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從確診1例到排查萬人：一棟百貨大樓牽動一座城的防控神經）

3月8日，還是零新增確診病例！天津疾控人員又鬆了一口氣。

從2月28日到3月8日，天津已經連續10天零新增新冠肺炎確診病例。截至3月8日，天津累計確診136例，已經有129名患者治癒出院，還在醫院治療的確診患者僅剩4人。

在這136例確診病例中，幾乎一半來自寶坻區。寶坻區累計確診有60人，其中56人已治癒出院。

疫情危機似乎在逐步解除，而小區門口還沒撕掉的防控通知，記錄了寶坻區居民度過的驚心動魄一個月。

談起新冠肺炎，人們仍心有餘悸，一個月過去了，大家仍然記得那句擲地有聲的話，“不讓寶坻的百貨大樓變成武漢的海鮮市場”。

這句話來自寶坻區人民政府區長毛勁松。2月9日，他說寶坻區的目標就是儘可能“靜下來”。當時，武漢華南海鮮市場出現的新冠肺炎病例，引發了湖北的疫情爆發。距離武漢1千多公里外，一場潛伏的危機也在暗處偷襲天津。

天津的市民怎麼也沒想到，2020年春節前的喜慶採購，會引發這座城市一場空前的防疫戰，牽涉到上萬人隔離，6.6萬人接受排查。而這一切還要從寶坻區那棟百貨大樓說起。

拉響第一聲警報

如果不是這一次疫情，寶坻區的百貨商廈估計會從春節前一直熱鬧到元宵節。這座外牆紅黃裝潢的購物大樓，位於繁華的商業街，4000平方米營業面積，是寶坻人的購物打卡地。

早在春節前，大樓就拉好了各種年貨促銷的橫幅。這裏因爲衣服樣式多，價格便宜，周邊村鎮的居民也相約趕來。

1月初，大家對於“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的字眼還比較陌生。這個詞首次大範圍出現在全國視野，要倒推到1月20日，這一天國家衛健委高級別專家組明確表示，目前已證實新型冠狀病毒肺炎有“人傳人”現象。

四天後，1月24日，天津啓動重大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一級響應。次日，也就是正月初一，寶坻百貨大樓停業了。

當時寶坻百貨大樓及其周邊還算風平浪靜。可是誰也沒想到，不到七天的時間，一則消息掀起了波瀾。

“我們這裏有一例發燒病人，她沒有武漢和湖北的接觸史。但經過初步檢查，症狀很像新冠肺炎。”1月31日中午，寶坻區疾控中心傳染病控制科科長郝肖陽接到了寶坻人民醫院發熱門診的電話。

四個小時後，郝肖陽和同事拿到了這位病人的初診結果——確診新冠肺炎。檢測標本隨即被送往天津市疾控中心，等待最後的檢測確定。

當了解到這位病人是寶坻區百貨商場的一名銷售人員時，郝肖陽心頭一緊：從第一例病例感染，到百貨大樓閉市，這其間有多少人擦肩而過？他們身在何處？

病毒的擴散正在看不見的“暗處”，進攻人體的防線。防疫與病毒賽跑，搶時間就是搶救生命！

寶坻區疾控人員通過掌握該患者在發病前14天的行動軌跡，以及發病後精確到每小時的出行時間軸，迅速展開排查。患者的家是第一個目的地。果不其然，患者的丈夫也確診了，被送往海河醫院救治。

而更緊急的是，如何尋找新冠肺炎患者的密切接觸者，如何安置他們防止二次三次感染？不得不提的是，寶坻區位於天津、北京、唐山三座城市的幾何中心，這裏一旦爆發疫情，也將危及到京津冀的疫情防線。警報拉響！

寶坻區出現首例確診病例後，官方次日對外發布一份緊急通告：1月20日至25日曾在寶坻百貨大樓工作的售貨員和購物的羣衆需自動居家隔離觀察，不要外出走動。

隱匿的危險傳播鏈

在接下來的幾天，寶坻區人民醫院接連確診新冠肺炎患者。疫情流行初期，很多患者都是直接或間接跟武漢和湖北有關。而寶坻區的確診患者近期幾乎沒有武漢旅行史或接觸過武漢的發熱人員。

這又是怎麼傳播開來的？誰是頭號傳播者？隨着天津疾控中心專家對患者的資料掌握得越來越詳細，真相慢慢浮出水面。

疾控專家對寶坻區百貨大樓前5例確診病例的先後發病情況進行層層分析，找到了蛛絲馬跡：有一名患者早在1月21日就發病了，在發病前的1月12日-13日，她曾先後兩次到天津附近的某市鞋類批發市場進貨。

