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漫長的現實中,陶豐恐怕也不是沒有惶然無望無助,乃至疑惑、迷茫、動搖的時刻吧,可我們總也會在堅持的藝術馬拉松隊伍中,覓得他的身影,尋究到他近乎固執的堅忍不拔,不惑於種種的誘惑和小名小利,此其非吾族吾民以貌似落後過時的耕讀傳統,承繼發自華夏先民半坡、紅山、漢磚漢瓦、馬王堆帛畫,以及顧陸李韓以來的文化、文明、雅正藝文的可寶可貴的真正傳統嗎。這位自少樸厚少言的山水畫師終於在難之甚難之甚的山水篇中,創出了己面,歌出了別調,宗合南北,積健爲雄,於穩重溫和沉靜中庸中漸行漸變,造就出人畫知行合一的大家氣象,不威自重,大有魏晉人風度,令我生敬,復豔羨而有所思耳。

文/謝春彥

85歲高齡的邱陶峯是上海中國畫院高級畫師、書畫家賀天健入室弟子,長於山水畫的創作。

評論家謝春彥認爲,這位自少樸厚少言的山水畫師在難之甚難之甚的山水篇中,創出了己面,歌出了別調。

《煙雨霏霏溪上村》邱陶峯

我在和邱公陶峯兄共事上海中國畫院之前久久,即聞其大名,聞其藝事,這個以在某些自以爲高人雅士丹青正宗的淺薄者視爲“漫畫家”的子愷豐先生爲首任院長的中國畫院內,當然是有高下清濁之分的,然扛海上山水畫重鼎者,無疑是無錫籍的天才狂狷之士賀天健先生。彼時我即知道,健老有高徒兩位,便是出身粵東貧寒農家的邱陶峯和後來榮任西安畫院院長的苗重安君,此外還有一位客居紐約的新工筆山水畫家呂吉人,他則較邱公幸運,家道殷實,少時即入健老門牆,與身爲工農子弟清貧艱窘的陶峯先生就大異其趣了。然此三位當今的山水畫名家,無疑皆足稱賀門的高弟,卻又各各以不同的風致爲師門顯赫,光耀祖庭,有力地以各自的光亮和成就,實證了賀藝的闊大深閎以及繼續前進發展的巨大空間,他們三位的山水之藝於賀氏大宗中並顯異美之象,異象之美,各呈所能,各鑄己面,誠難能可貴。餘者如史量才之女史明明女史,及民國才女陸小曼等,亦皆賀門中知名者,卻都不如上述幾位幸運了。誠吾今於此但說陶峯耳。

邱陶峯作畫

南宗別調一邱家

相對於重安之豪肆,吉人之靈秀,陶峯卻自有其一己的殊像,潤仁之格在也,且越老越趨從容,天成圓融,在當今日漸繁富且光怪陸離的江南山水畫圈圈裏自有其不可取代的莊重妙相和藝術地位。這位自少樸厚少言的山水畫師終於在難之甚難之甚的山水篇中,創出了己面,歌出了別調,宗合南北,積健爲雄,於穩重溫和沉靜中庸中漸行漸變,造就出人畫知行合一的大家氣象,不威自重,大有魏晉人風度,令我生敬,復豔羨而有所思耳。

《春山半入雲》邱陶峯

路漫漫其修遠,以平實作長征行

一切絢爛和光榮皆孕之於艱辛平實,陶豐亦不能越乎此者也。

這位少時出身牧牛打草的貧困粵東子弟,海上大工廠的青工先進,業餘青年美術創作的積極分子,居然幸運地被新時代繡球砸中,1960年入選上海中國畫院,復再次幸運地爲賀天健大師收爲弟子,開始了山水畫的征程,他畢生事業的大幕終於打開……

《日夜江聲下洞庭》邱陶峯

狀寫山川自然,形爲繪畫藝術,西洋人稱風景,獨我國人謂之山水;對象皆一,稱謂不同,其道亦迥異。然都是人類文明文化之屬類,如綵鳳之雙翼,美好世界,各有所長,不必苦分高下是非,“距離說”是真富包容之心的客觀真見,“衝突論”就不如“融合”之說了。然晚清以降,在大文化形勢劇變之下,中西體、用之說頡頏,國中主張、主義之多令人眼花瞭亂,年青學子尤其激越激進,或偏此薄彼,心神迷惑故常難守,幾近乎步履維艱,往往失路難安矣。

