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傳統的北方食令裏,春天喫春韭,夏天喫豆角,冬天則要喫大肉。餃子也伴隨着新鮮的食材而變化,每一個北方農村婦女都認爲,純手工的餃子纔有靈魂。每一個北方孩子都認爲,自己家的餃子最好喫。人間有味是餃子,一碗熱騰騰的餃子,代表了家、愛與美味等等混合的滋味。

彭文娟 | 文

手工纔是餃子靈魂所在

某個工作日,我正準備趕往食堂喫午飯,忽然接到婆婆的電話讓我回家。急忙趕到家,以爲家裏出了什麼事,沒想到是喊我喫餃子。

一上午,她忙裏忙外剁餡、擀皮,我進門時,圓箕子上已經擺滿了餃子。

她把鍋裏的水燒滾,不過十分鐘冒着熱氣的餃子就上了飯桌。

我和她平日裏雖有不悅,但她如此周折喊我喫一頓餃子,心裏還是很感激。

我說“想喫餃子了,去買現成肉餡就行,自己剁多累啊!”“那怎麼行啊?機器絞出來的肉餡太黏不好喫!還是要自己剁餡自己擀皮包、現下鍋,這樣出鍋的餃子纔好喫!那些速凍餃子都不行!”

她回答地很篤定,平常難得見她如此自信。是啊,哪個來自北方農村的婦女會對自己包餃子手藝沒有自信呢?!

在黃淮流域農村,逢年過節最大的儀式感莫過於喫餃子。春節辭舊迎新喫餃子,中秋團圓相聚喫餃子,冬至納福喫餃子……

隨便問一個北方人“哪家餃子最好喫?”他定會毫不猶豫地回答“我家的最好喫。”這自信源於味覺基因,更源於對家庭的深深依戀。

餃子之於我家,不僅是逢年過節的儀式,更是家庭餐桌的時鮮顯示錶。鄉下的四季分明,春夏秋冬輪迴一遍,我家的餃子也跟着輪迴一遍。

韭菜雞蛋、豆角肉和豬肉芹菜

春天,韭菜餃子是當仁不讓的明星產品。杜甫稱“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主稱會面難,一舉累十觴。”

可見,春韭的極致嫩鮮,古人也是知曉的。媽媽從地裏回家時,從菜園順上一大把韭菜,回家麻利洗切好,把雞蛋翻炒輕熟,加上泡發的粉條,加上鹽、十三香、清油簡單攪拌一下即可。

