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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絕不!認罪!

剛剛完結的瑞恩·墨菲創作的新劇《宿敵:貝蒂和瓊》講述了1962年經典驚悚片《蘭閨驚變》的幕後故事。事實上,後者的意義不僅僅是一部由兩個現實中的死對頭大明星主演的、供人們滿足窺視欲和消遣的B級片,它更催生了一個電影亞類型的繁榮——“瘋婦驚悚電影”

“瘋婦驚悚”類型是電影發展史中一段非常時期的產物。首先,有聲電影繁榮初期的第一批“銀幕情人”開始呈現老齡化趨勢,製片場體系的解體意味着她們沒有了工作合同,需要積極尋找工作機會。而另有一羣懷舊的影迷們,渴望在銀幕上再睹自己年輕時的夢中情人,但同時又帶有一種病態的慾望,就是看她們是如何走下坡路的。

因此,在這個詭異的現象級類型背後,潛藏着好萊塢最諱莫如深的殘酷祕密:在這裏,衰老,尤其是女人的衰老,便是罪大惡極,便是奇恥大辱。

上不了檯面的亞類型

瘋母雞、老巫婆、貴婦玩偶

她們!絕不!認罪!

《週年紀念日》劇照

貝蒂·戴維斯演的第78 部電影叫做《週年紀念日》,講的是一個一隻眼睛有殘疾的有錢寡婦,每天戴着一個別致時髦的眼罩,每到她和先夫的結婚紀念日,便會邀請自己的孩子們到家裏來,對他們實施精神虐待。這部電影上映於1968 年,距離她的迴歸之作《蘭閨驚變》已經過去6 年了,這6年間,此類精神失常的老婦人角色已經成爲貝蒂·戴維斯新的銀幕招牌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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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蒂·戴維斯在《週年紀念日》中的獨眼扮相。

1968 年3 月21 日,影評人雷納塔·艾德勒在《紐約時報》上發表了對《週年紀念日》的批評,她在文中寫道:“《週年紀念日》算不上是‘恐怖老女人變身弒子瘋母’這一類型的典範之作,但這也無關緊要,畢竟這個類型本身也上不了檯面。” 自此,“瘋婦驚悚”這一類型得以在書面正式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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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漫版《蘭閨驚變》“開蓋見鼠”

毫無疑問,到了1968 年,“曾風光無兩的女人開始打扮怪異,並行爲失常折磨身邊的人”確實已經成爲一種非常具有辨識度,甚至在市場上過分飽和的電影類型。經過多年的談論和研究,這一亞類型被冠以各種含義相同,且略帶滑稽和諷刺感的名稱:“瘋母雞恐怖片”(psycho- biddy horror)“老巫婆剝削片”(hagsploitation),以及“老貴婦玩偶片”(Grande Dame Guignol,這一命名爲澳大利亞學者彼得·謝利所推崇,並著有同名書籍。他在書中提到:“Grande Guignol”在法文中意指“大型木偶秀”,該詞創造於1985 年,奧斯卡·馬特尼爾在法國巴黎創辦大型木偶劇場,並命名爲‘大吉尼奧爾(Grande Guignol)’,以上演表現強姦、情殺內容的恐怖戲而聞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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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婦電影濫觴於《蘭閨驚變》,兩位影星戲裏戲外的交惡帶來別有意味的看點。

但對於這一類型電影,人們達成的一致共識便是,它始於1962 年的《蘭閨驚變》(又名《寶貝簡怎麼了?》)。正如我們所知,這部經典而病態的B 級片,由兩位在現實中鬥法了半輩子的超級影后瓊·克勞馥和貝蒂·戴維斯主演,戲裏戲外的互文性促使這部“上不了檯面”的電影獲得巨大票房,並影響產生了其後諸多欲分杯羹的同類作品,從後來電影的片名便可一窺其毫不掩飾的“蹭熱點”居心:《愛麗絲姨媽怎麼了?》《海倫出了什麼事?》《是誰殺了小豆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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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瘋狂》雜誌1966年1月刊出版諷刺“瘋婦驚悚電影”的漫畫。

