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託哈

  

  我們村的名字叫蘇明託哈。問了一下身邊的蒙古族朋友,蘇明託哈是什麼意思,大家說法不一。有的說,是灌木林邊的村子的意思。有的說,是窪地邊的喇嘛廟的意思。還有的說,這個名字傳誤了,應該叫蘇明浩圖呼爾,金色窪地邊的喇嘛廟的意思。我想我們村肯定和喇嘛廟有關。因爲我們村的一塊地就叫喇嘛廟。

  在村裏,每一塊地都有名字。比如我們村最好的一塊地,叫“門前面”,因爲這塊地在村子的南面,各家各戶的房門就對着,所以就叫門前面。“馬草地”,以前是種苜蓿的地,苜蓿草就是馬草,地就有了這麼個名字。“帆布篷”,顧名思義,肯定是搭帳篷的地方。大集體時代,給幹活的人們做飯搭的帆布帳篷,喫過飯大家在這裏休息一會;年復一年,帳篷沒有了,“帆布篷”地名就這麼留下了。去喇嘛廟的路上路過帆布篷。

  喇嘛廟是我們村最遠的一塊地。往南,臺地上面叫戈壁灘地。顧名思義,這地是鐵鍁挖進去會冒火星的戈壁灘。戈壁灘土地貧瘠,坡度大,又遠,是沒有人家願意要的地(現在都是滴管了,當然又得另說)。臺地下面是好地,土壤肥沃平整,種小麥產量上千斤,這兩年種的是香紫蘇。到六、七月,車行在公路上,兩邊是紫色的海洋,煞是壯觀。這就是喇嘛廟地。

  小的時候,大人們趕着牛車驢車相互打招呼:

  “上地啊?”

  “就是的,挖毛渠去!”

  “去那塊地?”

  “喇嘛廟!”

  “喇嘛廟也種上了嗎?”

  “種上了,今年地出來的早(意思雪化的早)。”

  ······

  

  我們非常喜歡去喇嘛廟。一條大渠很長很長,從西到東把喇嘛廟、帆布篷、門前面等地串聯起來,門前面是大渠末端。那時的渠沒有防滲水泥,大渠兩邊水草豐茂。小時候放牛沿着大渠往上走,一過帆布篷,精神感覺就不一樣,牛都好像更加興奮。喇嘛廟再往上,就超出我們的“勢力範圍”,不知道什麼情況了。

  喇嘛廟當然水更多,草更好,關鍵是還有大片的超過人高的芨芨草和白皮錦雞兒(一種豆科野生荒漠灌木)。你順着牛羊小徑走進去,外面人幾乎看不見。“拖拉機螞蚱”又多又大。這種螞蚱飛的又高又遠,飛的時候發出“嗒嗒嗒嗒”的聲音,像春天地裏犁地的東方紅拖拉機,我們就叫它“拖拉機螞蚱”。它的翅膀色彩豔麗,在空中一閃一閃特別誘惑人,據說摘下來泡在水裏,會長的跟大紅花一樣。拖拉機螞蚱不好抓,一般都要脫下衣服,對着天空亂抽,它們沒有長勁,總有飛累了下沉的時候。也有特別能飛的,你追出了芨芨草灘,出了白皮錦雞兒灌木叢,它們飛上了臺地,到了戈壁灘上,仍然往前飛,直飛到墳地裏,這時膽小的就不敢追了,悻悻作罷,悄悄回來。喫螞蚱腿也是讓人樂此不疲的事。將螞蚱的兩隻大腿拽下來,直接放進嘴裏,把又硬又柴的小腿咬斷扔了,嚼吧嚼吧嚥到肚裏。味道好像很一般,但大家都在喫,喫得津津樂道,還互傳心得,大孩子傳給小孩子。大渠邊是羊腸小路,小路的下面是密密麻麻的蠍子草(蕁麻),誰都不敢惹這種草,一碰被蟄的生疼。甘草特別多,特別粗壯。把甘草截成一節一節塞進瓶子裏,倒上水泡一會,那水就一股甜絲絲的味,好喝極了。不過這水不能多喝,喝多了要流鼻血。

  據說,我家在那裏的時候喇嘛廟坍塌的地基還在,大青磚埋在茂密的芨芨草及蠍子草錦雞兒叢中,幾塊非常大的石頭半掩在土崖上,估計是地基。時過境遷,下雨發洪水衝出了深深的土崖。土崖壁上有很多土蜂窩。這種土蜂獨自生活養育孩子,有的會像燕子一樣和泥,然後用細泥在土崖縫隙砌出非常精緻的外洞,只能容土蜂自己爬進爬出。我們輕輕撥掉它用細泥砌的外洞,順着內洞挖出他的蜂巢,每個蜂巢裏有蠶豆一樣大小黃色的硬質蜂蜜,剝掉爬在上面的幼蟲,蜂蜜就塞進嘴裏了,那個美味!

