們不想讓這個燙手的山芋停留在自己手裏,於是也效法警方,在接到案卷的當天晚上就派員前往北平市警察局看守所對格瑞進行預審。一星期後,檢察院把這個案件送到了北平市地方法院。

北平地方法院把這個案件交給留美法學博士、刑庭法官蔣錦城審理。這時,情況果真如警方所擔心的,出現了變化——

蔣錦城接手該案的次日,就接到他在美國留學時的一位關係很好的同學、美國紐約法院的法官由美國駐北平領事館轉交的一份電報,要求他對格瑞手下留情。蔣錦城具有一定的民族氣節,當即回了一份電報,問對方“美國對這類案件是否可以手下留情”,言下之意是拒絕了對方的說情。蔣錦城預感到這件事不過是爲該案說情的一個開頭,他作好了應付種種說情的準備,同時也想學警方、檢察院的做法,趕緊把這個案件判掉,免得節外生枝,給自己在公衆和輿論面前留下一個不佳的印象。

但是,蔣錦城還沒來得及行動時,美國駐北平領事館的官員已經來找他了,進上了一份國民政府外交部的公函,要求法官考慮美方的請求。

蔣錦城自然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但故意裝糊塗,問對方“請求”什麼。那官員倒也直率,開門見山說:“就是請求法官先生把格瑞釋放。”

“我有這個權嗎?”

“我知道您有這個權,您只要這樣做了,絕對沒有人會對您予以指責的,包括您的上司。這個,我願意以上帝的名義向您保證。”

蔣錦城向對方“請教”:“那麼,我在判決書上怎麼寫呢?是寫被告人無罪呢,還是說被告人的行爲不用受到法律的懲處?”

對方不是搞法律的,所以儘管具有外交官的口才,但是竟然回答不上來了,愣愣地望着這位中國法官。於是,蔣錦城端茶送客,要對方回去想定當了再告訴他。

再說受害人朱霓芝的父親朱將軍,始終關注着這個案件的進展情況。朱將軍自有他的消息渠道,得知蔣錦城兩次拒絕美國方面的說情,甚爲欣慰,特地託人去向蔣錦城當面表示謝意。

殊不料,次日朱將軍就得到新的消息:蔣錦城已經對美國人妥協!

朱將軍當即決定親自去見蔣法官,瞭解那是怎麼一回事。1936年5月9日,即朱將軍得到這一消息的次日,他從駐地天津趕往北平,直接去了北平地方法院,點名要找蔣錦城法官說話。

法院方面的回答是:蔣法官不在法院,請改日再來。

朱將軍作色道:“不必改日,如果他不在,我就在這裏坐等!”

一位在職的國軍副軍長這樣說話,不能不引起法院的重視了,於是,蔣錦城也迴避不了了,只好露面。

朱將軍見到蔣錦城的第一句話是:“蔣法官是否有子女?”

蔣錦城如實回答:“本人今年四十掛零,膝下有一子一女。”

“蔣法官,朱某行伍出身,一介武夫,是個粗人,說話魯莽,請你諒解:若是蔣法官的女兒遭受朱某小女一樣的禍害,你會怎麼想?怎麼做?”

蔣錦城無言以對,惟有搖首。

朱蔣軍怒視對方:“你受了美國人多少好處?”

“朱將軍,請你別這麼想,蔣某……”

蔣錦城說到這裏住了口,因爲他不無驚駭地看到對方手裏出現了一支手槍!

朱將軍瞪着蔣錦城:“如果你不想離開這個世界,你就說實話。只要是追不得已之舉,朱某可以考慮善處。”

蔣錦城點頭:“我是準備把情況向閣下和盤托出的,請你稍等一下……”他打開抽斗,取出一個牛皮紙信封,遞給朱將軍。

“這是什麼?”

“你看一下就清楚了。”

朱將軍從信封中取出一張紙,定睛一看,是宋子文寫的一張便條,只有短短數語——

北平地方法院:處置格瑞一案時望充分考慮我國與友邦之關係,切切!

宋子文

朱將軍暗喫一驚,他知道宋子文是著名的“親美派”,但沒有料到此公竟然爲了這樣一起普通的刑事案件而親自出馬說情。

蔣鐐城說:“這是上峯交給本人的,說如果不照此辦理,就離開北平地方法院。我還未鬆口,正在考慮對付之法。”

朱將軍點頭:“現在,我體諒到閣下的難處了,我不能要求你爲了我女兒而丟了飯碗。你照你的想法做吧,我另外設法就是了。”

蔣錦城望着朱將軍:“將軍打算怎樣處置此事?”

“看來,我只好也找人下達這樣的條子了。”

“要找人,只有找委員長本人了,因爲這是宋子文寫的條子,只有委員長能駁此人的面子。”

“多謝指點!”

