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貝爾文學獎即將揭曉,關於獲獎者的各種猜測和爭論充斥各大媒體,而此時也少不了日本作家村上春樹的身影。

村上春樹以喜歡馬拉松、爵士樂、貓和美國作家菲茨傑拉德而知名,是中國讀者極爲喜愛和熟悉的作家,他的小說飽受歐美文化浸染,文字輕盈、簡約、節制、流暢,其代表作《挪威的森林》曾傾倒了無數中國文青。村上春樹是近年來諾貝爾文學獎的熱門人選,連續多年入圍預測榜前列,但遺憾的是每一次都與諾獎擦肩而過,被媒體稱爲“永遠的陪跑者”

村上春樹:永遠的陪跑者

一路跑來的村上春樹

讀書少年的作家路

村上1949年出生於日本京都一個教師家庭,父母都是學校的日語老師。關於自己的身世,村上在文章中這樣描述:“我生在關西長在關西,父親村上千秋是京都一和尚之子,母親村上美幸是船場一商家之女,可說是百分之百的關西種。”

受家庭薰陶,村上春樹非常喜歡讀書,他回憶說:“我家是非常普通的家庭,只是父親喜歡書,允許我在附近書店賒賬買自己中意的書。當然漫畫、週刊之類不行,只限於正經書。但不管怎樣,能買自己中意的書實在讓人高興。我也因此得以成爲一個像那麼回事的讀書少年。”身爲國語教師的父親有意識培養村上對日本古典文學的興趣,但他卻始終未能入道,相反對西方文學卻情有獨鍾。據村上回憶:“當時(1960年代初)我家每月讓書店送來一冊河出書房的《世界文學全集》和一冊中央公論社的《世界文學》,我便一冊接一冊地看,如此送走了中學時代。由於這個緣故,我的讀書範圍至今仍只限於外國文學。或許可以說三歲看大七歲看老吧,總之最初的機遇或環境基本決定了一個人的喜好。”

村上春樹:永遠的陪跑者

日本作家村上春樹

然而這位讀書少年卻不是個愛學習的好學生,進入中學後,村上常因不用功而挨老師的打。後來他承認當時自己內心相當叛逆,“不想學的、沒興趣的東西,再怎麼樣都不學”。讀高中後村上的逆反心理更嚴重了,整日和女生廝混,抽菸、逃課,用中國的話說就是個“問題少年”。但村上的文學素養很高,他經常在校刊上發表文章,還翻譯自己喜歡的美國驚悚小說。也就是在這段時間裏,村上瘋狂地迷上了爵士樂,常常餓着肚子將午餐錢省下來買唱片——他對爵士樂的癡迷一直延續到了今天。

1968年代末,村上到早稻田大學第一文學部戲劇專業就讀。這時他染上了那個時代青年的通病:泡酒吧、喝酒、徒步旅行、露宿街頭,有時還接受陌生人的施捨。在常人眼裏,村上春樹墮落了,多年以後他自己也承認:“高中時,我不讀書;大學時,我是真的沒讀書。”這段經歷後來因被他寫進《挪威的森林》而廣爲人知。

在早稻田大學讀書期間,村上春樹遇見了後來成爲他妻子的高橋陽子,經過一段時間的交往,他們決定廝守終生。1971年,22歲的村上決定休學與陽子註冊結婚。小夫妻白天到唱片行做事,晚上在咖啡館打工,經過幾年的打拼,兩人在東京西郊開了一家爵士咖啡館,白天賣咖啡,晚上當酒吧。這是村上春樹一生中最靜謐、幸福的時光,他一邊經營,一邊讀書,一邊觀察,生意也越來越順利。

這時,村上春樹又做出了一個別人無法理解的決定:寫小說。後來他回憶此事時說:

1978年4月,有一天我突然想寫小說。……當天下午我正在看棒球,坐在外野區,一邊喝着啤酒。…我最喜歡的球隊是養樂多隊,當天是和廣島隊比賽。養樂多隊在一局下上場的第一棒是個美國人,大衛·希爾頓。……我記得很清楚他是當年的打擊王,總之,投出的第一球就被他打到左外野,二壘安打。就是那時我起了這個念頭:我可以寫一本小說。

球賽一結束,村上就買來了鋼筆和紙開始創作。每天當爵士店打烊後,他就伏在書桌前,“在爵士樂的沐浴下,訴說一種村上式的孤獨和憂傷”。幾個月後,他的處女作《且聽風吟》問世,後來這部小說獲得1979年羣像新人獎——這個很好的開端對村上激勵甚大,從此一發不可收拾。1981年,村上春樹賣掉了經營多年的爵士店,走上了專業寫作之路。1986年,村上與妻子赴歐旅居三年,期間創作了讓他一舉成名的《挪威的森林》。這本書在日本銷量多達數百萬本,後又被翻譯成30多種文字出版發行,奠定了村上春樹在日本和世界文學史上的地位。

村上小說裏的中國元素

村上春樹在中國知名度極高,他的小說在大陸被視爲“小資必讀”。對於村上作品在華語世界的熱銷,東京大學漢學教授、日本知名文學評論家藤井省三回憶說:“十多年前我去臺北訪學,在寄宿的朋友家放下行李,便跑去誠品書店(我覺得那是全東亞最漂亮的書店了)。到了書店一進門就是大大的村上春樹專櫃,上面擺滿了臺灣譯本,我看了很驚訝,其他的日本作家真的沒這個待遇。”

