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y Little Airport:他們用小黃歌唱出一代人的青春
摘要:許多人起初都是被My little airport的「小清新」吸引的,但很快便會知道,像林阿p自己說的,這種清新是狡猾的。《直到人類滅亡》裏,擬定了末日將至,與愛人約好「在高山盡頭 看城市殞落」。
多年以來,我們這些大陸青年,生活的某部分屬於一支香港樂隊。
My little airport,我的小小飛機場。
當然並不是說,我們也在九龍塘開過房,在M記分過手,一個人喫吉野家,和嫖客談心後多討些小費。未必有嚴絲合縫的對應。
但這些故事情景背後,我們能找到某種生命體驗,或者說,某種情緒,能找到對應,你說神奇不神奇。
阿p和Nicole,還有他們的一幫朋友,都是普通香港青年,經歷着普通的小型災難,我們也是。
My little airport曾被評爲「最童稚樂隊」、「全球最可愛的樂隊」,但沒誰說他們是最偉大的樂隊。
這樣怪,這樣放浪,遠離主流,更像是羞於談偉大的行吟詩人。
當然,也不要指望能在他們的歌裏得到某種了不起的指引。他們只是不倦的記錄者,或者,按他們拿腔拿調的比喻,
——是「香港最後一羣缺乏社交技巧的詩人」。
自從2004年首張專輯《在動物園散步纔是正經事》誕生,到今天也有十五年了。
是時候,該寫寫這些年,我們心中珍藏已久的小飛機場了。
阿p和Nicole已經不再是在樹仁大學新聞系初識時,那兩個害羞的同班同學。
熱愛回憶往事,課餘用簡陋的casio玩具鍵盤,做出各種怪異又可愛的聲音,唱着那些乾淨的詞。
十多年裏,我們這些大陸青年,也與這支樂隊分享生命,在我們共同的、年輕的、迷惘的境遇裏。
只要你喜歡,幾乎可以在任何時間去聽:
你間中約炮,
你無盡加班,
你抱怨貧窮,
你恐懼婚姻,
你回憶個不停,
你決定死掉,
你獨自散步,
和愛人纏綿……
乍聽上去無厘頭的名字,“我的小飛機場”,至今沒有什麼解釋。
只記得阿p有說,機場是寧靜的、哀愁的;Nicole說,機場讓她聯想到自由,就像一條隧道,有很多人經過,出出入入,兜兜轉轉,當中是很多不同的故事。
——其實,這恰好概括了My little airport的全部。
當代青年喪的詩意與廢的哲學
許多人起初都是被My little airport的「小清新」吸引的,但很快便會知道,像林阿p自己說的,這種清新是狡猾的。
如果留意他們的歌詞,裹着青年們遭遇的所有命題。
這種沉重也許會在主唱漫不經心的語調中、在言語如小劇場般的幽默裏、在意象捉摸不定的詩句中,被溫柔地抵消着,但它仍有力量把青年們擊中。
——因爲,我們處在相似的大絕望和小歡喜之中。
回想你整個中學時光,
像個潮溼清晨,
你迷戀王菲的眉,
暗戀校花菲比,
與筆友見面,
常常想念舊友,
懷着隱祕的感情,
懷念那些沒有開端的戀情,
間或在動物園散步,
愛撫着那些漂浮的意象,
藍的海,樹木和唱片,公路和河流。
直到某個星期天,從不再喜歡梁詠琪開始,你覺得什麼都變了。
一場躁動,一場崩壞,這時你只想逃離。
太宰治讓你初識生命中的悲劇意味,同時你又迷上了某人的微笑,問朋友要AV來看。
此後,一些命題在他們的歌裏反覆出現。譬如愛情,青年們總是要戀愛的,My little airport對待愛情的基調很悲觀,也極爲普遍。
在一段來自陳寧的引經據典的唸白之後,他們宣稱,「我們時代的愛無能」。
耶穌說的愛是無條件的、獻身的,
奧修說的愛是能量的互動、是自由的、無束縛的,
昆德拉說的愛是機遇的、偶然的、命定的,
……
《你是浪子,別泊岸》,像一句現代戀愛宣言,
每當看見路上的愛侶擁抱互往 我只看得見絕望
愛是可疑的,但性是美妙的。My little airport甜蜜而清新的小黃歌有幾打,不加修飾地寫性,又不止於性。