朱將軍離開法院後,尋思此事只有找蔣介石方能解決不假,但是憑他一個少將副軍長,要求見蔣介石是絕對不可能的。只有走迂迴之路方有些許希望。怎樣迂迴法?他沉思良久,最後想出了一個主意:去找老上司、少帥張學良!

當時,張學良駐在西安,朱將軍先從北平往西安打了一個長途電話,問清少帥近日未離西安。於是通過熟人與空軍方面取得聯繫,知道次日有飛往西安的運輸機,便前往搭乘。

朱將軍抵達西安後,隨即去張學良官邸求見。張學良已經從副官口中知道朱將軍要來西安,當下一說就見。

朱將軍向張學良訴說了全部情況,張學良聽得怒髮衝冠,拍案道:“這種事情如果不能秉公處置,還要政府幹什麼?、還要法律於什麼?”藕停又說,“宋子文怎麼如此糊塗,這樣的事情也可顧及私人面子的?”

張學良與宋子文的私交不錯,所以說得還算客氣。

張學良略一沉思,說:“相銘(朱將軍的字)你迴天津去吧,這件事既然到了我這裏,就由我來解決吧,我一定要法院給你一個公道!”

張學良於是親自起草了一份電報,直接拍發給蔣介石,如此這般說了一通,要求蔣介石過問此事。

蔣介石接到這份電報,當然要考慮張學良的面子了,於是發了話,讓北平方面對該案要“依律辦案,秉公執法”。這樣,北平地方法院的頭目不敢再要蔣錦城法官怎樣怎樣,蔣錦城當機立斷,立刻擇日開庭,將強姦犯格瑞判處有期徒刑5年。

格瑞被判刑後,出乎意外的並未上訴。於是,在判決生效期到達後,他就被押解北平監獄服刑。

北平作爲六朝古都,北方重鎮,自然而然地成爲北方地區政治、經濟、文化的中心,也是封建幫會活動的中心地區。在至民國爲止的中國歷史上,凡是這類城市,其監獄裏的花頭也最大了。北平監獄也是這樣,早在前清時,刑部大牢、順天府監獄就是天下著名的監獄,到了民國時期,情況一點也沒變化。北平監獄的官方管理固然有一套嚴格的制度,而囚犯之內自定的規矩那就更厲害了,簡言之是老犯人欺壓新犯人,勢力強的犯人欺負沒有勢力的犯人,把個監獄弄得烏煙瘴氣。

卻說那格瑞入監伊始,就嚐到了中國大牢的味道。原先他在北平市警察局是受優待的,待在單人監號裏,無人管他,想怎麼着就怎麼着,喫飯都是獄卒給他去外面飯店叫進來的,要喫什麼只要吭一聲,還可以喝酒拍煙。照格瑞的想法,他作爲已決犯到了監獄之後,應當受到更加優厚的待遇。不曾料想到的是,他第一天押解北平監獄,就被其他囚犯打得吐了血!

按照北平監獄的規矩,新人監的犯人,在進監區之前,要接受獄方的詢問、登記。那格瑞一到那裏,早有一個典獄官高坐桌後等着他了,旁邊一左一右站着幾個凶神惡煞般的囚徒,那都是有惡勢力爲背景的、可以在監獄裏爲非作歹的流氓。

這個典獄官名叫井今可,他早已知道新來的囚犯是一個美國人,正因爲如此,他就要親自坐鎮,給格瑞一個下馬威,不是爲了樹立監獄的威嚴,也並非爲了替受害人出口惡氣,而是看中了美國人的錢袋子,想來一個敲山震虎,撈一筆橫檔。在這之前,井今可每當有外籍犯押解入獄時,都是如此作爲,那些日本囚犯、韓國囚犯都被他鎮得服服帖帖,乖乖地奉上錢鈔或者手錶、金筆、皮毛衣衫之類。

井今可望着格瑞,喝道:“你叫什麼名字?犯了什麼罪行?”

格瑞在看守所待了一段時間,已經學會了裝傻,當下指指耳朵,張張嘴巴,表示既聽不懂漢語,也不會說漢語。這當然難不倒井今可,他既然專跟外籍犯打交道,自然是會說英語,而且說得還很流利。但他這會兒要擺擺派頭,就不自己說,而是要一個流氓擔任翻譯。那個流氓早年曾在英國洋行當過差,英語說得比典獄官還好,當下一翻譯,驚得格瑞目瞪口呆,他實在沒有料到中國監獄裏的囚犯竟然能說這樣瀛利的英語。

於是,格瑞就如實回答了一應新入監的囚犯需要回答的問題。然後,便是向他宣佈監獄的規矩,也就是所謂的“監規制度”。一個囚犯把一塊上面釘着鞋匠補膠鞋用的鐵皮銼的木板扔在格瑞面前,喝道:

“懂規矩嗎?爽快點!”