  

  向南的山溝裏,五月,白皮錦雞兒花開,滿眼的金黃順着自然溝向着別珍套山山腳蜿蜒。遠處幾峯駱駝享受着蕁麻大餐——好像蕁麻在它們嘴裏如同人類在喫辣椒;近處蜂飛蝶舞,蜜蜂專心致志地從一朵白皮錦雞兒花飛向另一朵白皮錦雞兒花;蝴蝶心不在焉,這兒休息一下,那兒站一下。屎殼郎不知疲倦地倒着滾着牛糞羊糞球,跌倒了重新爬起接着滾。草原黃鼠用兩個前爪抱着紫色的三葉草花朵專心致志地喫着。蜥蜴跑的飛快,卻突然停下,昂起頭,靜靜觀察一下週圍的情況。各樣的聲音嗡嗡嚶嚶,戈壁灘上熱鬧非凡。喇嘛廟雖然人煙稀少,卻是野趣自然,安靜恬然。

  上個世紀六十年代末,爸爸從老家寧夏“盲流”(非組織遷徙)至此。他偷偷爬在一輛拉貨的卡車帆布下面到博樂,然後又坐馬車到溫泉,再走路到這裏。爸爸說,他來的時候正是錦雞兒花開的季節,大片的黃花,大片的芨芨草,黑黝黝的土地,大地一片生機勃勃,“這正是我要尋找的地方!”就留在這裏了。

  爸爸會燒磚,隊上安排爸爸帶人在喇嘛廟箍了個磚窯,帶着一幫人打土坯燒磚。爸爸在磚窯旁挖了個地窩子,裏面盤上土炕、鍋臺,這樣就算是安家了。我出生時爸爸不在家,媽媽一直到現在想起了還生氣。媽說,她給爸說了,她可能要生了,這些日子不要出門。

  可爸爸說:“老天爺知道:我沒有做過死老婆的事情!”頭都沒回又出門了。

  哥哥姐姐們在戈壁灘上、白皮錦雞兒叢中、芨芨草叢中捉迷藏、逮螞蚱、灌草原黃鼠,玩得忘記了時間。看看太陽都偏西到下午了,便無憂無慮地往家走。周圍有些安靜,孤獨和寂寞那時可算不了什麼,有什麼比肚子喫飽更美妙的事情嗎?只是不見媽媽和往日一樣頂着肚子慢慢進出勞作的身影,他們覺得有點奇怪。三個人將地窩子的門推開擠進去,屋裏很暗,過了一會,纔看見媽在炕上躺着,有氣無力地呻吟着:“門閉上······門閉上······”

  二姐膽小,看不懂怎麼了,轉身兔子一樣跑了出去,驚恐地哭喊着:“媽要死了!嗚嗚!媽要死了!嗚嗚!”

  哥哥那時有十歲了,他有點喫驚,待看清楚了,轉頭高興地拍着手說:“媽媽生娃娃了!”剛好和爸爸一起燒磚的那木斯拉大叔找馬回來,聽到孩子們的喊聲後趕緊過來。那木斯拉大叔突然變得手腳麻利,又是洗又是包,幫着收拾完畢,還打了幾個荷包蛋讓媽媽喫了才離開。

  我就這麼來到了這個世界。

  爸爸後來說,他是去爲媽媽找紅糖去了。媽媽當場就揭穿了他:“找個紅糖要兩三天的時間嗎?你那時侯哪次出門不是幾天後纔回來!”。唉,怎麼辦?爸爸交往的大都是牧人,草原上的蒙古人、哈薩克人時間觀念差的很,爸爸也差不多啦!