在拍《蘭閨驚變》之時,戴維斯54歲,克勞馥56 歲,即便兩人都是奧斯卡巨星,在《蘭閨驚變》開拍前幾年間她們幾乎無戲可演。而在《蘭閨驚變》形成萬人空巷的觀影場面、票房盈利高達製作成本的10 倍,並且在當年的奧斯卡競逐中獲得5 項提名(包括戴維斯的最佳女演員提名)後,兩人雖然接戲更容易了,但都是千篇一律的恐怖類型,且都延續了《蘭閨驚變》的年邁老婦戕害他人的這類,對演員而言近乎自我貶低放逐的角色。到了1966 年,電影人跟風成癮,以至於美國以諷刺漫畫見長的《瘋狂》雜誌,在同年1 月刊(第100 期)中專門做了標題爲《砍呀坎呀,砍死曾經的美好(又名:好品味怎麼了?)》的漫畫。(如果《瘋狂》雜誌都有此天問,則說明當時的情況確實很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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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敵:貝蒂與瓊》:過氣女演員演過氣女演員演過氣女演員。

《宿敵:貝蒂和瓊》的熱播促使很多觀衆又去重溫了《蘭閨驚變》,以及與之相關的陳年舊事,然而“瘋婦驚悚”這一類型的興起依舊難以用常理分析。這些電影致鬱麼?迷人麼?狡詐的權力博弈讓人感到刺激麼?還是以上皆有?

從彗星美人到寶貝簡

有聲女郎的第一波老齡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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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彗星美人》劇照,左二爲貝蒂·戴維斯,而左三則是瑪麗蓮·夢露。

《彗星美人》中不乏膾炙人口的金句,其中冰雪聰明的瑪戈·錢寧(也許是貝蒂·戴維斯最深入人心的銀幕形象)評價她身邊的男人們時說到:“比爾,32 歲,他看上去像是32 歲,他5 年前就是這個樣子,20 年後他依舊會是這個樣子。”她停頓了一下,然後總結道:“我痛恨男人。”當你知道飾演比爾的男演員加里·梅里爾之後成爲了戴維斯的第四任丈夫,並又在10 年後與她離婚時,這個場景便顯得更加艱深而一語成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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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彗星美人》劇照,一位女星過氣前的事業焦慮和自我安慰盡顯。

1950 年電影《彗星美人》講的是一個同娛樂界本身同樣古老的故事:一個曾經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如今逐漸步向中年的女演員,在行業中的地位逐漸被新人取代。片名中的夏娃(本片英文片名直譯爲“關於夏娃的一切”)由當時還二十多歲的安妮·巴克斯特飾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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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蒂·戴維斯銀幕形象演化史

瑪戈·錢寧這一角色對於戴維斯則是一個十分大膽的挑戰,畢竟她早年作品中給人的印象向來都是意氣風發、言辭犀利,片名大多是《女人女人》(1935,片名直譯爲《危險的》)和《紅山淚痕》(1938,片名直譯爲《惡毒女人》)之類,而她也曾憑藉這兩部電影獲得奧斯卡最佳女演員獎。她是有聲電影時代之初最具才華的女演員之一,而她最大的優勢莫過於她的面孔——那雙水汪汪如月光的大眼睛和嘴角那抹對他人毫不掩飾的嫌棄與評判的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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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彗星美人》中的貝蒂·戴維斯

詮釋一個像瑪戈·錢寧那樣複雜又坦率的角色,就相當於宣告了一個對於當時好萊塢而言極爲諱莫如深的禁忌:她不會永遠都那樣年輕而自信。在那個慣用柔光照明的大片場神話的黃金時代,女演員需要比當今時代更大的勇氣來承認自己只不過是肉體凡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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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閨驚變》劇照,接演此片時兩位女星的事業都處於一蹶不振的狀態。

而當導演羅伯特·奧爾德里奇帶着《蘭閨驚變》的劇本找到戴維斯時,她的事業正遭受着打擊。已確定要參演本片的瓊·克勞馥也已經幾年沒有作品了。這兩人的聯袂對於八卦專欄而言簡直就是天賜良機,而有關兩人彼此怨恨的傳聞在片場又促進了兩人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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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閨驚變》劇照,貝蒂·戴維斯飾演的角色一直沉浸於自己的光輝童星時代。

在《蘭閨驚變》上映50 多年後,人們依舊能感受到,它的每一幀畫面都噴濺着具有強腐蝕性的唾液。這唾液裏沸騰着漫無節制的仇恨與醜陋;它幾乎令人感到歎爲觀止,這部電影給予觀衆的驚嚇感和它的恐怖機制是如此的現代。戴維斯和克勞馥扮演一對有着複雜過往和恩怨的姐妹:戴維斯扮演的簡·哈德森幼年是一個秀蘭·鄧波兒式的小童星,而克勞馥扮演的布蘭奇·哈德森則在成年後成爲一名備受推崇的電影明星。正當布蘭奇事業如日中天之時,她因一場車禍而落下殘疾(影片引導觀衆相信始作俑者就是心懷嫉妒又酩酊大醉的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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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閨驚變》中的姐妹情仇升級至暴力虐待。