陶豐先生生於抗戰前的1935年,少年時代於故鄉廣東揭陽度過,是處雖地居偏遠,然粵東平中寓奇的山山水水,定然教這個靈慧之氣似乎也深孕心中的王冕式藝術少年,飽受了大自然慷慨親切的胎教天授了。直接得自紅山碧水的美之樸野開悟,爲來日所謂“紙上生活”的相隔以永久難消難忘的本根之原。最初類乎耕讀傳統、耕讀文明的切實且活泛不枯生民之樸學底基,恐怕就如故鄉的雲啊水啊,山啊石啊,青青黃黃的菽麥啊,農夫的草鞋足跟啊鋤頭啊,嬤婆的盤髻啊玄衣寬褲廣袖啊,土廟神祗石路短橋木船帆影啊,皆皆入了這少年的青純眸子新鮮血液和乾乾淨淨的心了——這或者正是讓他認定丹青事業後足以抵禦一切魔障誘惑的通靈寶玉吧!他畢生從藝的樸和韌,和守常漸進而能達於大象圓通,仁潤不枯,雅正不偏,實在是緣此要者也!昔年錢鍾書丈曾笑言居城市者隻日見垃圾山,日對自來水,是畫不出真山真水的;對照陶豐的出處,此或即是解他畢生守定天然的藝術使命,對理想堅持不懈,踐行山水畫創作正路,立定腳跟,不變初衷之根本密碼之所在吧。

《黃山始信峯》邱陶峯

君不見邱公中晚期的山水之作,每好以色階極高純復渾然沉穩的赭石之色化寫遠崖近嶺中流之嶂,朝暉夕照,溫暖明亮,熙熙攘攘又親切昂然,若陽春之佈德澤,令千山萬水生出光輝來;家鄉揭陽山山水水的本真母色,不正返照於斯耶!生命之章童而叟,首尾始終的關照也一以貫之,令人悅目賞心而生大感動了。

《黃山北海》邱陶峯

繫命青山,中正不惑

事業一定不屬於朝三暮四之徒,堅持理想即今之所謂不忘初衷初心者也,學問之道亦當如是。或曰“文學即人學”,其實山水之學何嘗不是呢!人心不正,眸子必不正;人不正不恆,其人所作之山水又何來乎高雅中正呢!正因爲陶豐先生長期以來堅守初衷,繫命于山水,捨命于山水,故能在這一條道上到“黑”,纔有望取得“山一程,水一程”的山水長征式最終成功和勝利,於同道和後學則都是一種可貴的實證和啓示。或有人謂陶豐是木訥,是太老實,跟不上時代的猛進和異變云云……幾十年走下來,那些當年機靈機巧的“智者”們卻茫茫然無所見依矣。在漫長的現實中,陶豐恐怕也不是沒有惶然無望無助,乃至疑惑、迷茫、動搖的時刻吧,可我們總也會在堅持的藝術馬拉松隊伍中,覓得他的身影,尋究到他近乎固執的堅忍不拔,不惑於種種的誘惑和小名小利,此其非吾族吾民以貌似落後過時的耕讀傳統,承繼發自華夏先民半坡、紅山、漢磚漢瓦、馬王堆帛畫,以及顧陸李韓以來的文化、文明、雅正藝文的可寶可貴的真正傳統嗎!揭陽的白髮子弟是真心實藝地在苦磨並光明這實實在在的平凡生命啊!

真正的藝術是絢爛飛揚的,真正的藝術生產者都必須在漫長的不惑“漸悟”裏修煉,苦苦掙扎……

《峽江秋意》邱陶峯

邱家文章老欲成

我雖和陶峯先生同事於上海中國畫院有年,卻交流甚少。我想,那麼長的庸常歲月中相互的對話絕不會超過三、五十句,更沒有共研共論過有關丹青之術、或者我也熱愛然始終不得入其門的山水大道;一事無成、半生有夢的我卻在其默然平實無大波瀾的一旁,未嘗中斷對於他山水的悄悄關注,以療助我之爲藝的峻急和隨便,於對照中得到啓示。

無論他之靜遠無噪卻活潑潑的畫風,整體並不張揚卻有杜工部花溪草堂時期的真誠無華,以及晚年所建淺絳新體,於澹遠溫潤中將水、墨、色不經意似地交融交奏,於暈化中骨氣自在,而一無時下流行多年的雜技式的創新,大言空調空門,把拙趣、生趣、童趣綜爲一脈農夫式的快樂天然,不炫技而技自在,不造情而情自生,雜糅剛健和溫潤,在素紙上尋得樸素的自由自在,在光感中達於內心的歡快娛悅,入得混濛,求得自由,有耕雲播雨農夫般的己面,重程式又不作繭自縛,生生不息而不結殼,自鑄出別一番的樸雅之調來……

《溪山帆影》邱陶峯

那麼,或許山水畫家陶峯先生是成功了,沒有辜負他的老師,也沒有辜負揭陽故土,也就沒有辜負他自己的少年、青年、中年,以致今日幾近老境了吧!

似舊說山水當屬十三科之首,陶峯選擇了這一艱難之路。可以說:山水之道,勞而不獲者有之,而未有不勞獲者也!老更成的庾信文章,或許只是自古以來從學從藝者的理想,極致總如中天的朗月,可望乎?可求乎?或許對於跡近老邁的苦成派山水畫家邱陶峯而言,那只是農夫扶犁力行時眼前方的一片尚待耕耘力作的山地吧,力耕的慣性大約是不會止的,他卻心底裏還充滿着對於山水這塊田的前行的慾望並繼續地勇猛精進……

我期待着,更寬博更平實雅正的邱家雲水陶之峯……

己亥秋深於雲南騰衝旅次改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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