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21世紀以來，拉美社會民主主義出現一系列新變化，不少拉美社會民主主義政黨對其傳統指導思想、理論和政策主張作出調整。這種變化和調整一定程度上體現了拉美地區政治社會思潮的新趨勢，將對拉美政治發展走向產生新影響。

一、拉美社會民主主義的新變化

許多拉美社會民主主義政黨一方面繼續堅持部分傳統原則、價值理念和政策主張，另一方面在黨的指導思想、意識形態、理論和政策主張等方面作出調整和修改。

（一）指導思想進一步“去馬克思主義化”

拉美地區部分社會民主主義政黨在傳統上以馬克思主義立場和階級分析方法解析世界，聲稱擁護馬克思主義，主張推翻資本主義制度和進行無產階級革命以實現社會主義、民主和完全的社會平等。但後來一些黨逐漸放棄馬克思主義立場，特別是進入21世紀後呈現出進一步“去馬克思主義化”的傾向。尼加拉瓜桑地諾民族解放陣線領導人奧爾特加宣稱已放棄自己年輕時所信仰的馬克思主義。智利社會黨不再認爲馬克思主義是唯一的指導思想。委內瑞拉爭取社會主義運動強調自己是社會主義政黨但非馬克思主義政黨。

（二）意識形態進一步“大衆化”和“民主社會主義化”

不少社會民主主義政黨淡化甚至改變自己的階級屬性或工人政黨的性質，而是強調自身廣泛的代表性和“大衆化”特點。智利社會黨將自己定義爲“腦力和體力勞動者、科技勞動者、文化勞動者和所有嚮往社會主義社會的勞動者的政治組織，是平等、自由和友愛的政治組織”。2015年委內瑞拉爭取社會主義運動確定本黨是民主組織，代表工人、農民、僱員、專業技術人員、學生和青年、中小生產者、城鄉企業主、邊緣人口，代表所有希望建設公正和民主社會的人們的訴求和需要。

與此同時，拉美社會民主主義政黨的思想政治路線和意識形態進一步滑向民主社會主義。智利社會黨強調民主價值對社會主義的重要性。智利爭取民主黨傳統上認同社會主義主張，但2008年該黨黨章完全放棄社會主義口號。薩爾瓦多馬蒂民族解放陣線確定本黨是民主的、和平的和社會主義的政黨；黨的價值觀包括社會正義、平等、自由、參與、容忍、進步、忠誠、友愛、透明、寬容、忠誠老實、政治勇敢、團結互助、愛國主義。

（三）理論主張由強調推翻資本主義制度轉向維護現存民主體制

拉美地區部分社會民主主義政黨傳統上強調推翻資本主義制度，但進入21世紀後越來越轉向強調維護現存民主體制。尼加拉瓜桑地諾民族解放陣線提出從公民社會參與的角度加強民主，建立政治經濟民主、社會公平的法治國家。墨西哥民主革命黨宣稱首要目標是參與國家的政治和民主生活，要按民主方法、遵照憲法所確定的人權和政治權力原則開展活動。委內瑞拉爭取社會主義運動強調黨要按照憲法所確認的民主規則開展行動。智利社會黨強調，民主政治體制不僅是對現存秩序的一種管理形式，而且是實現自我轉變的道路。

（四）政策主張由強調經濟政策和社會政策協調發展

許多拉美社會民主主義政黨主張對20世紀八九十年代盛行的新自由主義政策作出適度調整和修補，注重經濟和社會協調發展，強調中下社會階層合理分享經濟增長成果。

巴西勞工黨、尼加拉瓜桑地諾民族解放陣線等在執政期間，均不同程度表示反對新自由主義模式，並實施減貧和促進就業等一系列促進經濟增長和社會公平相結合的政策措施。阿根廷激進公民聯盟等贊成建立福利國家和集體經濟，認爲社會福利、社會發展與個人自由不可分割。祕魯阿普拉黨主張在謀求經濟可持續增長的同時，加強對社會事業的投入，消除貧困。

哥倫比亞自由黨主張國家加大對經濟的干預，消除新自由主義政策的消極影響。智利社會黨主張社會自由主義，重新界定經濟增長與社會發展的關係，強調不能以犧牲社會公平爲代價實現增長，只有與社會公平相結合的經濟增長才具有可持續性。

