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陳力心中卻覺得只拍周總理的四個晝夜“不過癮”,於是原班創作團隊緊接着拍了電視劇《海棠依舊》。1991年,拍攝《少年毛澤東》時,陳力還在河北電影製片廠工作。

陳力,全國政協委員,八一電影製片廠一級導演。代表作有《少年毛澤東》《誰主沉浮》《湘江北去》《愛在廊橋》《周恩來的四個晝夜》《海棠依舊》《血戰湘江》《古田軍號》等。曾獲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導演獎、中國電影華表獎優秀導演獎、中國電視劇飛天獎優秀導演獎、中國金鷹電視藝術節最佳導演獎、文化名家暨“四個一批”人才、中宣部精神文明建設“五個一工程獎”、“德藝雙馨文藝工作者”稱號等。

採訪全國政協委員、八一電影製片廠導演陳力,第一個問題是——

“如果拍一部關於您的紀錄片,您想從哪個鏡頭切入?”

“我盤着腿,坐在老鄉家的炕上,抽着煙,跟他們嘮家常。”

陳力秒回,並流露出回味的表情。其實,這個鏡頭就是她每次下鄉體驗生活的真實場景,也是她做導演的創作習慣。

但不要說紀錄片了,陳力已經好多年沒有正經拍過照片了。這位坐鎮大場面的導演,喜歡把自己藏在鏡頭後面,用她自己的話說是,“喜歡沿着舞臺的邊走路,怕自己哪件事做得不好,讓大家失望。”

這恰恰能解釋,陳力並不高產卻件件是精品。

再講兩件8月17日《古田軍號》主創與觀衆交流會上的事——

陳力提前一小時到場,看到主創桌籤擺在觀衆席對面,便點名批評某工作人員改不掉官僚的毛病,立馬撤掉桌籤,安排大家穿插坐,把更舒服的椅子留給觀衆。

江波是一名視障人士,曾通過志願者的講述收聽了這部電影。交流中,陳力與江波臨時約好10天后給殘疾人朋友放電影。道別時,她拉着江波的手放到了自己臉上,說“孩子你可以摸摸我長什麼模樣。”

見到這樣的陳力,記者明白了爲什麼她的拍攝手法時而大刀闊斧、時而溫暖細膩;也明白了演員王志飛說的那句話,“陳導和她的作品,總是拿針往人心最柔軟的地方扎。”

《古田軍號》劇照。古田會議於1929年12月28日至29日召開,確立了“思想建黨、政治建軍”原則。

約定

8月27日上午,在北京保利國際影城天安門店的9號廳,陳力與江波約定的《古田軍號》“心目影院”殘障人士放映專場如期而至。

當天,陳力特意帶去了電影中的軍號讓他們觸摸感受。主創人員也蒙上眼睛收聽了志願者大偉的講述。聽完電影,陳力的眼睛紅了。她承諾:“這不會是最後一場觀影活動,只要你們想‘看’,我們一定會去。”

戲外,陳力和主創人員的愛心感動了很多人。

戲裏,他們敢於亮劍,聚焦領袖人物間的思想交鋒,正視歷史。

《古田軍號》講述了1929年古田會議召開前後的一段歷史,展現了毛澤東、朱德等青年領袖對革命真理與信仰所進行的艱苦追問與探索,再現了我們黨確立“思想建黨、政治建軍”原則的艱難歷程。

這一題材政治性強,創作難度大。陳力清楚這類影片稍微掌握不好“火候”就容易走偏。但她還是決定接下這部戲,“紅四軍花了9個月才召開了古田會議,我們想探究這期間究竟發生了什麼。”

爲此,陳力幾乎走遍了閩西大地。

她找準了方向,“這部戲不是在拍會議,而是在拍爲什麼會召開這個會議,爲什麼朱毛分不開。”

其實,陳力的作品向來“根正苗紅”,對於塑造領袖人物,她是有信心的。

難點在於如何吸引年輕人。陳力有意啓用了一批首次飾演領袖人物的青年演員。她帶着大家下鄉體驗生活,也告訴大家,不用比着照片和過去的影視劇片段去學,會顯得生硬,“質樸、自然是最好的狀態。”

