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陽光

我在響潭園中小學上初一時,戴傳安老師教我們的語文。

戴老師家在大吉嶺村農村裏,家大口闊,經濟窘迫,因而他的穿着不僅樸素,而且有幾分老氣,一身藍咔嘰的衣服,一雙解放鞋,只要不是夏天,他總要戴一頂帽子,與他三十多歲風華正茂的年齡有些不相稱。然而戴老師卻生活的十分快樂,每每教學之餘,總要拿出那把錚亮的二胡拉上幾曲,不過他拉的並非《二泉映月》、《江河水》這些名曲,而是我們大家都會唱的歌曲以及我們家鄉的鄉音俚曲,不論什麼歌,他只要聽一遍,就能用二胡拉出來,那時候,每個村都有宣傳隊,因他會拉二胡,晚上和星期天都被請去爲宣傳隊伴奏,其時,他家裏的稻子正要收割或是包穀正待播種,他全然顧不上,這就苦了那身體虛弱的師孃。

戴老師教書極是認真,對學生要求自然十分嚴格。有一回,他檢查日記時發現一位同學的日記竟然超寫了五天,他一下惱了,罰那位同學寫了好幾天檢查,從那時起我就很有些怕他。

可是,偏偏我又經常犯在他手裏——其時我的家境困難,父親在外修公路,母親在家帶着我們兄妹四人,生產隊裏她不能遲到,還有自留地,還有豬呀雞呀……實在忙不過來,兄妹中我是老大,因此我時常要割一捆羊草或是打一揹簍豬草回來才能去上學,這就免不了語文自習要遲到,也許戴老師知道一些我的情況,也沒有過多地責罰,每次只在教室門口攔住我說“下次注意”,就放我進了教室。

家裏人多用路自然就多,爲了多一點錢保證日常的開銷,我們家多養了兩頭豬準備年關期間出售,由於沒有人手在夏天採摘葛葉以備豬子越冬的飼料,剛一入冬,幾頭豬就沒糠喫了,沒辦法,母親只好讓我每天早晨去撿落在地上的桐麻葉,鋪在稻場裏曬焦,放學回來後用連枷打碎,以解決豬糠之荒。

初冬的早晨,桐麻葉上結了厚厚的一層霜,剛撿到十來片,手指就凍的伸不直了,伸不直了還得撿,每天得撿一揹簍,才能保證那幾頭豬不至捱餓。我過去的時常遲到在那個冬天變成了每天遲到,我特怕見到戴老師,每天去上學的路上我是一路小跑,可到了學校門口,又是一步一挪,怕戴老師責罰我,可不知怎的,連續好多天我去上學時,戴老師竟然沒有像以前那樣站在教室門口……

又是一個早晨,我照樣去撿桐麻葉,太陽剛閃邊,照在白霜上,有幾分耀眼。我把桐麻葉往揹簍裏放的時候,看見對面也有一個人在撿桐麻葉,我正迎着陽光,沒看清是誰,只見他撿得比我快多了,我連忙彎下腰加快了速度。

當我撿滿一揹簍準備回家時,那人抱了一大抱桐麻葉已經站到了我面前,想不到竟是戴老師,他撿得太快累得滿頭汗,把帽子拿在手裏,頭上的熱氣在初冬的陽光下升騰。

“我知道你有困難,所以,你每天去上學時,我就回辦公室去了,沒站在教室門口,可老遲到也不行,該告訴老師,老師興許有辦法的……”

我的淚水嘩的湧了出來,十四歲的我,以弱小的身軀和稚嫩的心靈在默默地與困難抗爭時,得到了這樣一分溫暖,我覺得那個初冬的陽光格外燦爛,格外溫馨。

以後,戴老師動員班上的同學每天上學帶幾片桐麻葉,鋪在操場上曬焦,課外活動時,大家一起揉碎,我每天放學回家就能帶回大半揹簍豬糠了,從此,我再沒有遲到,我的學習成績也一天比一天進步快。

這件事過去了好多年,戴老師也早已退休,在縣上工作時,去看過他兩次,給他送過一把二胡,自從調到市裏,再也沒見過他,前不久家鄉來的人告訴我,說戴老師本來身體還很硬朗,每天黃昏,還要坐再稻場的石磙上拉幾隻曲子。前不久,戴老師的兒子來到市裏,說他好好地突然就病了,病勢來得兇猛,個把月的功夫,人就走了,他臨走前交代,那把二胡一定要還給我,他說:我知道,這把二胡不是一點散碎銀子可以買下的,我活一天拉一天,等我離開人世以後,一定要還給人家。

他兒子是專程來給我送二胡的。

我站在窗前,腦海中總是浮現出他拉二胡的樣子,總是浮現他在那個初冬撿桐麻葉的情景……

那個初冬的陽光會溫暖我一輩子!

作者簡介

溫新階,男,土家族,1989年加入湖北省作家協會,1997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湖北省宜昌市教育科學研究院高級教師。現爲宜昌市小說學會名譽會長,宜昌市散文學會會長。出版散文集、小說集多部,曾有多篇散文、小說被«散文選刊»、《北京文學》、《作品》、《讀者》、《中外文摘》等刊物選載,散文«豆芽菜»曾在日本獲獎,散文集«他鄉故鄉»獲全國第七屆少數民族文學“駿馬獎”。散文集《鄉村影像》獲湖北省第七屆“屈原文學獎”。 散文集《典藏鄉村》獲湖北省第九屆“屈原文學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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