這就是要格瑞跪在上面。其時是6月份,格瑞怕熱,已經穿“西裝短褲”了,如果雙膝跪在上面,那肯定是扎個皮開肉破,痛不堪言。因此,格瑞雙手交叉抱於胸前,穩如泰山般地站立在那裏,一雙眼睛閃着傲光,一聲不響地望着典獄官。

今可也不響,以同樣的目光盯着對方。

但是,旁邊的幾位忍不住了,上前去對着格瑞舉拳揚臂,擔出一副動武的樣子。那格瑞一看勢頭不對,他是學過西洋拳術的,二話不說,揮拳衝離他最近的一個囚徒就是一下。那囚犯被擊個正中,仰面朝天跌翻在地,一隻手掌正撐在那塊木板上,頓時血流如注,一片鮮紅。

這下,井今可惱火了,也沒見他發什麼信號,只是好像抬了抬手,那幾個囚犯就一擁而上,圍攏了格瑞一頓拳打腳踢。這幾個都是會些拳腳功夫的,那股勢頭,不說“排山倒海,雷霆萬鈞”,卻也是有點分量的,別說格瑞了,就是一個拳王也只怕難以對抗,格瑞當下就被揍了個鼻青眼腫,還吐了兩口血。

打過之後,井今可讓獄卒把格瑞關進了一個有20多人的大監房,裏面待的倒不是像上述那幾個打手樣的傢伙,而是一班身上長滿了疥癬、膿皰瘡或者癩痢頭之類的乞丐。這對於格瑞這樣一個具有幾近於潔癖怪習的洋人來說,那簡直是一種非常殘酷的刑罰。於是,格瑞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在放風時對正好走過他所在的那個監區的一位長官模樣的胖子(是北平監獄副典獄長羊稼貞)大吼大叫了一番。

羊稼貞不懂英語,但他一看這個犯人是個西洋人,便不大敢小覷格瑞。不過他當時正陪同客人蔘觀,也就不便說什麼,於是打着手勢叫格瑞先返回監房,待會兒他會派人找格瑞說話的。

主管典獄官井今可知道這一情況後,心裏有點害怕了,馬上派人給格瑞換了一個單人監房。

格瑞剛搬到單人監房,美國領事館就來了一個祕書探監。正撞在羊稼貞手裏,當時羊稼貞還不知道對方要看的犯人正是格瑞,但聽說是美國籍犯人,心裏就有點嘀咕,尋思若是正好是那個衝他叫嚷的西洋犯人,那就尷尬了。羊稼貞放心不下,於是就親自陪同美國領事館來人進監區。一會兒,典獄官把格瑞帶來了,羊稼貞一看正是先前那位,臉色就有點異樣了。

那格瑞看見領事館的那位祕書,就像失散了親人的孩子見到了父親,拉着對方的手又是哭泣又是訴說。那位祕書還沒聽完,就騰地一下站了起來,二話不說,走到那個井今可面前,揮手就是一個耳光;然後用英語咆哮着要通過外交途徑向中國政府提出抗議,要把井今可逮捕法辦。這一記耳光打得使一旁的不懂英語不知他們在說些什麼內容的羊稼貞又驚又惱,正待發作,井今可已經撐不住勁,競對着格瑞和領事館祕書跪了下來,作揖求饒,看得羊稼貞眼睛發直。

次日,格瑞所在的“費裏登駐申國北方辦事處”派人給他送來了2500美元的零用錢和大量食品、日用品。格瑞已經從向他投降的井今可口中知曉了那天教訓他的原因,弄了個哭笑不得,說如果就爲了要些錢鈔物品,開口對他說就是,他有的是錢物。格瑞爲了表示他的大方,當場就把大部分食品、日用品散給了其他犯人,然後又給了典獄官500美元。

從此,格瑞就成了北平監獄的名人。監獄上下都知道這是一個不好惹的犯人,他有美國領事館那個後臺,獄方擔心他會節外生枝弄點難題出來,因此所有的典獄官、獄卒都根本不敢對他實施正常的或者非正常的管教;對於犯人而言,由於那班地痞流氓已經成爲他的保護神,都唯他的眼色是命,因此誰也不敢招惹他,在他面前都表現得老老實實。

本來,格瑞就這樣在監獄混混日子也就可以了。像他這種情況,以當時的法律規定和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一層層關係,按照羊稼貞後來所說的,最多關押一年就能以“保外就醫”或者“監外執行”的名義恢復自由了。但是,格瑞天生是個不甘安分的角色,不久就弄出點事情來,結果竟把自己送上了黃泉路。