毛澤東的扮演者王仁君,演出了毛委員的熱情、幹練,以及火爆。他告訴記者,陳力導演給了他很多建議,但從不會說應該怎樣怎樣,“她會讓你平穩地喘着氣,聽她一點一點地講角色處於什麼樣的一個狀態,比如:生病了不想大家擔心,要走過的樓梯很窄……”

有耐心的陳力要求也高。一個鏡頭不滿意,她可以拍上千次。

在陳力的價值觀中,有表揚“人性光輝”的訴求。拿電影中兩個小人物來說,李幼斌飾演的造紙師傅,曾送給毛澤東宣紙,性格忠厚善良;孫維民飾演的裁縫,爲紅四軍縫製軍裝,思想覺悟高……他們是亂世中艱難生存的普通百姓,卻是如此可愛可敬。

有人評價,拍過文藝片的陳力把《古田軍號》拍得很浪漫。是的,她喜歡安靜地把鏡頭穩穩地扔在那裏。“我追求那種平靜中的力量,像油畫,像雕塑,濃重熱烈,又像一本大書,你只要把這一頁翻開,一段真實的歷史就在你眼前了。”

這些年,陳力一直琢磨着“傳承紅色基因”的事兒,她希望自己拍年輕人愛看的紅色電影,不僅爲記錄歷史,還能讓年輕人通過影片正確認識歷史,有同樣的震撼與共鳴。

她的這一想法得到很多合作人員的支持。8月1日《古田軍號》上映後不久,在演員王志飛的提議下,王仁君、胡兵、張一山、孫維民等演員決定捐出片酬,邀請“90”後、“00”後觀衆看電影。

期間,陳力接觸過的最小的觀衆只有12歲。路演的過程中,她一有空就會鑽進觀衆席,聽觀衆的點評,“我知道大家尤其是孩子們喜歡什麼樣的紅色電影,才能知道未來努力的方向。”

這部獻禮新中國成立70週年的電影,剛剛榮獲“五個一工程”特別獎,其獨特的現代視角和最具“年輕化”的革命探討,受到了中宣部的認可,被贊“含金量極高的紅色電影”。

得獎後,陳力收到很多朋友的祝賀信息。就在採訪過程中,《古田軍號》拍攝地之一的福建長汀縣丁屋嶺村支書丁強強給陳力發來微信語音,祝賀她的同時邀請她再去丁屋嶺拍攝,說村裏人都想她了。原來,拍完電影后,陳力捐助了村裏的留守老人,丁強強逢年過節會給陳力發一些照片,彙報錢花在哪了。陳力很相信這位年輕的村支書,但是要不是記者追問他的名字,陳力至今還不知道他叫什麼。

在革命老區,陳力不知道名字的朋友還有很多。

《周恩來的四個晝夜》劇照。以上世紀60年代初自然災害爲背景,講述了周恩來到革命老區調研四個晝夜的故事。

紮根

在河北省邯鄲市武安市伯延鎮也有一羣陳力的朋友,因拍攝《周恩來的四個晝夜》結緣。

《周恩來的四個晝夜》講述的是上世紀60年代初,新中國面臨空前饑荒,周恩來總理深入革命老區伯延鎮,四天四夜和鄉親們同喫住、同勞動,深入調研真實情況,使伯延在人民公社中第一個取消集體食堂的故事。

2011年,伯延鎮的黨委書記劉順元找到陳力,拿着劇本,請她給伯延人拍一部電影。“周總理曾經去過伯延?還有這麼深厚的淵源?”當時任河北電影製片廠副廠長的陳力,對此半信半疑。她決定去伯延看一看。

那年新年剛過,陳力就前往伯延。在街頭,她問一位七八十歲的大爺見過周總理沒有?大爺說:“見過總理。人可親切,真是不賴!”她問的很多人也都是這麼回答的。“不賴”是伯延的土話,就是“真好”。老鄉們的神情,彷彿在談論一個遠方的親戚。當年伯延公社的辦公地點仍保留着周總理調研時開會的桌椅佈置,每年5月3日,伯延人都會聚集到那紀念週總理。