  找來的紅糖放在炕頭的箱子裏。有天半夜,媽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驚醒看見炕頭一個黑魆魆的身影,就喊道:“誰?”爸爸驚起在枕頭邊摸了火柴趕緊擦着,只見哥哥眼睛在微弱的光下閃着,兩手按在箱子上面一動也不動。“幹什麼呢?快睡覺!”爸爸喊了一句,又睡着了。

  燒磚在那時可是個手藝活,不是能幹活就可以去燒磚的。那木斯拉大叔是個小個子老漢,面頰瘦削,臉上有點紅血絲。好像比較怕冷,兩手經常筒在胸前,走路幹活都比較遲緩,天天在窯口添柴是他乾的最多的活。他有一個木琴,叫託布秀爾,那個彈得是指頭飛舞,幾乎具有穿透人心的力量,和他平時慢吞吞走路的樣子怎麼也符合不到一起去。只是大夏天頭上的氈帽也不摘下來,讓人覺得奇怪。還有一個哈薩克漢子叫木拉提,長着一頭髒兮兮的蜷曲黃髮,力氣大的嚇人。孩子們佩服木拉提叔叔,因爲沒有人摔跤可以摔過他,但是喜歡那木斯拉大叔,他彈託布秀爾的時候就圍在身邊,聽得陶醉;不彈琴時也圍在他身邊,因爲他腦子裏的故事太多了。

  “帽子是大事情,知道嗎?”每次,他都要用三個手指正正自己的帽子,緩緩開始。“娃娃們平時一定要把帽子戴好,一個帽子都戴不好的人,能幹什麼事情?帽子要放到高的地方,要是有人從你的帽子上跨過去,那你今年肯定要倒黴。絕對不能帽子裏面套帽子戴,我看你的帽子裏面什麼東西漏出來了,你沒有戴兩個帽子吧?”他說的那麼認真,讓人詫異,但對帽子的重視,從那時開始就很自然的成了習慣。小孩子打架,踩帽子是很嚴重的侮辱事件,當時不拼命也要記他好長時間。

  每次從窯場回來休息的時候,他總喜歡在白皮錦雞兒叢中繞一圈才往地窩子回去。膽小的孩子自己去茂密的白皮錦雞兒叢中怕蛇,但是跟着他就什麼都不怕了,他竟然不怕蛇!“蛇好啊,蛇有什麼好怕的?你不傷害它,它也不傷害你,而且會保佑你的!”看着繁花燦爛的白皮錦雞兒,他眼中滿是喜悅:“以前,喇嘛廟往上,一直到厄然哈爾幹上面,全都是阿日滕—哈日嘎(蒙語,白皮錦雞兒),海一樣多!它們生長的土地,黑黑的,有力氣的很!種上洋芋,那個長的大呀!柯白查干蘇木人開荒,可是費了不少勁,它們的根太深了!”

  “柯白查干蘇木人是什麼人?”

  “察哈爾蒙古八旗當中的一個,鑲白旗。八旗······,就是八個旗子麼,一個隊伍拿一個······說了你也不懂。就好比你們漢族的甘肅人、河南人。”

  “爲什麼用刺牙子(白皮錦雞兒)燒火火特別旺?”

  “這個你都不知道?它裏面有油啊!你們老家是哪裏的?”

  “寧夏。”哥哥回答。

  “哦。”不知道爲什麼,這時他沉靜下來,半天不說話。“我們的老家,在張家口。我爺爺的爺爺的爺爺,反正好多年了,從張家口當兵到這裏的,最後沒有回去了。”

  這是一段真正的歷史:1762年,清乾隆皇帝派察哈爾官兵2000名攜眷西遷至伊犁、博爾塔拉、塔爾巴哈臺一帶駐守邊疆。1765年陸續又來了錫伯營、索倫營,察哈爾營和他們進行了換防,從那以後主要駐守博爾塔拉。這裏的故事太多,可惜不知道怎麼說起。

  

  木拉提叔叔總是不相信他,一邊卷着莫合煙,一邊嘲笑他:“唉,你們不要相信。他麼,騙人的呢!他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和我的爺爺一樣,是從蘇聯跑過來的。”

  “我們不是!我們是國家的戰士,我們是保衛新疆的!河北的張家口,離北京近的很!高興了就去天安門看毛主席了!你這個沒文化的人,知道啥!”