二、拉美社會民主主義變化的原因

21世紀以來，拉美社會民主主義出現的上述一系列顯著變化，既有複雜的國際影響因素，也有深刻的國內政治社會根源。

（一） 適應世界社會民主主義的發展趨勢

20世紀90年代後世界範圍內的社會民主主義思想、理論和實踐均出現重要變化，包括歐洲各國社會民主主義政黨在內的許多政黨進一步淡化自己的階級身份特徵，提出黨的組織應向所有社會羣體開放，開啓組織體系的全方位改革。與之相適應，這些政黨的活動方式也發生很大變化，從注重自己綱領的變化來吸引支持者的綱領黨，逐漸變成了靠選舉前政策宣傳爲主要方式的政策黨、選舉黨。世界特別是歐洲社會民主主義的變化，對拉美社會民主主義理論思想和政策實踐產生巨大影響。

（二） 擺脫拉美傳統社會民主主義政策實踐的困境

在新自由主義改革進程中，拉美傳統社會民主主義的經濟社會政策受到極大衝擊和挑戰，甚至陷入困境、難以爲繼。拉美社會民主主義政黨在批評新自由主義消極後果的同時，對自身的傳統政策主張進行深刻反思和修正，力圖在傳統社會民主主義和新自由主義之間探索新的道路。不少黨在接受新自由主義放鬆國家對經濟的干預、國有企業私有化、減少社會開支等做法的同時，力圖修補新自由主義政策缺陷，擺脫傳統社會民主主義理論和政策實踐的困境。

（三） 爭取更廣泛的社會支持

拉美國家實行多黨制，各黨競爭激烈，每個政黨要發展和擴大政治社會影響，必須不斷擴展羣衆和社會基礎。爲了擴大對各社會階層的影響力、號召力和滲透力，拉美社會民主主義政黨必須根據本國國情在政治、理論、組織方面實現從傳統政黨向現代政黨轉型，在思想理論、鬥爭策略、政策主張等各方面作出必要調整，以進一步爭取更多社會階層和羣體的支持。

（四） 適應拉美地區政治社會新生態

進入21世紀後，拉美許多社會民主主義政黨與其他中左翼政黨結成了政治聯盟。各中左翼政黨在治國理念方面有共性，但在意識形態、政治立場、執政觀念、政策偏好等方面存在差異。要維繫多黨政治聯盟，拉美社會民主主義政黨需要調整與其他政黨有衝突的政策主張，在聯盟內尋求最大限度的政治共識。

三、拉美社會民主主義新變化對拉美政治社會發展的影響

拉美社會民主主義理論和政策主張的明顯變化，不僅顯示出該地區社會民主主義的未來趨勢和政治社會思潮的新動向，也將對未來拉美政治和社會發展產生深刻影響。

（一） 進一步加重拉美地區左翼政黨意識形態的混亂

拉美地區左翼政黨成分本來就複雜，涵蓋了共產主義政黨、左翼民族主義政黨以及社會民主主義政黨等多種政治力量。在傳統上，這些政黨雖有理論和策略分歧，但都把反對資本主義作爲重要口號，把替代資本主義作爲重要目標。進入21世紀以後，拉美地區不少社會民主主義政黨批評和否定資本主義的立場雖未完全改變，但是其對指導思想、意識形態、政策主張等作出的重要調整，特別是一些政黨的“去馬克思主義化”傾向以及對資本主義制度問題上立場的變化，無疑會進一步加大該地區左翼政黨在意識形態方面的混亂局面。

（二） 進一步推動拉美政治的改良化和溫和化傾向

進入21世紀後拉美地區政治發展出現新一輪“左”“右”輪替。在“左”“右”執政黨政策相繼受挫的背景下，拉美社會民主主義政黨主張會推動左翼和右翼政黨對自己的政策主張進行反思和調整，促使其向接近中間的立場靠攏。

（三） 將使拉美地區的政治生態呈現更加複雜的局面

21世紀以後拉美社會民主主義理論和政策調整，加大了該地區共產主義政黨、左翼民族主義政黨和社會民主主義政黨間的政治分野，也勢必會加大各中左翼政黨之間的競爭力度，使地區政治生態呈現更加複雜的局面。

責任編輯/方柔尹 徐坤陽

作者：袁東振，察哈爾學會高級研究員、中國社會科學院拉丁美洲研究所副所長、中國拉丁美洲學會副會長兼祕書長來源：《當代世界》，2020年第2期

袁東振：拉美民衆主義的悖論——根源與後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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