《爲你含情》(2008)與林一峯合作的專輯,封面這條蕉,心虛的人會想起某物,文藝青年會想起The Velvet Underground & Nico,你看,一箭雙diao
致敬甘斯布(Serge Gainsbourg)和簡伯金(Jane Birkin)的情色小曲《je t’aime moi non plus》,他們做了這場《溼溼的夢》。
誰使我再次自覺是有用
全因你流出了澎湃洶湧
在「愛無能」的年代,人來人往是尋常(據說每張專輯阿p都會換一個女友)。那些煞有介事的情歌在他這裏是看不到的,更多的是曖昧的仰慕和悶悶的暗戀。
一首《when party is over,i miss you porn star》,是阿p欣賞北京搖滾樂隊carsick cars鼓手李青的明證。她在的樂隊有張專輯叫《party is over,porn star》。
這麼說爲時過早,但作爲浪子,阿p還是泊岸了好一陣兒了。
戀愛中的他會寫甜掉牙的歌,譬如《hey hey baby》,爲女友張禹希所作,諧音「希希baby」。
末日前的甜蜜卻只能讓人感傷。在《北歐是我們的死亡終站》裏,在討論過種種自殺方法後,兩人約定29歲去芬蘭凍死。
《直到人類滅亡》裏,擬定了末日將至,與愛人約好「在高山盡頭 看城市殞落」。
親愛的
末日來了
你說怎麼辦?
我們開始儲糧吧
爲什麼末日來了,
爲什麼要死掉,
一切始於那場崩壞,
大廈傾塌,
懷疑和不安湧入,
還未重塑自我,
又受到「金錢社會」的擠壓。
香港待不下去了,才幻想去別處。
去歐洲,去月球,去環遊宇宙,或變成石頭,小狗。
真誠的作品,其中的虛無感從來不是作態,不是架空,它與香港某種結構性焦慮相關。與大陸「喪」文化類似,香港青年的那場瘟疫叫作「廢」。
「廢青」的含義與「喪」類似,諸如貧窮,懶惰,絕望,香港的「廢青」除此之外,還熱衷抗議,標榜獨立,18歲起的夢想就是「排緊公屋」(排隊申請廉價公屋)。
YOUNGQUEENZ和火炭麗琪在《FOTAN LAIKI》幾句話詮釋了「廢青」:
嘗試過堅持嘗試過努力,但社會敗類 that's that how they called us
某種程度上,My little airport也夠「廢」,添了幾分詩意和哲思的「廢」。
香港最後一羣缺乏社交技巧的詩人
《我是爲了兩千蚊纔到這裏表演》裏,阿p頹敗地唱道:
那一年是人生過的最快的一年
那些清甜的回憶 我仍能看見
那一年是2004年,阿p和一羣朋友創立了「維港唱片」,在港樂的末路里顯現了indie的態度:
維港唱片,純粹搵錢;
(中文字幕:維港唱片,純爲賺錢)
維港唱片,包冇老點;
(中文字幕:維港唱片,絕不敷衍)
維港唱片的成員們一邊工作一邊玩音樂,平時一起行山、野餐,十多年來,卻陸續推出了那麼多特別的音樂。商業社會如此生存不可謂不艱辛,所以有了無奈的《indie悲歌》。
2008年,Nicole和朋友逃離香港,帶着兩隻貓來到北京,加入憬觀:像同疊樂隊,租住在通州的公寓,創立了玫瑰樓模擬廠牌。
30歲那年,她回來香港,她說,這就像一個學期的結束。
Nicole在北京拍的照片。Nicole喜歡攝影,記錄生活,還舉辦了網上攝影展。2012年後突然失去了用膠片拍照的慾望
我們是美孚根斯堡與白田珍寶金,
金錢對於我們來說,輕如鴻毛。
我們是香港最後一羣缺乏社交技巧的詩人,
我們是演奏家、思想家。
我們是迷失在森林裏的旅人,
在同樣不仁慈的善良與邪惡之間,
與潮人抗衡。
Nicole那時和阿p漸行漸遠,但在錄這首歌時,她流淚了,她想就算他們離得很遠,阿p還是能寫出這樣一首能夠引起強烈共鳴的詩歌,
「這個人的生活可能有一半我不能認同,可是有一半是完全一致的。」
My little airport對甘斯布特別鍾情,在《How can you fall in love with a guy who doesn't know Gainsbourg?》裏,他們挺嚴肅地告誡你,在選擇戀愛對象的時候,首要標準是要看他知不知道甘斯布。
