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可以:一个诗人,内心就该燃烧不熄的火焰|新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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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可以:一个诗人,内心就该燃烧不熄的火焰|新批评

......“图画书界奥斯卡”

盛可以:一个诗人,内心就该燃烧不熄的火焰|新批评

我尊重批评家独特的视角与观点,优秀批评家的阐释呈现作品的丰富纹理与深层思想,给读者引路,对作者也不无启发。

所谓道德,本来就是多棱镜,不同角度折射不同的光芒,连上帝也没有能力做出单一的评判结论,更何况有局限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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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诱惑的天赋——盛可以论》一文商榷

恐怕有十年不曾见面了。时间无形。手指头行走在键盘上的日子毫无诗意。感激你多年来的关注和批评,尤其是对我的近作,做了比较全面的梳理与独特的阐释。大量阅读是一件辛苦的事。想到这个,就颇感内疚,觉得浪费了别人的精力,像请了朋友来家吃饭,可厨艺发挥欠佳,总有些遗憾,于是想着挪到客厅坐一坐,喝杯清淡茶,唠点消食嗑。很大程度上,我觉得你是了解我个性的,事实并非如此。我尊重批评家独特的视角与观点,优秀批评家的阐释呈现作品的丰富纹理与深层思想,给读者引路,对作者也不无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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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篇戏谑的基调使整个文本与庄重抵牾,无法承担历史的重量……沉重的历史像冰块一样融化在情欲的火炉中”,你认为 《野蛮生长》的叙事基调不够庄重,感受到了情欲的火炉,这使我有些迷惑。在 《野蛮生长》中,所谓情欲的火炉,并不存在,如果有,也从来没有燃烧,是一个冷炉,和一种假意的烤火。人物的生存焦虑盖过了情欲,生存的压力使人失去情欲,我也并未打算渲染情欲。 “我”——小寒是个次要人物,因为二哥神秘死亡,对社会失望,麻痹自我,文中对她并未做任何情欲描写,只交待了她的性格背景——我现在倒是后悔,写得过于节制,有意砍掉了性描写,不然会更好看,还能冲淡悲剧性与沉重感。

关于庄重,我不认为庄重,就要一是一,二是二。我不认为王小波就不庄重,王朔就不庄重,我也不认为 《洛丽塔》就不庄重, 《金瓶梅》就不庄重。有的庄重是件外衣,有的庄重在于内核,有的庄重内外合一,有的庄重是紧身衣。内外合一的庄重,像 《权力与荣耀》,像 《德语课》,像 《安娜·卡列尼娜》,像 《变形记》,不胜枚举;紧身衣的庄重,就是些伪庄重,伪情怀,伪善,伪真。

戏谑、幽默、有趣,正是我追求的文学风格,我从未打算正襟危坐、涕泪横流的诉苦,更不会满腔仇恨与敌对——即便如此,很多读者读完 《野蛮生长》,依然感到内心不堪重负,不少人读完这本书,整个心情都毁了——我也为这种破坏而感到内疚。

“作者试图书写那段历史,估计是从 《聊斋志异》中寻找叙事资源。”你猜想了 《没有炊烟的村庄》灵感来处。关于叙事资源,要说影响,并非 《聊斋》,而是来自我生长的那片水乡。记忆中,村里的男人大多靠捕鱼补贴家用,这种情形在我的 《捕鱼者说》等作品中都有过描述。白天捕鱼的,没什么传奇,捕夜鱼的,才有离奇的经历。有个四十多岁的渔夫,喜欢跟我父亲结伴,步行十几公里,到了大河边才分道扬鏣,各自找一段水域撒网,约好凌晨碰头再一起回家。事实上,写下小说标题时,没有想过会魔幻,鱼人是忽然出现的。鱼人出现时,瞬间开悟,解决了一个棘手的问题——如何与生活真实拉开距离,创造另一个真实。

乡下总有些神秘的、无法解释的现象。印象中这个渔夫特别健谈,把夜里的遭遇说得神秘而惊悚。他说有一天晚上,撒网累了,坐在河边抽烟,朦胧中有个什么活物,踩着他的背,跳进水中,也许是水獭——我在写作时想起这件事。童年记忆植入生命,深藏不露,可能在某一个瞬间浮现。人鱼的影响,也可能来自儿时的电影 《追鱼》,好像是戏曲,记得最后电闪雷鸣,劈开了坟墓,美人鱼从坟墓里飘出来——也可能是跳进坟墓——只记得美人鱼波光粼粼的外衣和红红的脸,我妈说她是一条鲤鱼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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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的露天电影都是在家门口看的。我对两部片子的印象极为深刻,一部是 《追鱼》,另一部是 《一江春水向东流》:片尾在海边,妈妈要死,谎称肚子饿了,让小孩去买饼,小孩买了饼回来,妈妈跳了海,只剩下一朵花 (也许是丝巾)浮在水中——我跟着哭得要死。另外,在我的乡村家族中,确实发生过将女婴丢到河里的事情,在 《野蛮生长》中写有这一情节。露天电影、民间语言、渔夫的故事,诸如此类,种种关联,鱼人形象在心中潜藏了几十年,偶然现身,也是必然。