格瑞弄出的事情發生在監獄醫院。北平監獄內部有一個醫院,有外科、內科、五官科和眼科,以給在押囚犯看病爲主,也給在監獄供職韻獄卒、典獄官治治小毛病。醫院的醫生、護士,以囚犯中有一技之長的男女犯人爲主,每個科再配備若干監獄工作人員負責。

格瑞在監獄內無所事事,異想天開地要跟入監那天教訓過他的那幾個地痞流氓學習中國功夫。那幾個傢伙收受了格瑞的東西,又見典獄官部對格瑞執禮甚恭,自然巴不得巴結這個特殊犯人。於是就積極地當了格瑞的武術教師。格瑞學武術很認真,要求真打,那幾個中國師傅就只好跟他來真的了。結果,有一個本領最好的痞兒犯人把洋徒弟打了一個不輕不重的內傷。

井今可知道後,責怪了那個犯人,然後就把格瑞送往監獄醫院去治療。這時,格瑞才知道原來北平監獄內部還有一所醫院,才發現醫院裏還有女護士。格瑞一下子就對女護士產生了興趣,但是,他無法像在外面社會上那樣爲所欲爲,第一次去醫院只好對着一名他認爲具有幾分東方美人韻味的女護士莊維珍微笑了幾分鐘。但是,莊維珍的形象在格瑞的心中刻下了深深痕跡,他爲之而失眠了。

格瑞很想把莊維珍搞到手,但叉不知應該怎麼辦,於是“不恥下問”向他那幾個中國師傅請教。那幾個傢伙都是“花路”上的老手,精通此道,於是就給格瑞出主意,讓他利用與典獄官的關係“玉成”此事。

格瑞便去跟井今可商量此事,井今可一聽,愣得像是看見外星人那樣地望着格瑞,他在北平監獄已經待了將近20個年頭了,還從未聽說過格瑞要求典獄官出面給拉皮條去跟女犯人搞關係的。格瑞見他面有難色,馬上掏出了200美元,慷慨地塞了過去。井今可受了好處,尋思反正對方也是個犯人,拉拉皮條大概還是可以的。不過,他不便直接去跟莊維珍說話,因爲莊維珍那裏另有典獄官管着的,做這種事情非得通過醫院那個管女犯的典獄官不可。

醫院那個典獄官姓張,名域,是個五十歲出頭的小老頭。這張域是北平監獄當時最老的獄卒,據說在民國以前就在幹這一行了。由於此人長得矮矮胖胖,頦下無須,說話聲音有時顯得尖細,就有傳言說他是清官裏出來的太監。也許監獄當局也相信這個說法,因此就一直叫他擔任掌管女犯的典獄官(監獄的女犯全部集中在醫院,除了擔任護士和護理,其餘的就做手工活兒),他一干多年,從未出過事情。

井今可跟張域關係還算是可以的,因爲同是北平監獄的老獄卒,共事多年,另外,井今可曾經幫張域解決過一樁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私事,張域一向很感激他的。因此,井今可估計去跟張域商量此事,不必花費多少口舌就可以解決的。

井今可去了醫院,那張域正在他的辦公室裏獨自喝酒。見井今可過去,連忙吩咐犯人添加一副杯筷,邀井今可同飲。兩人喝着酒,說一些漫無邊際的話語。聊了一會,井今可便把話題轉上本意,說了格瑞想“會一會”犯人護士莊維珍的願望。

張域放下酒杯,望着井今可:“老兄這是開玩笑吧?”

“不,是真的。”井今可認真地說,又拿出100美元放在對方面前,“這是一點酬謝意思。”

張域把美元拿起來,仔細看了看,笑道:“不瞞你說,我長這麼大了,還從沒看到過洋錢哩。”

井今可也笑了:“老兄,那洋主兒有的是洋錢,咱若是弄得他高興了,今後何愁沒有錢花!”

張域收起笑容:“可是,咱這裏沒有洋妮啊!”

井今可一時轉不過彎來:“什麼‘洋妮’?”

“我是說,他是洋人,若咱這裏有洋妮的話,那就任由他作踐去吧,洋對洋,跟咱中國人沒有關係。但若是要把中國妮兒給他作踐,那咱寧可不要這洋錢。”張域說着把美元推回到井今可面前。

井今可一愣,飛快地轉動着眼珠子:“老兄,你是不是嫌錢少啊?咱還可以商量嘛……”

張域打斷遭:“你就是把一座金山堆在我姓張的面前,也難打動我的心!你不說也罷,若是再說,那就兩個‘山’疊在一起,給我出去!”