  “你怎麼說我也不相信。要不然我們比賽一下,你拿酒來,要是你可以喝過我,或者摔跤可以摔過我,我就相信了!”他力氣太大了,誰都怕,當說道理說不過人家的時候,他就這樣提議。當然沒有誰敢應答他。馬奶酒對他來說勁太小了,不過癮,可是白酒,那是你想喝就有的嗎?

  “要不然,把你的故事給這些娃娃們講一下。”木拉提叔叔對什麼都不在意,不過說這話的時候他卻是認真的。也是怪的很,那木斯拉大叔愛說話,愛講故事,但是這個時候他卻每次都沉默不語,卷一支莫合煙,快抽完了也不說話,好像真的爲難得很。

  時間久了才悄悄知道:原來他當過喇嘛!據說他沒什麼本事,可是他的師父,那可是道行高深的大喇嘛。在蒙古包裏閉關修行時,可以十天半月不喫不喝不出門。有好奇的孩子悄悄地趴在門外從門縫朝裏看,但見老喇嘛雙目輕閉似睡,五心朝上盤腿離地尺高騰空而坐。有時卻不見人的影子,蒙古包陶腦(天窗)裏射進一縷陽光,如同聚光燈照耀下的屋子中間座墊上盤臥着一條碗口粗的大花蛇,那蛇將頭放在盤起的身子上曬着太陽無知無覺地睡着。據說那蛇就是老喇嘛的化身。有走失了牛羊的牧人來找老喇嘛打卦問籤,凡依照老喇嘛所說去尋找無不應驗。至於孤寂的牧人傢什麼時候會來什麼客人,來的客人是老是少、是男是女,老喇嘛更是預測的如親眼所見。

  這些神奇的故事最後還是木拉提叔叔告訴大家的,那木斯拉大叔卻好像都忘記了。“現在要學科學,講科學,說這些幹什麼?”

  “我也不相信你的喇嘛師父這麼厲害。但是,故事麼,講故事麼!”木拉提叔叔回答,又細又密又黃又蜷曲的頭髮在窯火的照耀下讓人有他是不是就是老喇嘛的幻想。到了下班的時間,地窩子、氈房上的煙囪都冒出了白煙。燒窯拉柴的大人們聚在一起卷着莫合煙,享受地抽着,孩子們這時都長出一口氣,漸漸散了,分開尋找各自放牧的牛羊。

  每年秋季,當轉場的牧民們到來的時候就是喇嘛廟最熱鬧的時候。爸爸小提琴拉的好,哪個氈房有結婚的喜事,或者來了朋友喝酒,那木斯拉大叔一定要去,爸爸也一定被邀請。蒙古人從老到少無論男女,凡是會說話的就會唱歌,而且對嗓音的應用對曲調的把握隨性而至,唱者情深義重,聽者如醉如癡,真的讓人相信音樂就是在蒙古人的血液中流淌着的。哈薩克人更是了不得,結婚跳舞唱歌從傍晚開始,有的半夜結束,很多到第二天黎明還興猶未盡。爸爸因爲音樂和牧人們樂在了一起,喇嘛廟周圍悠揚婉轉的提琴音、託布秀爾琴聲、合着古樸悠揚的歌聲,融着氈房上升起的炊煙向遠處飄移,喜慶祥和的氣氛順着自然溝裏的白皮錦雞兒向山腳蕩去,略過別珍套山的雲杉林枝頭,驚醒哈日淖爾山頭上的白雲,漸漸向着東方哈夏林場方向飄去······

  牛羊在白皮錦雞兒叢間出沒,放羊犬在撒歡,漢族、蒙古族、哈薩克族的孩子們聚集在一起玩着玩着沙嘎(羊髀石)的遊戲。會拉提琴的爸爸和那木斯拉大叔受着蒙古族牧民和哈薩克牧民的尊重,在結婚辦喜事的日子被他們請來請去,風光的很。木拉提叔叔也高興的很,到處都可以看見他幫忙忙碌的身影,當然可以從這個氈房喝到那個氈房。至於孩子們就更高興了,只要把自己的牛羊放好,聚集在一起,想怎麼玩就怎麼玩,沙嘎打的昏天暗地。木拉提叔叔送給哥哥一個灌了鉛的黃羊坨子,有了這個黃羊坨子,哥哥成了髀石之王。他每次烏黑的眼睛一下都不眨,指頭緊緊捏住黃羊坨子,用一種特別的技巧將黃羊坨子子彈一樣旋轉着筆直地滑向前,站成一排的髀石一個個在“咔咔”聲中應聲飛出圓圈。姐姐們站在圈外,哥哥打出一個她們就撿起一個,不一會口袋裏就裝滿了髀石。他簡直像愛護自己的命一樣護着他的寶貝坨子。