陳力決定拍這部電影。這一拍,就是兩年。她和主創團隊前後7趟到伯延體驗生活。一段模糊的歷史片段,在老鄉們的講述中,慢慢豐滿和鮮活起來。

電影中不少創意都是老鄉們的點子。比如,在周總理剛進伯延,看到社員爲他準備的紅燒肉時,已經邁進屋子裏的一條腿又退了出來。“這一情節的設置不是我們在藝術創作上有意誇張,而是當地百姓親眼看到的。”陳力說,關於伯延公社對周總理“善意的謊言”,怕毛主席“上火”等語言、情節的設置也都是真有其事。

拍攝過程中,羣衆演員表現出的真情實感讓陳力印象深刻。“有一場羣衆演員磕頭的重頭戲,他們磕得‘咣咣’響,我很心疼,他們卻跟我說,‘磕不響不真實’。”

感情就像照鏡子,付出的越多,得到的反哺就越多。這給陳力很深的觸動,“你真心拍一部屬於他們的片子,他們會千倍好萬倍好地對你,那麼你就更要把拍攝這件事做好回報他們。”

當時,鄉親們經常給劇組的人做喫的。“我們拍得沒白天沒晚上的,他們就專門派人守着,只要一收工,第一時間就拽面下鍋。熬夜熬到很晚的時候,還總有鄉親來到拍攝現場給包餃子當夜宵。我激動地說,這不就跟過年一樣嗎?結果又有人找來鞭炮,邊喫餃子邊放鞭炮。真的,那就是款待遠方親人回家的感覺。”

陳力至今回憶起來,感覺好像還是昨天的事。“電影殺青時,根本不敢告訴老鄉們我們要走了。一提就哭,大人孩子都捨不得。”

劇組後來悄悄離開了伯延鎮。陳力心中卻覺得只拍周總理的四個晝夜“不過癮”,於是原班創作團隊緊接着拍了電視劇《海棠依舊》。

《海棠依舊》劇照。講述了從新中國成立到周總理逝世期間,周總理工作和生活中的感人事蹟。

感動

《海棠依舊》講述了從新中國成立到周總理逝世期間,周總理工作和生活中的感人事蹟。

這是一部怎樣的劇?“飛天獎”的頒獎詞是這樣說的:是重大革命歷史題材作品的高峯之作,創作者以相當高的政治智慧和精進的藝術技巧把創作的難點變成了作品的亮點,既給觀衆帶來強烈的新鮮感,又爲重大題材影視劇創作提供了寶貴的經驗,對革命偉人形象的塑造達到了新高度,使偉人的形象更爲真實和親和,更能引發人們對歷史與現實內在聯繫的深刻領悟。

陳力總是能在宏大的歷史題材敘事中,不經意間地震撼到觀衆。劇中周總理病重期間和鄧穎超的部分對話就是這樣——

周總理:我不在了,你不要住在西花廳了,這裏是國家讓我辦公的地方。

鄧穎超:明白。

周總理:我記得我曾經跟你講過,如果哪一天我們走了,不要留下骨灰,撒到任何地方都可以。人家留下骨灰是爲了給後人留下一個紀念的,我們沒有兒女,今後也不要再給大家添麻煩了。

鄧穎超:好,我同意!

周總理:遺憾的是,我沒有帶你回老家安度晚年。

鄧穎超:恩來,我們還有下輩子。

周總理:有下輩子。小超啊,我欠你的太多了,我們雖然是唯物主義者,可是就我們倆,我還是希望你有下輩子。

……

平凡是最好的傳奇,細微之處的真摯情感有溫度有情懷。

電視劇播出時,很多年輕人剛開始是跟着爺爺奶奶爸爸媽媽看,後來是自己主動追劇,感動得淚流滿面,以至於他們在微博上喊話,讓導演還他們紙巾。“就是這樣的喊話,讓我內心頓感溫暖,頓生期待。因爲我看到了希望,那種我們要爲這個時代留住些什麼,在這個時代又要爲後代留下些什麼的希望。”