多年後,簡成爲布蘭奇唯一的親人和看護,當她得知布蘭奇要揹着她賣掉兩人居住的老房子,並將其送進精神病醫院時,負氣的簡對布蘭奇施以身體和心靈雙重的折磨和懲罰,暴力逐漸升級,最終布蘭奇近乎被餓死。

她們!絕不!認罪!她們!絕不!認罪!

上:《蘭閨驚變》;下:《宿敵:貝蒂和瓊》

《蘭閨驚變》是最優秀的室內恐怖電影之一,通過延遲懸念、封鎖空間和幽閉恐懼等元素來塑造影片的張力和驚悚感。但是除卻這些,本片最強大的武器其實是——曾經那麼明豔光滑,如今卻佈滿皺紋和下垂的貝蒂·戴維斯的臉。塗着厚厚白粉,抹着參差突兀的口紅,戴維斯讓自己(甚至在特寫鏡頭下)看上去令人感到不安、怪異和恐懼,彷彿是她在杜莎夫人蠟像館裏的蠟像在熱浪中慢慢溶化。但是,真真切切的,這就是貝蒂·戴維斯本人。如果她僅僅是戴着面具或假髮,亦或利用什麼令她看上去十分恐怖卻面目全非的特效化妝,這部電影則會是另一番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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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閨驚變》中貝蒂·戴維斯的塗口紅鏡頭。

但《蘭閨驚變》最令人膽寒的地方就在於,觀衆每時每刻都不會忘記,他們正在看着的是貝蒂·戴維斯,她比以前更加蒼老,人們因此更加忍不住去盯着她看,她對此卻毫不掩飾。在影片中段有一個非常精彩的橋段,她目光直直地盯着(穿過)鏡頭化妝。她拍攝這個鏡頭時就像是在自己的臉上胡亂地塗鴉,她令人不快地盯着鏡頭,彷彿在與觀衆對視。而後她的目光又彈到我們的臉上,就像一塊嚼過的口香糖。

在絕望中爆發

我是巨星,我再次在銀幕上高大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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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克勞馥的持斧行兇。

客觀來講,《蘭閨驚變》其後的“老巫婆剝削片”都極爲瘋狂。例如1964 年影片《狂人拘束衣》,瓊·克勞馥在片中扮演一個精神錯亂的持斧殺人狂;或者略好一些的1967 年電影《恐怖煞星》,克勞馥在片中飾演一個馬戲團指揮,片中涉及到糟糕的母女關係和馬戲團裏的神祕兇殺案等劇情。還有一部頗爲壯觀的爛片《去死吧!我的親愛的!》(又名《盲信者》),主演是昔日大美人塔盧拉赫·班克黑德,本片裏她飾演一位喪子的老演員,轉而變成宗教狂熱分子,她將兒子生前的未婚妻囚禁在閣樓裏,以此保持她的童貞直到她在天堂和死去的未婚夫再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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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人拘束衣》《去死吧!我的親愛的!》劇照

“瘋婦驚悚”類型是電影發展史中一段非常時期的產物。首先,有聲電影繁榮初期的第一批“銀幕情人”開始集中呈現老齡化趨勢,製片場體系的解體意味着她們沒有了工作合同,需要積極尋找工作機會。而另有一羣懷舊的影迷們,渴望在銀幕上再睹自己年輕時的夢中情人,但同時又帶有一種病態的慾望,就是看她們是如何走下坡路的。“瘋婦驚悚”這一類型出現在女權主義運動興起前夕的、最後一次無差別大衆文化意識中,並非巧合(貝蒂·弗裏丹著作《女性的奧祕》在《蘭閨驚變》上映次年出版)。此後,這類放肆地將女性衰老加以病態化呈現的電影,即便不會遭到徹底的譴責,也會引起廣泛的爭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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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婦”原型《日落大道》劇照