兩人鬧了個不歡而散。那井今可也是北平監獄的老獄卒了,資格既老,情況也明,尋思要幫格瑞“玉成”此事也並不十分犯難,只要等張域那老小子不在醫院時就可以行動了。那莊維珍又不是你張域的女兒,難道還會時時盯住了不鬆開的。

當天晚上正好輪到井今可值班,他想幹脆一不做二不休,讓格瑞當晚就去找莊維珍就是了。至於女犯護士莊維珍,井今可連考慮也沒考慮,尋思格瑞弄一點好處給她,哪有不從的道理?

當晚,收風以後,井今可便到格瑞的監號前,用長長的白銅鑰匙叩擊着鐵柵欄門:“格瑞,你怎麼樣,有興趣嗎?”

那格瑞投有想到事情竟會這樣迅速成功,一時還沒弄清,愣愣地望着井今可:“什麼事?”

“什麼事?你說呢?”井今可用手做了個下流動作。

格瑞恍然大悟:“哎!太好了!幾時?”

“就今晚吧,不過看來你得向人家破費點。”

“沒問題!”格瑞頓時精神昂奮。

井今可打開了鐵門:“那你就跟我走吧。”

井誇可把格瑞帶到醫院一他已經打聽好,醫院今天值班的是一個新來不久的小獄卒,按照監獄裏論資排輩的規矩,那是必須賣他這個老傢伙的賬的。果然,那小獄卒一看井今可親自帶了個外籍犯過去,馬上過來問長問短獻殷勤。井今可把格瑞給他的洋菸扔了一包給他:

“他身子有點不舒服,給他安排個單間躺一躺,叫個護士來給他按摩按摩。”

小獄卒不知其中另有文章,自無二話,於是便把格瑞安排到了二樓的一個只有一張病牀的單人病房裏,同時喚來了一個護士。那井今可站在樓梯口,一看來的不是莊維珍,而是一個三十歲出頭的臉上有些雀斑的女犯人,馬上攔住道:“你不行,你去叫那個有一對酒渦的護士上來。”

臉上有一對酒渦的護士就是莊維珍,她本來今晚不當班,已經回監房休息了。但是,這個護士見井誇可喚她,就去通知莊維珍了。女犯護士的監房晚上是不上鎖的,那莊維珍就出來向井今可報到了。

這時,那個小獄卒也還在井今可的旁邊,見莊維珍上樓來,便讓她去給格瑞按摩。井今可見莊維珍進了病房,就拉着小獄卒下樓去了,待在辦公室裏面聊天。

卻說格瑞在病房裏等了一會,果然見莊維珍進來了,當下便上前一把抱住了對方,意欲行事。但莊維珍不肯,奮力掙扎。聲音驚動了正好從外面走廊裏經過的兩個男犯人。這兩個犯人在外面都是幫會中人,一個是得罪了警察局頭目而折進局子的,另一個則是號稱“義薄雲天”替人頂罪自願走進警察局而後又上法庭的。兩人入獄後,自然而然對其他犯人產生了威懾力,於是醫院的典獄官便指定他們擔任醫院勞役犯中的頭頭,他們不必幹活,其職責是協助獄卒對其他犯人實施管理。當然也不是良善之徒,否則不可能管得住。每天晚上,兩人照例要在醫院裏兜一圈,看看沒有什麼異常情況再回自己的監房。

這兩人兜過那間單人病房時聽見裏面響聲,便進去察看。一看之下,見是一個外國犯人在欺負他們熟識的莊維珍,不禁又驚又怒。兩人也不說話,互相使了個眼色,一齊撲上去,對準格瑞就是一頓狠揍,莊維珍乘機一溜了之!

那格瑞猝不及防,被這兩位從牀上打到地下,又從室內打到走廊。初時被打懵了,等到他清醒過來想反抗時,已經差不多被打癱了,只有躺在地下哼哼的份。聲音驚動了樓下,那井今可和醫院值班的那個小獄卒匆匆奔上來時,那二位已經住了手,正雙手叉腰站在一邊望着格瑞冷笑。

井今可一看格瑞那副口鼻淌紅的樣子,大驚失色,習慣性地把手伸到腰間想掏替哨狂吹報警。警哨還沒掏到手,兩人中那個“義薄雲天”的朋友開口了:“典獄官來得正好,這洋傢伙意欲強姦女犯,幸好給我倆發現了,伸手援救,否則這北平監獄準定又爆出醜聞一樁!”

井今可指着對方,氣急敗壞道:“你……你……你膽大包天,竟敢動手毆打美國人!”

另一個犯人不以爲然道:“美國人又怎麼啦?警察局既然敢抓,法院既然敢判,我們這裏也就敢打敢教訓!”