專家隨後從全國的疫情報告裏搜索發現，該市有新冠肺炎病例，也有本地傳播的情況。他們判斷，有可能這名患者是在該市進貨的過程中被感染，之後回到天津發病的。

傳染源找到了！2月2日，天津市疾控中心傳染病預防控制室主任張穎在新聞發佈會上解釋，寶坻區百貨大樓的疫情源頭是一名銷售員在外地感染，回到天津後發病，傳染了另兩名售貨員和一名顧客，其中一名售貨員又傳染了家屬，造成了聚集性傳播。

接下來，讓疾控專家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病例在不斷增多。這些患者或是寶坻區百貨大樓的銷售員、或曾到過百貨大樓購物的顧客，亦或是與患者密切接觸的家屬。

2月7日，寶坻區防控指揮部總指揮、區長毛勁松介紹，寶坻區已發病23名人員主要集聚在百貨大樓這一個點，已對商場194名銷售人員和9200名顧客採取相應的隔離措施。

不久後，天津寶坻區林亭口鎮又出現了11人被感染的“迷局”。這11人分佈在林亭口一村、三村和五村一共3個村，而且都沒有明顯的百貨大樓接觸史。病毒又是從哪來的？

天津市疾控中心專家抽絲剝繭，最後揭開謎團——三頓飯一桌牌。

原來，這11人中有10人是一家人。一位患者在初二、初三、初六跟家人聚餐喫飯，又去表姨夫家串門打了幾把牌，以爲沒什麼事，沒想到發生了交叉感染，正是這樣的僥倖心理傳染了全家人。

但這一大家子近期沒有人去過寶坻百貨大樓，讓他們受到牽連的還另有其人。

一位女病患，有百貨大樓購物史，但核酸檢測是陰性，而她的丈夫檢測是陽性。因此天津市疾控中心專家反證該女士就是病例，可能檢測出現了“假陰性”的問題。

“林亭口大家族感染迷局”最終水落石出，這對病患夫婦就是10口人的大家族與寶坻百貨大樓的傳染橋樑。

由於出色的專業能力和準確的判斷力，天津市疾控中心傳染病預防控制室主任張穎被網友稱爲“天津福爾摩斯”。

全區“緊急尋人”

傳染點“寶坻區百貨大樓”確定，針對性的防控措施也在緊鑼密鼓地鋪開。

疫情發生後，寶坻區對百貨大樓進行封控消毒，對周邊實施戒嚴管控。百貨大樓所在的城關東街，數百家店鋪均關閉。此外，進出寶坻的人員需出示身份證，與百貨大樓疫情相關的人員一律不得離開寶坻。

“還在睡覺，大喇叭忽然一下響起來了，嚇我一跳。告訴我們疫情嚴重，不讓出門了。”寶坻辛務屯村村民王健（化名）說。

2月1日一大早，寶坻區各街鎮、村居和社區的大小喇叭轟然響起，不限次巡迴播報，電視、廣播、宣傳車、融媒體滾動消息不斷，它們都在“緊急尋人”—— 與百貨大樓疫情相關者。

當時，在百貨大樓超市工作的王麗（化名），正在家裏玩手機，一條寶坻區出現確診病例的消息，讓她心裏咯噔了一下。“我和被確診人員不在一個區域內工作，但是，誰知道呢？離得也沒那麼遠。”

很快，王麗接到了街道工作人員和區衛健委的電話。“電話裏通知我，需要對我進行隔離觀察，希望我配合。”2月3日，王麗拿了一些換洗衣服，家人開車送她到位於寶坻開發區的某醫學觀察所。

“感覺很魔幻，穿着全套防護服的工作人員對我進行消毒，讓我想起電影《生化危機》裏的場景。”王麗被帶進了6層一間有將近30平方米的房間，房間有一股濃郁的酒精味道，桌子上放着口罩、體溫計以及一張印着注意事項和醫生聯繫方式的A4紙。

截至2月7日，寶坻區已有194名百貨大樓銷售人員集中隔離；主動報告的去過百貨大樓的9200多名顧客，均採取居家隔離措施，多名發熱人員被送往發熱門診檢查治療。

“這個數字是動態的，未來可能在不斷增加當中。”2月7日，在天津新冠肺炎防控工作新聞發佈會上，寶坻區長毛勁松表示，目前該區啓動了工作組的形式實行鍼對性監督防控。

具體來說，寶坻區各個相關街鎮成立了多個工作組，每個小組由公安、街鎮、社區、衛生院4位工作人員組成，他們負責監督一個社區或者一條村子重點人員的居家隔離情況。

而針對出現確診病例的村子和小區，工作人員採取全封閉管控，僅保留一個出口。“這種封閉的標準跟武漢市目前一樣。”2月7日，毛勁松稱，出現確診病例的地方要求所有人員不許進、不許出，完全實行靜態封閉。所有物資由政府統一調配供應，跟集中隔離的規範一樣。