即便如此,這類電影也絕非令人壓抑的絕望之作,它們一直保持着刺激的可看性——事實上,若以一種現代的眼光去看,它們更像是一次無法無天的爆發,一次肆無忌憚的宣泄,而非絕望的表演。它們比現實生活更加磅礴而充滿力量,像是對來自“瘋婦”原型——《日落大道》中的諾瑪·戴斯蒙德言論的一次可怖的訂正,她說:“我是巨星,是這些照片讓我顯得渺小了。”而“瘋婦驚悚片”則給了這些巨星一次扭轉現狀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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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閨驚變》劇照

在《老貴婦玩偶電影:瘋婦驚悚電影史——從< 蘭閨驚變>到< 母親>》一書中,作者彼得·謝利認爲:“通常但不絕對,在‘老貴婦玩偶片’中飾演老貴婦的女演員們,要麼是此前很久沒有過新作品,要麼是這部電影將會成爲她的封山之作。而在其他情況下,它要麼會將演員的形象重新定型,或者令她職業生涯重現生機,而在這一變幻莫測的行業裏,女演員的高峯期通常是5 年左右。”書中提到的後一種情況則是克勞馥和戴維斯所踐行的,其中不乏時運的成分。一方面,她們兩人都在《蘭閨驚變》後堅持繼續工作;另一方面,她們在大量恐怖片中扮演可疑的正常女人,令一些批評者認爲這些電影不僅對她們早期的作品是一種侮辱,也模糊了“剝削電影”的界限。(影評人朱迪斯·克里斯針對《狂人拘束衣》的影評中寫到:“是時候該讓瓊·克勞馥脫離低俗的B 級片而去拍高雅的電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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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毒婦人心》是恐怖片得以受到尊重的里程碑式作品。

而戴維斯本人作爲一個非常天才的演員,給這一類型帶來了很多超脫流俗的優秀作品,例如奧爾德里奇1964年導演的《最毒婦人心》,主角是一個喜怒無常的南方老婦人。這部電影是恐怖片得以受到尊重的里程碑式作品,它獲得了奧斯卡7 項提名,在同類電影中從未有過先例。(克勞馥原本在這部電影中計劃和戴維斯再次聯手,但她最終退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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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婦驚悚電影”是男性想象的產物。

儘管這些“瘋婦驚悚電影”中的明星們通過其自身的超凡魅力令角色更加生動,我們必須要承認,從編劇和導演可見,它們全部都是男性想象的產物。(某些情況下僅是一個男性的意淫:亨利·法瑞爾創作了《蘭閨驚變》原版小說,並參與創作了《最毒婦人心》和《海倫出了什麼事?》的電影劇本)隨着這些女演員繼續衰老,男權宰制的想象會逐漸加深到貶損和剝削女性尊嚴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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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敵:貝蒂與瓊》中蘇珊·薩蘭登還原了貝蒂·戴維斯在《蘭閨驚變》中的經典扮相。

戴維斯輝煌的銀幕生涯其結局卻令人唏噓:她臨去世前的最後一部電影,是拉里·科恩1989 年B 級片《淘氣後媽》,她在其中飾演重要角色。科恩在其2012 年的一篇題爲《我殺了貝蒂·戴維斯》的文章中回憶了那段經歷,其內容令人痛心、不忍卒閱。戴維斯當時經歷了一系列中風後,一邊臉偏癱,只好提早退出了演出。科恩不得不重寫了大部分劇本,來充分解釋戴維斯的不在場。“我十分不願意這樣說,”科恩在文中寫到,“但《淘氣後媽》裏最好的部分都是貝蒂·戴維斯沒有出現的部分。其他演員都很出色。但當貝蒂出現在銀幕上時,她的身體狀況太令人震驚了,以至於觀衆們都沒心情笑了。”

然而憾逝者已矣,生者則大可妄下言論,倘若貝蒂·戴維斯尚在人間與他當面對質,一定會訓得他啞口無言。

在好萊塢,衰老就是原罪

但她們絕不認罪

她們!絕不!認罪!

金·諾瓦克和瓊·克勞馥的肖像與她們經典形象的戲服拼接。

在好萊塢,對於女性而言,衰老本身就是現實版《美國恐怖故事》。即便是去整容,她們也會被嘲笑。(2014 年奧斯卡,著名影星金·諾瓦克現身當天的晚宴,早前她注射了面部填充物,其外觀因而受到了非議和侮辱,其中包括特朗普發推文,表示諾瓦克“應該起訴她的整形醫生”。諾瓦克對此番遭遇起初沉默,而後向媒體發聲表示抗議。而就在前一年的戛納電影節,諾瓦克在法國受到了熱烈而友好的歡迎。)

她們!絕不!認罪!她們!絕不!認罪!