陳力用了6年時間進行創作,她對於細節“一點不能走樣”的追求,讓人調侃很“矯情”。

劇中每一個道具都參照實物進行復制,大到模型飛機、作戰地圖,小到周總理辦公桌上的鉛筆、稿紙、電話機、手錶、放大鏡、手絹等。

因爲任務多、時間緊,陳力和主創團隊常常工作到凌晨,很能“熬”。

“我的團隊,經常連續工作二十幾個小時。盧奇老師有一次早上八點進了棚裏,第二天早晨八點才走。每當孫維民老師進入拍攝狀態的時候,有太多的人在監視機前面看,看得淚流不止。我一邊拍攝一邊默默地向他們致敬,他們讓我相信每一個平凡的人,只要有信仰,只要找到生命的價值,只要堅守,都是在前進。”

今年全國兩會期間,總書記在聯組會上對《海棠依舊》等影片表示了讚賞。這給了陳力極大的信心和鼓舞。“總書記在談到影片人物刻畫時特別提到電視劇《海棠依舊》,讓我們很自豪。”

“我認爲,想要作品接地氣、入民心,首先自己要深入生活、紮根人民,這是我們文藝工作者的生命線。”這也是陳力拍攝第一部紅色電影《少年毛澤東》的心得。

堅守

1991年,拍攝《少年毛澤東》時,陳力還在河北電影製片廠工作。

有一天,廠裏領導建議她拍毛澤東的少年時代。“當時壓力很大,一是自己還沒有獨立執導過一部電影,二是要拍毛主席的少年時代,自己很年輕,感覺有難度。心裏沒底,就很緊張。怎麼辦呢?那就下鄉體驗生活吧。”

在去之前,很多人勸她說:“這種重大革命歷史題材的影片別碰,你拿不下來。”但當時陳力年輕,喜歡挑戰,帶着主創團隊就去了韶山。

幸運的是,她見到了毛澤東的外甥。他同意陳力在他家拍攝。

陳力說,他家是三間有點黑乎乎的小屋。“他家用的燒水壺有些漆黑,但一直沒有換;抽的香菸沒有過濾嘴,因爲我們去了,才從抽屜裏拿了一盒帶過濾嘴的煙……我當時一下子被震撼了,毛主席家的親戚,竟然過得也是如此清貧。”

這件事對陳力的影響很大,她說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從那個時候開始,她才相信自己是可以拍這樣的題材的。也是從那時開始,她覺得自己成長了,懂得了應該做什麼。

2013年,陳力從河北電影製片廠調到了八一電影製片廠,入伍,成爲一名軍人。之後,她對紅色歷史瞭解越多,越想通過對歷史的回溯、用鏡頭的講述,讓更多的人去體悟歷史、珍惜現在,不忘初心。

其實,陳力的創作路子一直很簡單。“幾乎我所有的影視作品,都是從生活、從人民給我的感悟中提煉出來的。不管題材多恢宏、人物多偉大,表現出來的作品都必須接地氣、入民心。這個路子我不會變。”

她正在籌備拍攝時代楷模王繼才烈士的故事。“我曾去島上採訪他的妻子王仕花。她本來可以離開孤島,但她在丈夫去世後,依然守在島上。就像王仕花曾經說過的一樣,王繼才守國,她守着王繼才。如果不上島體驗生活,我根本不會意識到兩個人守島32年,是靠什麼堅持下來的。”

陳力說,自己拍過的戲,主人公都很了不起。她也說,這些戲都是爲普通老百姓而拍。“老百姓還是愛看實實在在的、傳統的東西。很多人在一個年齡段的時候喜歡一類東西,但過了這個年齡段就未必了。而一個作品好不好,是需要經受時間考驗的———等過了若干年,大家還覺得好,那纔是真的好。”

“我就是一個普通人,只是社會分工做了導演,沒什麼了不起。”

陳力不開工的時候,就在家裏看書看影視劇、洗衣做飯,每天必做的是給母親按摩一百下。她說自己是個帶着母親拍攝的導演,自費帶着母親參與了每個作品的拍攝,或長或短,雖然經常只能早上出工前見一面,可一想到母親在附近就很踏實。“我父親是個很嚴肅的人,生前沒當面表揚過我,總是說我還差得遠,他都是偷偷跟我母親說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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