特别想聊一下 《死亡赋格》。这部作品修改不下两百遍,设置了写作的难度,寻找自我突破。我赞同你关于 “思想的短板”的评价,我也清醒意识到这个问题,并一直努力完善与调整知识结构,甚至连调整都谈不上,而是从零开始,突破无知。承认自己没思想不容易——人贵有自知之明,但你对此书的轻快描述:“很快抛下历史的血雨腥风躲进了 ‘桃花源’,流连于卿卿我我的温柔之境,一切沉重的事物烟消云散。”我有点困惑,因为沉重的事物并未烟消云散,尤其是后半部分,进入 “天鹅谷”,更是乌云密布。当然,前半部分更没有卿卿我我的东西。我非但不善于写 “卿卿我我的温柔之境”,还极为厌恶这种书写。年轻时的写作里头就没有这种东西,中年后更不可能有。所以,桃花源真不是 “卿卿我我的温柔之境”。

我写作的分水岭,是 《道德颂》到 《死亡赋格》的转折,正如你说的: “试图让叙事的毛细血管往历史、现实和权力之维伸展,显示了作家突破小我,进入历史的努力。” 《道德颂》也算呕心沥血,自认为值得为之多谈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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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写道: “吊诡的是,伴随着作家生活状态的稳定,受过教育的旨邑 (《道德颂》主人公)反而丧失了钱小红的独立性,离女性的独立精神更远了。”我倒是认为旨邑恰恰体现的是不同形式的独立与强大, “小说堂而皇之地使用形而上的标题 《道德颂》,颇为反讽的是再度回到爱情与现实婚姻的陈旧冲突……”

采用反讽是我喜欢的文学手法,比如我的 《福地》 《喜盈门》,都是反讽标题, 《道德颂》同样如此。但是,反讽的是标题,不是内容。小说并非真的歌颂道德,唱赞歌,恰恰是与 “道德颂”的本义背道而驰。这本书的写作观,正如扉页所引用的尼采语录: “世上没有道德现象这个东西,只有对现象的道德解释。”所谓道德,本来就是多棱镜,不同角度折射不同的光芒,连上帝也没有能力做出单一的评判结论,更何况被小说局限的作者,索性避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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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这部作品 “专注于描摹争风吃醋的心理韵致,对道德、责任以及灵的层面涉入甚少……歌颂直觉是由于清醒地意识到理性和规约的存在。”第一句说得很对,没错, 《道德颂》就是彻头彻尾地描写心理韵致,韵致基调是灰色的,但绝非你说的“怨妇的幽暗之境”——旨邑从头至尾是个清醒冷静的智者,她像个幽灵,冷观自己并无情剖析。当然,我可能过于固执。作者在喜欢的主人公身上,通常会适度地投射自己的精神影子,我想这不是胡诌。一个不相信爱情的人,写不出真正的爱情;一个毫无幽怨特征的作者,也不太可能设置一个幽怨的主角——尤其是当作者像厌恶自怜一般厌恶幽怨。我试图作一番精神上的探索,努力沉下去,在精神与灵魂深处游走,男人、婚姻、爱情、挣扎,都不过是根绳索或道具。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没有具体的人或事件,凌空遐想不及物,不着人间烟火,恐怕做不来。至于原碧写博客,放小脚照片吸引粉丝,是 “掉入男权主义的陷阱”,我也没意识到这里有陷阱,我想呈现女性的多样,原碧是个真实可信的人物,她代表了社会中的某一类型。

《道德颂》之后,我心里彻底抗拒书写两性主题,觉得所有的思考,所有的探索,都在这部作品中瓦解完了,或者说把原来的作者瓦解掉了,执意脱胎换骨。我性格多为冷硬,柔软与温情对待动物与孩子毫无保留,对待成年的小说人物,从不施舍,冰冷无情,甚至刻薄。

不管 《死亡赋格》写得好与坏,于我个人意义重大,我很高兴写出内心的东西。有不少人跟你一样,认为这部作品是 “走出国门受 ‘全球化’刺激”的结果。几年前,有个朋友专门跟我说不要迎合西方之类的话,这里头有八竿子打不着的逻辑。 《死亡赋格》于2008年动笔,2011年写完,给过一些出版人,在等待中反复修改,直到2013年在中国台湾和香港出版。最初写这部作品时,我跟陈希我交流过,当时取名 《乌托邦》,他认为这名字好。我也相继跟几位作家朋友谈论过这部作品,那时尚没有一篇作品译成外语,身在汉语桃花源, “不知有汉,无论魏晋”。2012年才出版第一本英文版《北妹》。所谓 “迎合西方”的论调,无疑高估了我的智商。我的想法和西方概念毫无关系,完全听任于血液的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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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明威说,已完成的作品,是一头死去的狮子——我的作品,也许是一头死去的小鹿,那并不影响它是基于真诚的表达。其实大可不必费这番唇舌,只是借此标记出创作年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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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今有一种论调或气氛,不是很好:但凡涉及一点敏感的写作,带有批判色彩的,于现实社会痛感较重的,容易被视为 “迎合西方”,或企图引起西方关注,这显然是不公平的揣测。倘若一个国家的作家,都是温驯的,聪明机警,于世俗游刃有余;如果温驯才是一个作家的品格,如果把字写在方框里才是写作的操守,鲁迅、纳博科夫、索尔仁尼琴、福楼拜等作家突破框架的创造,就没有特别意义。士兵是天生要冲锋陷阵的,而一个医生,比起扛枪上前线,他更好的价值,是在后方医治伤员。这个世界上有医生一样的作家,也有战士一样的作家。不管是战斗的,思辨的,隐遁的,还是抛开社会背景纯写人性的作家,都不应该获得嘲讽,嘲讽只配留给阿谀之流、谄媚之徒。一个小说家,首先就该是个诗人;一个诗人,内心就该燃烧不熄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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