  時光在流逝,孩子們無憂無慮的日子一去不復返。而我再去喇嘛廟玩的時候喇嘛廟不要說遺存了,爸爸他們幹活的磚窯也幾乎了無痕跡。那木斯拉大叔和木拉提叔叔在哥哥的指點下我也認得,只是都老啦,也不講故事了,更不摔跤了。白皮錦雞兒生長的地方都是肥沃的土地,所以都開成耕地了,包括以前住的地方、玩的地方、放牛的地方。只有快到山腳下水上不去的地方它們還在茂盛的生長,每年的黃花還是開得如此燦爛,讓人驚歎,直到喇嘛廟的地裏開始種香紫蘇。

  

  幾乎突然之間,喇嘛廟地變成了紫色的花的海洋。去年停車場剛修好的時候,我把車停在路邊,繞過一溜涼皮、餛飩、燒烤小喫攤到地邊。兒子快步跑到地裏,突然停下,站在花叢中低着頭悄悄招手:“一隻大鳥!”

  我把手機準備好,慢慢走過去。剛滴過水的地很溼潤,但不粘腳;紫蘇花莖從下到上,擁擁簇簇,開得正旺。我仔細搜尋,發現那隻鳥順着黑色的滴灌水帶穿過好幾行排列整齊的香紫蘇正往遠處走着,原來是隻鵪鶉!我斜跨幾步,快速追上。手機剛對準要拍照,鵪鶉“噗啦”一下飛了起來,向着南方飛去。

  兒子大喊起來:“剛纔它離我那麼近都不怕人,你怎麼把它嚇跑了?”

  “不是我嚇它了,是它要回家了。”

  “它的家在哪裏?”

  “喇嘛廟。”我順口而出,抬頭看着鵪鶉飛去的地方。

  “喂,幹啥着呢,不認識我了嗎?”感覺旁邊有人對我喊話。“我聽見有人說喇嘛廟,肯定是知道這個地方的人,原來是你!”

  回頭一看,原來是木拉提叔叔的二兒子別克。他的烤肉爐子煙火正旺,兩張桌子坐滿了客人。我們家搬到蘇明託哈村後別克家也搬了過來,他比我大兩歲,小時候長得五大三粗的,玩什麼我們只有跟在他後面的份,沒少欺負我。

  “來來,這個桌子跟前坐!這個小夥子是你的兒子嗎?這麼大了嗎!”童年的玩伴還是不一樣,別克特別熱情。“小夥子,我和你爸爸小時候鄰居!”

  “快叫別克叔叔!”我一邊讓兒子打招呼,一邊握着別克滿是羊油的手說:“不要客氣,我們馬上要回去呢,你趕緊招呼爐子上的烤肉!”別克大喊起來:“說什麼呢!你趕緊坐下,工作忙的很嗎?以前我們家窮,你看不起嗎?我今天已經兩個羊快烤完啦,生意好的很!你必須坐下!那年我的爸爸偷走了我哥哥的黃羊坨子給了你哥哥,把我哥哥快氣死了,你那時候小,不知道。你現在還這樣子!哈哈!”

  

  唉,我的喇嘛廟!

  大片的香紫蘇花海和遠處臺地戈壁灘上泛黃的麥田,映襯着淡雲漫飄的天山,合着蔚藍天空上的朵朵白雲,幾乎浪漫的不食人間煙火。而別克的烤肉香味時時把我拉回現實,拉回到喇嘛廟的這塊土地上。今天來看香紫蘇花海的遊人特別多,但有幾個人知道這篇土地的名字呢?又有誰知道喇嘛廟後面那麼多的故事呢?老一代察哈爾柯白查干蘇木人的故事在逐漸遠去,爸爸他們這一代人的故事也在漸漸消失。

  停車場聲音嘈雜。我想我應該記錄下一點故事,爲察哈爾柯白查干蘇木人,爲我們的父輩,爲自己,也爲了我們的孩子。

  

  作者:楊武

  圖片:張國斌、蔣直言、宣傳部圖庫

  監審/田鳳編審/梁晶 編輯/王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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