所以你知道嗎?快檢查一下。
類似的,假如你和男神一起去看《2001太空漫遊》,如果他看不懂庫布里克,即使長得再好看也決不能原諒。
大概沒有幾支樂隊能在歌詞裏,加入那麼多文學符號,任性地唱昆德拉、托爾斯泰、波德萊爾和王爾德。
《獨身的理由》裏有兩句德語,「muss es sein?」「es muss sein!」在昆德拉《生命不可承受之輕》裏提及過,貝多芬最後一首四重奏最後一個樂章的兩個動機。
昆德拉短篇《好笑的愛》也在歌曲《milan》被淡淡地重述,如警世寓言。
你我不必一起睡
睡了什麼都會失去
我只想拖你的手
過一條馬路去
阿雪的詩也特別,《大象》《海》《印度》,音樂參與,爲詩造境。
像個小劇場,兩三分鐘上演現實悲喜。
除了大劑量的浪漫,在誠品書店買書,用冰島語問好,朱古力當酒之類,也不乏尷尬和憤怒。
Personal or political
阿p參考了the smiths和belle and Sebastian的專輯封面,以及戈達爾的電影,來設計封面,封面女郎們多是阿p和Nicole的朋友。
歌也常常是爲某人寫,《通利的阿賢》《馬田的心事》《terence的心事》,無非日常,但最深的共鳴來源於此。
有歌迷說,「因爲他們總不厭其煩的把平日裏講出來,沒人聽的心話,唱出來。我們都假裝自己有一個全然瞭解的聆聽者。」
把小情小愛談得有趣,但又遠遠不侷限於personal抒懷,甚至也被當做某種精神領袖——「比較詩意的哲古華拉(切·格瓦拉)」。
別疑惑,那個唱《憂傷的嫖客》的人,同時還在叫囂要《瓜分林瑞麟三十萬薪金》 。
對「金錢至上」的諷刺,對階層固化的憂慮,作爲背景滲入到他們的創作裏頭,例如《社會主義青年》《邊一個發明了返工》《公司裁員三百人》。
《給金鐘地鐵站車廂的人們》幾乎是吶喊,
渣滓
你們曾經是站在月臺上有理想的人
理想是什麼?
人們說理想是在彼岸
但你知道理想就是逼前面的人行入啲
常常在香港社會運動中見到My little airport的身影,對政治制度的不滿也在歌裏更表達得激烈,但這種囂張的根源卻是,
對香港地歸屬感的喪失。
這香港已不是我的地頭
就當我在外地漂流
這世界也不是我的地頭
就當我在宇宙漂流
他們曾假託海心公園老伯,質問民建聯主席李慧瓊,
不知你向來有什麼政策
但根本沒有我
我很明白
這種political,熱情,但未免幼稚。
最近,他們開始翻唱老歌,林夕作詞的羅大佑《青春舞曲2000》,達明一派,年輕人從他們這兒能更熟悉這些歌曲。
與以往的漫不經心迥異,Nicole唱詞鏗鏘堅定,這無疑比「誰誰誰請死」更有力。
他們在翻唱更深刻的東西,尋找更好的表達。
你可以從每個青年的成長中看到這樣的轉變:
從小清新,到躁動迷失,再到「借音樂反抗建制」的出離憤怒,再到後來,那些情深款款、帶點舊時情懷的歌。
至於獨立音樂,究竟獨立在哪?
十年前,阿p說,獨立就是爲被欺壓者和窮人說話。後來,他說獨立就是,「不討好某個市場,或是做任何宣傳」。
香港indie樂隊還有很多,維港旗下的the Lee’s,22cats,永遠懷念塔可夫斯基,以及觸執毛,粉紅A,更老牌的AMK(被稱爲是90年代的mla),達明一派等等。
觸執毛說過,香港好悶,像一個好平靜的湖,什麼動靜都沒有,你掉一粒很細的石頭進去,已經可以泛起漣漪。
但希望,indie不再是漣漪,而是一股詩性的浪潮。
而對My little airport的似乎更特別,無法實證,只是盲目地讓人流淚。
我在這兒,
和我的小飛機場一起,
我要留在這兒。
作者 ✎ mersso
編輯 ✎ RO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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