村上春樹:永遠的陪跑者

村上春樹(左)與其作品的中文譯者林少華

中國讀者喜歡村上,村上也對中國情有獨鍾,在他的小說裏經常看見中國元素,《且聽風吟》、《1973年的彈子球》、《尋羊冒險記》等都有中國人的形象。在《去中國的小船》中,“我”丟失了楚楚可憐的中國女孩,只能每天坐在港口遙望地平線,苦等去中國的小船;還有小說《天黑以後》,講述了一箇中國女孩在東京6個小時的故事,發人深省。

對於自己作品中的這些中國印跡,村上春樹解釋說:“我是神戶人,那裏有不少中國人,我的同班同學中有中國人,我生活的周圍一直有中國人,‘中國人’對我而言是很自然的。另外,我父親在大學時被徵調當兵到中國大陸,他的人生因此而發生改變。小時候,父親雖然絕口不提戰爭的事,但他常常講中國的風土人情。……對我而言,‘中國’不是想寫而刻意去想象,‘中國’是我人生中一個重要的‘記號’。”

其實除了村上的說法外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中國文學和作家對他的薰陶。據說村上非常喜歡魯迅的作品,藤井省三在接受媒體採訪時介紹說:“村上回答說零星讀過一些中國的經典名著,沒有什麼系統,不過很明確地說他記得魯迅。而他閱讀的時間很可能是在60年代初。當時村上家每月都訂河出書房的《世界文學全集》,用村上的話來說‘我就這樣一本又一本地讀着,度過我的十幾歲時光’。而在河出書房的這套《世界文學全集》中,第47卷就是“魯迅、茅盾選集”,裏面有魯迅的《狂人日記》、《鑄劍》、《阿Q正傳》等代表作。”據藤井省三考證,村上短篇小說《完蛋了的王國》中的Q氏就有魯迅筆下阿Q的影子。

林少華眼裏的村上春樹

村上春樹之所以在中國大陸受到衆多讀者的推崇,除去其作品本身精彩的原因外,還與翻譯有着很大的關聯。村上作品的簡體中文譯者林少華曾對媒體說:“是較好的中文譯本賦予了村上文學第二次生命。很難設想蹩腳的翻譯會使村上熱銷二十五年之久。這也是學界和讀者中的主流看法。”

林少華是位風流儒雅的山東漢子,留日出身,現在中國海洋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書,目前已翻譯村上小說34部,大陸出版的村上作品幾乎都出自他手,在翻譯界有“林家鋪子”之稱。林少華浸淫村上春樹文字多年,以優美的行文,典雅的意境而受到讀者的追捧,以至於有村上粉絲疾呼“非林譯不讀”。但也有學者質疑林少華對原作做了太多粉飾,背離了作品原有的意境,對此林少華回應說:“翻譯不是一字一句的對換,而是意境與總體的對應。”

與人們的想象相反,林少華與村上的接觸並不多,他從1989年開始翻譯村上作品,20多年來只見過村上兩次:一次是2003年受媒體委託去東京採訪村上;一次是2008年到日本參加“東亞和村上春樹研討會”。林少華眼裏的村上春樹,是個靦腆、真誠的陽光大男孩:“日本人對着裝十分講究,尤其見客人時往往西裝革履,一派莊重。但村上不是那樣。儘管時值冬季,他卻像在過夏天:灰白色緊身牛仔褲、三色花格襯衫、裏面套一件黑T恤,挽着袖口。中等個頭,由於跑步的關係,身體顯然很結實,加上小男孩髮型,的確一副‘永遠的男孩’形象。見到我,沒有像一般日本人那樣一邊深鞠躬一邊說‘初次見面請多關照’,握完手,對我這麼多年翻譯他那麼多書表示感謝。總的說來,見面的感覺和想象中的差不許多,自然、真誠、不造作,完全沒有大作家的架子。最後我請他爲中譯本《海邊的卡夫卡》寫序,他爽快地答應下來,笑道:‘即使爲林先生也要寫的!’”

村上春樹:永遠的陪跑者

林少華翻譯的《挪威的森林》

對於村上春樹能否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林少華一直持肯定態度,許多學者、專家也持類似看法。還有一種觀點認爲,村上的作品過於通俗,與諾獎評委的審美趣味背道而馳。對此林少華並不認同,他覺得村上作品是具有智性和審美追求的嚴肅文學,表面雖然也存在通俗的元素,但內涵並不通俗。

知名文學評論家李敬澤曾經說過這樣一段話:“我也希望,在諾貝爾獎獲得者的行列中有這樣一位作家,一位輕逸的作家,他不是靠強勁寬闊的敘事,他只是富於想象力地表達人們心中飄浮着的難以言喻的情緒。他的隱喻和修辭,豐富和拓展了無數人的自我意識。總的來說,諾獎的習慣性錯誤就是錯過輕逸和輕盈的作家,比如博爾赫斯、卡爾維諾,一定程度上還有卡夫卡。現在讓我們看看,它是選擇巨獸還是選擇飛鳥。”

李敬澤心目中的“飛鳥”其實就是村上春樹,但諾獎沒有選擇這隻“飛鳥”——此時我們別無辦法,只有送上一句村上曾經講過的話:“諾貝爾獎並不重要,讀者纔是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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