“好小子,你竟敢頂嘴,我叫你喫不了兜着走!”井今可也不掏警哨了,挽袖捋臂意欲動手。

正在這時,擔任監獄總值班的一位副典獄長巡監經過醫院,順便進來看看。他剛在樓下辦公室坐定,就有犯人奔上來向那個小獄卒報告。井今可一聽話頭不對,也就只好作罷了,叫了一個犯人扶着格瑞返回自己監區。

那格瑞喫了這一個虧,哪肯甘心,一面尋思要報復,一面還在動着莊維珍的腦筋。但是,這是在監獄裏,要做這兩樁事情都是非常犯難的。這種事情又上不得檯面,不能在接見時對領事館官員或者“費裏登”的其他美國職員說,格瑞算來算去只有靠自己的力量解決了。格瑞盤算了一番,拿出了3枚大洋,要井今可給他從外面叫一桌酒席來。叫酒席幹什麼?格瑞要請那幾個教他中國功夫的犯人喫一頓,然後提出讓他們給他出這口惡氣。

那幾位聽格瑞如此這般一說,馬上拍胸保證要替格瑞出氣,說三天之內設法混往醫院去教訓那兩個犯人。他們向格瑞詳細打聽了那兩人的相貌模樣,私下商議了一個方案。

格瑞見這幾個很是熱心,於是就每人給了5塊大洋作爲先付的酬金,待完事後還有表示。掏錢以後,格瑞就坐等佳音了。

但是,那幾位拿了大洋後,卻沒有反應了。三天過去了,格瑞沒有得到消息,又過了兩天,不但沒有消息,連話也不大願意跟他說了。格瑞弄不懂了,尋思這是怎麼一回事,就悄悄找了其中一個比較好說話的打聽原因。

那個犯人一臉苦笑道:“不談了!不談了!”

格瑞追根究底:“請你告訴找,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對方還是搖頭。

格瑞發狠道:“你若不說,我就要給美國駐北平領事館寫信,說你們敲詐我!我要領事館通過外交途徑讓中國當局處罰你們!”

那個犯人知道格瑞是個說得出做得出的傢伙,而且美國領事館的官員確實每半月就來看望他一次的,關係顯然非同一般。真的把他逼急了,他是做得出這一招的,到那時,情況就不大妙了。於是,他就吞吞吐吐說出了真情——

原來,他們幾個喫了格瑞的飯拿了格瑞的大洋後,倒是真的要替格瑞出力的。次日就派其中一個前往醫院察看動靜,準備制訂一個穩妥的方案,把對方那兩人教訓一番。不料,前往察看的那個犯人到醫院一看,差點鬧一個馬失前蹄。怎麼的?原來那兩個揍格瑞的犯人中的一位乃是他同一幫會中的一個高輩份頭目,按輩份他就是“徒孫”。他返回後一說,另外幾個都是和他同一輩份的,聽說竟是這樣一位角色,便誰也不敢再搭嘴了。他們都清楚,此事若是他們一沾邊,別說去動手了,只要在邊上說幾句指責對方的話語,那到了刑滿之日差不多也就是死期來臨了,前腳跨出北平監獄的大門,後腳喫飯家伙就得搬家。“欺師滅祖”是幫會中人的第一大忌,三刀六洞點天燈可不是鬧着玩兒的。

於是,他們就決定退出此事,而且還要避開格瑞,免得傳出消息去以後與己不利。

卻說格瑞知道事情原委後,對那幾個受過他好處的犯人又氣惱又無奈。他想扭轉局勢,因爲他還要在北平監獄待下去,若是局勢得不到扭轉的話,今後的日子就難過了。如何扭轉法?這種上不得檯面的事情當然不可能請領事館出面了,只有靠他自己去解決了。

格瑞並不是個智力發達的玩腦子的角色,他的解決方式倒也簡單:來一個硬對硬,自己去醫院找那兩個報仇!

格瑞打定主意後,就開始盤算如何具體實施的事了。他領教過那二位的手腳,知道對方絕不是泛泛之輩,其拳腳本領當他的師傅還綽綽有餘。因此,要對付他們就只能靠智取或者突然襲擊,還得抄傢伙。

格瑞想到了他每餐必用的餐刀,雖然不鋒利,但是用來扎人還是可以的。不過,這餐刀每餐過後是要收掉的,他得動一番腦筋。

格瑞在北平監獄是喫小竈的,監獄因爲美國領事館有話,所以專門給他喫西餐。每天開飯時,伙房的勞役犯給他送一份有湯有肉有蔬菜,還有面包有牛奶咖啡有水果的西餐,大約過一小時後再來收回餐具。格瑞的腦筋就動在這一小時上,他想利用開飯的機會,拿了餐刀去醫院行兇。