1988 年,湯姆·漢克斯與莎莉·菲爾德在《頭條笑料》中飾演情侶,6 年後在《阿甘正傳》中,後者扮演的是前者的母親。

但倘若不整容,她們依舊日子不好過。若要往火上再澆一把油,同樣的規則並不適用於她們的男性同行。美國媒體幾年前的調查中顯示:“隨着好萊塢男主角年齡的增長,在片中與他們飾演情侶的女演員年齡基本持平。”美國系列輕喜劇《艾米·舒默的內心世界》裏有一集講的就恰恰是娛樂業的這一現象:“怎麼莎莉·菲爾德前一秒還在《頭條笑料》(1988)裏和湯姆·漢克斯演情侶,後一秒就在《阿甘正傳》(1994)裏當他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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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世紀女人》是導演邁克·米爾斯寫給母親的情書,

這部電影也是一封寫給安妮特·貝寧的情書。

我們無從解決演藝圈中“性別歧視+年齡歧視”這套最艱深的組合難題,人們通常都對我們文化裏顯而易見的部分不發一言,但至少現在已經有更多例外的佳作。例如2016 年電影《20 世紀女人》,基本上可算是一封寫給58 歲的安妮特·貝寧的情書。其中有一個令人難忘的場景,貝寧在片中的兒子傑米大聲朗讀了一段由女性主義作家祖伊·莫斯寫於1970 年的一篇辛酸的文章《被淘汰地活着是一件痛苦的事》,文章以高聲疾呼開篇:“聽我說!”——“想想你其後的日子將會如何,你被告知已經被時代遠遠拋下!……換言之,你依舊是一個活生生的女人,每天都有人告訴你,你不是一個女人,而是一個應該消失的疲憊的物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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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敵:貝蒂與瓊》

《宿敵:貝蒂和瓊》的創作者瑞恩·墨菲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已經在力圖正面解決存在於高齡女演員中的代表性問題:他選用了凱西·貝茨、安吉拉·貝塞特和傑西卡·蘭格在他的系列劇集《美國恐怖故事》中參演角色,以此爲她們拓展了新的受衆羣。就連《宿敵:貝蒂和瓊》的兩位主角,扮演瓊·克勞馥的蘭格和扮演貝蒂·戴維斯的蘇珊·薩蘭登在出演本劇時,也比兩位原型主人公在故事中的真實年齡大了至少10 歲,從這個角度來講,本劇可視爲墨菲最具有自我意識的迭代作品。

她們!絕不!認罪!

《宿敵:貝蒂和瓊》中傑西卡·蘭格還原《蘭閨驚變》中的瓊·克勞馥。

《宿敵:貝蒂和瓊》的意義除了將塵封的八卦故事搬上熒屏,爲我們提供了一個審視這一事件的全新視角,它也再次喚起人們對那個特殊時代所產生的獨特電影類型的記憶:爲什麼即便面對最廉價豔俗的“瘋婦驚悚片”,我們依舊會爲之着迷?因爲它有一種其它類型絕無僅有的,宣泄的凌亂和兇猛的憤怒,在類似《蘭閨驚變》甚至《狂人拘束衣》的電影的毒汁裏有一種殘酷的坦誠——對沉默和被無視的叫囂與拒絕。

她們!絕不!認罪!

《宿敵:貝蒂與瓊》

從這個意義上來講,“瘋婦驚悚”或曰“老巫婆剝削”電影,其實並非是對女性的剝削,它更像是一個不甚完美卻行之有效的渠道,可以使女性們藉此表達自己對人們認知落後的憤怒。她們通過這類電影再次獲取被看見的權利,而這一次,她們展現的不只是臉和身體,更展現出對自己的臉和身體被簡單地規約成一旦不符合某種模板就會被拋棄的恐懼。這便是這一類型之所以恐怖的原因——但這也成就了這些女演員們在電影中深入人心的標誌形象。當你再看《蘭閨驚變》中,貝蒂·戴維斯化妝的橋段,或許會想到祖伊·莫斯那篇文章中那振聾發聵的句子:“我悲苦、挫敗、虛度人生,但你在看我的時候不要有分毫的假裝……看看我的年齡,我不像你那麼生機勃勃,我也絕不會因爲你強加給我的標籤而遭受痛苦。”她們!絕不!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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