2月9日，寶坻防控再升級，以“三道防線”切斷病毒傳播途徑。第一道是社區和村莊提高封閉標準。第二道防線是城區通往農村地區的主要路口都實施了雙向交通管控。第三道防線是寶坻區通向外界24個主路口、高速公路、國省道和36條鄉村道路，均採取了不同等級的管控措施。

“構築好第二道、第三道防線，讓全區‘靜’下來，切斷傳播途徑，起到築牢北京護城河的作用。”寶坻區交通局副局長王學說道。

地毯式排查：24小時超6.6萬人

14200人！截至2月11日凌晨，寶坻區百貨大樓已經引發上萬人居家隔離。

然而，壞消息還在傳來，與“寶坻百貨大樓”相關聯的確診病例仍在攀升。2月10日，天津市報告新冠肺炎新增確診病例4例，其中寶坻區3例。

彼時，寶坻區成爲了天津確診病例最多、影響範圍最廣的聚集性疫情發生地，這已經事關天津疫情防控的大局。這些確診病例中農村居住佔15例，新增的幾例大多都來自農村地區。

這讓寶坻區疫情防控工作指揮部警覺：病毒傳染的途徑還沒完全切斷，任何一個“漏網之魚”都可能成爲病毒傳播的隱患。

“確診病例中，有一位患者在家‘忍’了九天，直到症狀嚴重了纔去發熱門診，一下子就確診了。所以千萬別大意，宅在家裏的一萬多人也有風險。”寶坻區區長毛勁松說。

2月11日下午，寶坻區召開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會議，又宣佈了一項重大決定：未來24小時要逐一對隔離的一萬多人進行排查！

當天晚上18點，一場阻擊新冠肺炎疫情的閃電戰開始了——尋找隱形的“密切接觸者”。

寶坻集中全區近3000名工作人員，成立917個工作組，每三人爲一組，由區直機關負責人帶隊，每組配備一名醫護人員、一名社區或村委會工作人員，上門面對面摸排百貨大樓相關人員的身體狀況，真正摸清底數。

“我們一定要拿回最真實的數字！”寶坻區區委書記殷向傑叮囑，上門排查有風險，大家一定要注意防護，但街鎮缺多少人儘快上報，區委組織部已經收到700多名黨員幹部報名，隨時充實一線。

北方的2月，夜晚室外溫度徘徊在零度左右，最低跌至零下3度。寶坻區的排查小組戴好口罩和護目鏡，夜晚光線不好，護目鏡裏都是哈氣，看什麼都是霧濛濛的，稍有不注意，就會腳滑打了個趔趄。

“24小時”的時間線擺在前面，小區排查耗時耗力，在與疫情賽跑的過程中，既要快更要耐心。然而，工作人員遇到的難題還遠不止這些。

“你別上我家來，你把病毒帶到我家怎麼辦？我剛隔離期滿，然後你就把我傳染了怎麼辦？”家住在麗苑社區的李先生把工作人員攔在了門外。經過反覆勸說，李先生最後才同意接受上門排查。

2月12日凌晨1點，寶坻海濱街道辦事處依然是燈火通明，4名工作人員在電腦前不停翻閱覈查，對排查清單進行梳理。

海濱街道辦事處副主任褚月宗介紹，如果在排查過程中，發現發熱、乾咳等症狀人員，立即報告指揮部，由醫療救治組派車，到定點發熱門診就診。如果有不配合情況，報到突發事件處置組及時處置。

經過連夜開展走訪，寶坻區近3000名工作人員用不到24小時的時間排查出涉百貨大樓疫情相關人員及其密切接觸者6.6萬餘人，新發現的發熱人員被送往寶坻區人民醫院鑑診篩查。

這場幾乎全區出動的“大篩查”，讓病毒無處藏身，最大限度切斷了潛在的傳染路徑，讓疾控人員和居民心裏懸着的石頭落了下來。

防控疫情，寶坻區還有一招——從“萬人大篩查”到“萬人大回訪”。2月底，寶坻區開展了“萬人大回訪”行動，再次聚焦前期篩查鎖定的涉寶坻百貨大樓人員及其密切接觸者、因身體不適在藥店購買退燒、止咳、消炎藥物等四類人員，精準防控，把排除疑點的人員“解放”出來。

最終，多套“組合拳”之下，疫情傳播停了。2月28日，天津實現零新增確診，接下來的10天連續保持零新增。寶坻的百貨大樓沒有變成第二個“武漢海鮮市場”。

如今，寶坻區迎來了新的任務——復工復產。三月份，陽春時節天氣和，萬物芳盛，這裏正在恢復如初。

本文來源：澎湃新聞 責任編輯：趙麗賢_NAG31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