格瑞算了算,8月10日中午應當輪到井今可當值,便決定選在那天下手。

1936年8月10日,中午時分,北平監獄開飯了。勞役犯照例給格瑞送來了一份西餐,格瑞喝了幾口咖啡,喫了兩口麪包,看看勞役犯已經離開,他便大聲叫嚷起來。旁邊監房的犯人過來問他幹什麼,他說要見典獄官。於是那犯人就去報告了井今可。

井今可因爲莊維珍的那件事沒有成功,感到對不起格瑞,又想着再能得到格瑞的好處,因此最近對格瑞十分客氣,帶着些許討好的成分。現在聽說格瑞在叫嚷着什麼,好像非常不滿意的樣子,於是馬上過來詢問。

格瑞說他肚子痛,飯喫不下。

井今可當然不知道格瑞的真實用意,便問道:“那麼,你是不是考慮換換口味?我去替你打電話讓對面館子燒兩個川菜怎麼樣?”

格瑞搖頭:“不是胃口的問題,而是肚子痛。”

那要不要喫點藥?我辦公室有止痛藥,給你拿兩片過來。”

“不行,看來還是得上醫院。”

井今可說:“也好,就去醫院吧。”

於是就叫其他犯人弄了一輛手推車過來,由兩個犯人拉着,井今可親自陪同格瑞去監獄醫院。

醫院那邊,也正是喫午飯的時候,醫官都去外面食堂用餐了,留下一個被稱爲“醫務犯”的犯人醫生。這個醫生在外面是個江湖走方郎中,本事有限,在監獄醫院出過事,也就是現在說的發生過“醫療事故”,爲此在獄卒中算得上小有名氣。獄卒見到他都頭痛,自己有病去監獄醫院時見到他往往都是轉身就走。這樣的角色,井今可自然不敢讓他給格瑞這樣一個特殊犯人診治。於是,井今可就吩咐先給格瑞安排個乾淨些的地方暫時待一待,他則去外面叫醫官進來給格瑞看病。

井冷可一離開,格瑞就從臨時病牀上起來了。那醫務犯見他突然判若兩人,不禁驚愕地睜大了眼睛,不解地望着他,尋思這洋主兒是怎麼回事。醫務犯想了想,站過來擋在格瑞的前面,比劃着問他想幹什麼。格瑞其時已經學會了說幾句漢語,生硬地說:

“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去忙你的吧。”

說着,拔腿就往外面走。

醫務犯愣了愣,還是跟了出來。

格瑞來到走廊裏,轉頭扭頸地張望,他對醫院地形不熟,不知他要報復的那兩個對象在哪裏。正迷惑間,卻見上次揍他的兩個犯人中的一個出現在走廊盡頭。不禁一驚喜,定定神?上前去,衝對方微笑:

“GOODNOON(午安)!”

這個突然出現的犯人,就是前面說過的“義薄雲天”。他衝格瑞點點頭,臉上顯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這時,格瑞已經到了“義薄雲天”近前,二話不說,從懷中拔出餐刀,對準對方當胸疾扎!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義薄雲天”往斜裏閃出一步,飛起一腳踢在格瑞的右腕上,把那把餐刀踢飛。

格瑞一下子愣住了,果若木雞地站在那裏,一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義薄雲天”。

“義薄雲天”冷笑:“敢跟我吹鬍子瞪眼,你也配?”說着,彎腰撿起地下的餐刀,一拗兩斷,擲于格瑞的腳下,轉身而去。

“義薄雲天”怎麼知道格瑞要衝他下手的呢?原來,格瑞的心思沒能瞞過那幾個已經與他離心離德了的“中國師傅”,他們估計到格瑞會對醫院那兩個犯人進行報復,就互相提醒着要多留心,否則一旦出了事,就不好對那兩個幫會前輩交代,今後斷然與己不利。今天中午,格瑞突然鬧起“肚子痛”了,那個被井今可叫到讓推車子送其來醫院的犯人就感覺到似乎不對頭,暗暗留意,正見格瑞把餐刀往懷裏揣,情知不妙,於是到醫院後就悄悄密告了前輩“義薄雲天”。後者自是惱怒,於是主動亮相,教訓了格瑞一下。因爲顧及到對方是美國人,也就手下留情了,沒有動格瑞一根毫毛。

但是,這對格瑞而言並沒有起到震懾作用。格瑞瞪着對方的背影,咬牙切齒。他突然又把手伸進懷裏,拔出另一件兇器——一把喫西餐的叉子,瘋子似的朝“義薄雲天”撲過去,舉叉便扎。“義薄雲天”沒料到格瑞還有這麼一着,未曾提防,聽見聲音待到要想閃避,已經來不及了,脖頸上捱了一叉,正紮在大動脈上,頓時血流如注。