新鮮韭菜自帶香氣,無需複雜調味品,調味太多反而會奪了韭菜天然香氣。接着,全家總動員,媽媽擀皮,我和爸爸負責包。

旺火把大鍋燒開,白白胖胖的餃子骨碌碌下鍋,水大開後撈起裝盤上桌即可。

喫飯前,媽媽會喊我給左鄰右舍端盤餃子送去。餃子並不是稀罕食物,鄰里之間互送飯食也只是讓大家一起嚐鮮。

鄉下的鄰里之情就累積於這些點滴小事。接着,全家人圍桌喫餃子。此時,爸媽通常會商量如何春耕春管:小麥如何施肥拔草施藥;大蒜青菜等經濟作物要如何種。

小麥保口糧,菜類保收入。爸媽精打細算好這些,才能填上全年裏裏外外用錢的窟窿。

春天裏,花紅柳綠,但爲生活奔波的爸媽根本無暇顧及春色,喫一盤韭菜餃子就是春天給予他們的最直接的美好。

春耕結束,夏耘開始,苦夏來了。爸媽薅草耘地,乾的都是重活,這時就需要高熱量的飲食。

太陽直曬時,莊稼地裏沒法站人,爸媽就利用中午這段時間包餃子。

夏天園子裏菜蔬豐富,每類菜都可以用來當餃子餡。我家菜園裏長勢最好的是豆角,架子上的豆角一茬又一茬,細長又稠密,家裏根本喫不完。

爸媽掐尖最嫩的豆角,稱少許新鮮的五花肉作配。他們把豆角、五花肉分開剁碎盛裝,肉餡撒上蔥姜沫,用醬油醃起。

鍋裏開火倒豆油,撒進花椒、八角之類的大料,油冒香氣之後,把大料篳出,冷卻後淋到肉餡上,然後把豆角和肉餡再攪拌在一起,新鮮天然的餃子餡製作完成。

天氣炎熱,廚房裏已經呆不住。全家在院裏的老槐樹下包餃子。我腿上被蚊子叮咬的全是包,媽媽趕我回堂屋,我還是倔強地要包。

餃子端上飯桌,剛開始喫,額頭就呼呼冒汗。

鮮嫩的豆角被五花肉牽引出了香氣,我每咬一口,味蕾就跳一次舞。腿上很癢,嘴巴很饞。

我來不及擦汗、撓癢,埋頭大喫。蟬鳴嘹亮、烈陽如火,餃子的香氣連同炙熱的天氣留在了我的記憶深處。

過了忙碌的秋收季節,就是寒冬了。冬天車馬慢,日色變短。

冬天的集市也最熱鬧,市面上的牛肉、豬肉、羊肉都可以做餃子餡,但我家最常喫的還是豬肉芹菜餡、豬肉白菜餡的餃子。

家常版餃子從來不需要複雜的製作技巧,只需要挑選最水靈的菜、色澤最好的豬肉。和麪、醒面、開包,媽媽總是一氣呵成。

若是爸爸當天在外務工,媽媽就把包好的餃子留置一邊。估摸着爸爸快到家了,媽媽就開始下餃子。

爸爸進門坐下就可以喫上熱氣騰騰的餃子,然後再喝一碗餃子原湯。風雪夜歸,天寒地凍,這些餃子暖了爸爸的胃也安撫了他的心。

喫到一口家裏的餃子

遊子的心纔算落下來

隆冬年關至。此時,走進黃淮平原的任意一個村落都能聽到“咣咣”的剁餡聲。

儘管年夜飯日臻豐富,但自家人操刀剁餡,全家圍爐包餃子,仍是過年最大的儀式感。更歲交子,黃淮平原的人固執地相信餃子能帶來全年的好運和平安。

散落天涯的遊子在“咣咣”聲中返鄉,喫一盤家裏的餃子,也能抖落一身風塵。

定居城市生活後,超市的蔬菜四季供應,餃子也沒有了時令節氣。週末賦閒在家,我也會動手包餃子。

偶爾偷懶用超市現成的餃子皮,每次都逃不過婆婆的鄙夷。她並不擅長廚藝,但她對餃子卻有着頑固的高標準嚴要求。

她認爲機器皮的餃子口感已被破壞,已失去了靈魂。心情好時,她也會包純手工的“靈魂水餃”。

她的靈魂水餃不僅大小形態一致,更要擺放成一圈又一圈的年輪狀。若是過年的餃子,她定會先盛滿一碗祭奉祖先,然後全年人才能開喫。

爲此,我經常打趣她老舊固執,但我心裏很尊重這份“形式主義”。

今年開年,湖北新冠病毒肆虐、疫情嚴重。我無意中看到“臨沂兵媽媽向火神山抗疫官兵捐贈20 噸山東水餃” “河南向疫區捐贈4600箱速凍水餃”的新聞,不禁淚目。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抗疫在即,把餃子捐到疫區讓羣衆喫好喫暖就是同胞們最樸素的心願。

餃子從來都不是高級食物,我認爲好喫的餃子也沒有獨門祕訣。因爲愛和溫暖,家裏的餃子纔有了獨一無二的味道。

一年又一年,我們喫着餃子返家又離開,相聚又離別。我們的孩子們也會如此。人生代代,江月年年。細水長流地循環下去,就是愛。

(圖片來源於網絡)

作者簡介

彭文娟,80後,現定居重慶,閒暇寫字以記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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