這時,井今可已經打電話召來了一個醫生。兩人進門一看,不禁大喫一驚,一個招呼格瑞,一個急忙佈置對傷員進行救治。

監獄裏發生行兇傷人事件,當然要引起重視的。通常是先把行兇者關進禁室,然後再作處置。井今可知道這一點,爲了保護格瑞,當下馬上把格瑞帶回監房。

“義薄雲天”經過醫生的救護,總算沒有造成如何了得的後果。奇怪的是,這件事情發生後,監獄當局並沒有當一回事,既沒人來調查,也沒再提及。“義薄雲天”在養傷期間,井今可來過一次,送來了一些美國食品,說是格瑞的心意,被他當時就扔掉了。

這件事對於格瑞而言,算是出了一口氣,心態得到了平衡。他按照自己的心思考慮問題,接下去是設法與醫院方面對話,取得諒解,然後以錢財鋪路,收買“義薄雲天”兩人,然後再去搞莊維珍。

格瑞絕對沒有料到的是,他在做上述美夢的時候,醫院“義薄雲天”那邊正在動着要結果他性命的腦筋。

前面說過,“義薄雲天”兩人是幫會中有身份的人物,他們的勢力甚大,而且又極要面子。格瑞的出手,對他們的勢力和自尊是一個強烈的挑戰,如果不報復,那不但他們失面子,而且對於他們在社會上活動得很好的幫會也是個損失。因此,他們決定要對格瑞進行徹底報復——把格瑞送上黃泉路!

方案很快就制定了,以下毒的方式將格瑞暗殺。“義薄雲天”把此事交給也在醫院服刑的一個以前也是同一幫會的犯人金某,要其先打昕格瑞那裏的情況,看怎樣下手最爲省事而又保險。

金某在醫院當着負責犯人伙食的勞役犯頭頭,醫院住院犯人一天三頓伙食都是他教監獄大夥房訂的,因此他有“通行證”,可以在全監獄範圍內到處自由走動。他受命後,就去了關押格瑞的那個監區,把那個給“義薄雲天”通風報信的犯人叫出來,向對方打聽格瑞的情況,並且囑其必須保密,否則要他的性命。那個犯人原是幫會中的小角色,哪敢擡槓抗命,只有乖乖點頭的份。

金某返回醫院一說,“義薄雲天”與他的同伴當下就拍板:就這樣定了,三天內要那個犯人下手。

當天下午,“義薄雲天”兩人就通過他們在獄卒中的關係,通知外面的幫會弟兄緊急會見。他們向前來探監的弟兄交代:必須在次日送入毒藥。

次日上午,又有人前來探監,這回來的是一個打扮得妖形怪狀的青年婦女,自稱是來看望她的表兄範某的。範某就是“義薄雲天”,“兄妹”倆見面時,順利地完成了毒藥的交接。

當天下午,偷偷送入監獄的這包毒藥已經經金某之手送到了那個通風報信的犯人手中。那個犯人原先並不肯幹.但經不住金某的威脅,說如果不幹的話,三天之內可以叫他的家屬死得一個不剩!那犯人既是幫會中人,自然知道幫會的手段,再說見金某拿來了毒藥,心裏想這幾個肯定是有來頭的,否則“獄不通風”怎麼會有能耐把毒藥捎進監獄?他反覆盤算的結果,終於接下了這樁活兒。

1936年8月16日,也就是金某遞交毒藥的第三天,早晨開風時,獄卒發現美國犯人格瑞已經死於其單人監房中了。

北平市警察局接報,立即向美國駐北平領事館作了緊急通報。領事館方面當即趕往北平監獄,會同市警察局、監獄對格瑞進行驗屍,確認系中毒身亡。

當天,這一消息就分別由北平方面和美國駐北平領事館方面分別向南京國民政府、美國政府緊急報告。美國政府迅速作出反應,一面通過外交途徑向中國提出質疑,一面指令駐華大使館立刻派員赴北平,單獨進行對格瑞命案進行調查。

國民政府隨即指令北平市政府對此組織調查,北平市府則將此事下達給了北平市警察局。警察局見這事驚動很大,不敢怠慢,專門組織了一套班子進行調查。但這事不知什麼原因,始終是“雷聲大,雨點小”,查了半個月左右就作出了結論,說格瑞是自殺身亡,其毒藥是他被捕時夾帶進監獄的。

美國方面的單獨調查沒有那麼方便,折騰了一陣也沒查出什麼結果來,最後不得不接受了北平市警察局的調查結論。

格瑞命案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本文轉載自《塵封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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